

古羅馬走向衰落,西班牙征服印加帝國,非洲遭遇殖民,英法百年相持,中國全民抗日……瘧疾及抗瘧藥物的身影貫穿著整個人類史,影響著東西方國家的命運。
以生命為代價,先輩們發現了瘧疾的剋星——南美叢林里的金雞納樹,東亞山野中的青蒿。金雞納樹皮的有效成分奎寧在幾代化學家的努力下被「驗明正身」、人工合成,成了無數人的救命葯,卻在半個多世紀後陷入耐藥性的困境;從東晉葛洪在《肘後備急方》中寫下「青蒿一握」開始,青蒿素沉寂於中醫古籍1600多年,直到在屠呦呦參與的秘密科研項目「523」任務中被重新發現,才終於在21世紀初走出國門,成為當下治療瘧疾的中流砥柱。
《雙葯記》不避諱瘧疾帶來的苦難,更歌頌人類取得的進步。它融合了歷史與虛構、科學與想像,人物躍然紙上,故事精彩紛呈,讀來饒有趣味。

《雙葯記》,[美]梁貴柏 著,譯林2025年2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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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3任務」
1969年1月,在中醫研究所工作的屠呦呦以中藥抗瘧組組長的身份加入了「523任務」團隊,帶領該小組的科研人員開始了又一輪從中草藥中尋找能治療耐氯喹惡性瘧疾的新型藥物的篩選。
當時「523任務」的主攻方向是常山,而屠呦呦領導的小組則研究胡椒的提取物,同時系統整理歷代醫學書籍,走訪全國各地的民間醫師,整理各類預防和治療瘧疾的藥物與方法。在「523任務」開始之前的1965年,上海中醫文獻研究館編寫出版了《瘧疾專輯》,共收集民間方劑808條,其中含有常山的方劑有289條,占首位。再加上早年中國藥理學先驅張昌紹等人的研究工作,醫學界普遍認同常山鹼抗瘧。所以,「523任務」一開始順理成章地把常山定為主攻方向,關鍵就是要解決常山鹼強烈催吐的副作用問題。至於常山鹼更嚴重的副作用慢性肝毒並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留下的相關文字記錄非常少。
1970年,中醫研究所的科研小組在《瘧疾專輯》的基礎上,挑選出了519條不含有常山的組方(常山鹼的研究由軍科院負責),再加上從清代陳夢雷等編寫的《圖書集成醫部全錄》中「瘧門」所記載的非常山組方55條,總計574方,開始逐一篩選這些方劑所含的成分。雖然青蒿也在被篩選的清單之中,但科研小組並沒有對青蒿高看一眼,甚至當青蒿提取物對鼠瘧原蟲顯示出60%~80%的抑制率時,小組也沒有給予重視。「據當事人回憶,當時常規用酯、醇、水三種類型的溶劑提取,發現青蒿的醇提取物有效,雖然每次效果不太穩定,但經多次復篩,瘧原蟲抑制率能達到80%甚至更高。」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裡,小組成員繼續埋頭篩選黃丹、雄黃、硫黃、皂礬和硃砂等礦物葯;鼠婦、地龍、蛇蛻、穿山甲和鳳凰衣等動物葯;還有地骨皮、甘遂、黃花、菱花和鴉膽子等植物葯。篩選結果顯示,雄黃對鼠瘧原蟲的抑制率最高時近90%,所以他們把研究重點放在黃丹等礦物葯及其配伍上。
在對胡椒提取物等100多個中草藥樣品進行了比較系統的篩選研究工作之後,由於它們對瘧原蟲的抑殺作用不理想,或者有無法克服的毒副作用,科研小組不得不重新考慮選擇新的中草藥,同時復篩以前曾顯示出較高藥效的成分,比如青蒿。但是,屠呦呦回憶道:「因為中藥青蒿曾出現過68%抑制瘧原蟲的結果,所以對其進行了復篩,但結果仍不好,只有40%甚至12%的抑制率,於是又放棄了青蒿。」可見,當時她自己也不認為葛洪的「青蒿一握」與眾多其他藥方相比有什麼特別之處。
真是近在咫尺,遠在天邊。
1500年過去了,中華醫學對青蒿的認知一直停留於「青蒿一握」,錯過了康熙皇帝的打擺子,更錯過了抗日戰爭期間奎寧短缺下的大規模瘧疾疫情,始終未能向前再進一步。在舉全國之力的「523任務」面前,難道我們又要再一次跟青蒿失之交臂嗎?
1971年下半年,再一次翻開《肘後備急方》的書頁時,屠呦呦忽然有了不一樣的感悟。2015年,她在諾貝爾獎獲獎感言中回憶說:「當年我面臨研究困境時,又重新溫習中醫古籍,進一步思考東晉葛洪《肘後備急方》有關『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的截瘧記載。這使我聯想到提取過程可能需要避免高溫,由此改用低沸點溶劑的提取方法。」這不是一個普通的聯想,這是科學發現和創新的真諦。從這個聯想開始,一個讓全人類獲益,如今已拯救千千萬萬瘧疾患者的新葯終於慢慢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