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裡,陽台外,一樹雪白中點綴著初生的嫩綠,是洋槐開花了。
兒時的記憶里,一排排槐樹在村前屋後挺立。它們對土壤要求不高,少有蟲害,速生又木質堅硬,是做門制窗、製造傢具的好材料。而孩子們最大的惦念,卻是在一個冬天的腌菜瓮底朝天后,吃到一把清甜的槐花。
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每年春末夏初之時,冬儲將盡,夏食沒來,暖陽中欣然開放的槐花適時填補了空缺。孩子們挽起袖管,不顧硬若鋼銼的樹榦擦傷皮膚,像猴子一樣爬上樹去。歡聲笑語中,槐樹上就「掛」滿了孩子。
槐花雪白,纖塵不染,孩子們等不及地邊往籃子里採摘,邊抓下一把往嘴裡猛塞。槐刺扎了臉,划了手,不但絲毫沒有影響心情,還湧出幾分自豪感。似乎誰身上沒有幾道傷口,就算不上是勇敢的孩子。
口淡了一個冬天后,清新脆甜的槐花放進嘴裡如嚼冰糖。當把滿籃的晶瑩提進廚房中時,肚皮幾乎要填飽了。待母親下地回來,舀水、拌面、入籠、上鍋,我則在灶膛邊添柴禾。這當兒,手當然不會閑著,剝蒜、搗泥、調汁、燒油、潑辣子。半小時後,掀開鍋蓋,霧氣蒸騰中,給槐花麥飯澆上汁水,端到院子里。吃久了難以下咽的苞谷面的一家人,捧著粗瓷大碗吃出了神仙的味道。
村子周圍槐樹多,耐摘。低處粗壯樹枝上的采完了,高處細些的枝條支撐不住身體,孩子們就給長棍綁上自製的彎鉤,腳踩枝杈,左手扶樹,右手盡伸,將綠蔭深處的串串雪白收入囊中。
然而,村裡有傳下來的規矩,樹梢處的幾枝槐花總要留下來不摘。看著槐花高高搖晃,我曾表示要去收了它。父親卻說,那是給小鳥留的。孩子們心領神會,都默默遵守著祖祖輩輩傳承下來的規矩。繁花採去,綠葉盡顯,一樹碧翠頂處的幾枝雪白里,總閃動著鳥兒跳躍的身影。
記得那時,每年總有十多天,槐花香在村莊上空瀰漫。告慰過舌尖又養育了生命的槐花麥飯,佔據著記憶的一角,比過年還要深刻。
如今,村中房前屋後的槐樹已消失了。反季蔬果隨時都有,槐花成了可有可無的點綴,不再佔據人們春日的餐桌。村民們手頭活泛了,房子都是鋼筋水泥蓋成的,不再需要木材,也就不栽槐樹了。
近幾日,母親從村裡來到家中,給孩子做了一桌槐花餅、槐花炒雞蛋、槐花麥飯。我問道:「媽,我小時候咋沒見你給我做出這麼多花樣來?」母親說:「那時候整天在地里刨生活,能把肚子填飽都是奢望,哪有時間考慮花樣喲。」母親說的是事實,可我的童年卻是快樂的。爬樹摘果、放羊、打豬草,在田間地頭擦破皮、扭腳、磕碰出傷口,就這樣健康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