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37年深秋的南京。一辆挂着军牌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宪兵司令部大门前,哨兵看见车牌立即挺直腰板敬礼。
"立正——!"
随着值班军官的吼声,整个院子里的士兵齐刷刷站得笔直。来人身穿笔挺的国民党少将军服,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他漫不经心地回了个礼,牛皮手套拍打着手里的公文包:"把共党要犯名单拿来。"
办公室里,李克农借着台灯的光亮快速浏览名单。当看到"陶铸"这个名字时,他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这个名字旁边标注着"顽固分子,拒不认罪"。
"带这个人来见我。"他指着那个名字,"委座要亲自过问。"
牢房门打开时,陶铸正用指甲在墙上刻第五十七道竖线。四年的监禁让他瘦得脱了形,但眼睛依然亮得吓人。两个宪兵架起他往外拖,镣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走快点!"宪兵踹了他一脚,"长官等着呢!"
审讯室里,那位"国军少将"正在翻阅案卷。陶铸被按在椅子上,眯着眼打量这个敌人——奇怪,这人领章上的金穗怎么有点歪?
"姓名。"少将头也不抬。
"陶铸。"
"年龄。"
"三十。"
少将突然合上文件夹,对宪兵摆摆手:"你们出去。"等脚步声远去,他突然压低声音:"福建军委秘书?"
陶铸浑身绷紧。这是他在党内用过的身份,敌人怎么会...
"1930年厦门劫狱,你带十一个人救出四十个同志。"少将边说边解开风纪扣,露出里面的粗布衬衣,"我是李克农。"
陶铸瞪大眼睛。这个名字他听过——中央特科的"龙潭三杰"之一!没等他反应,李克农已经掏出钥匙打开他的手铐:"穿上这个。"说着从公文包抽出套国民党军服。
五分钟后,当"李少将"带着"副官"大步走出宪兵司令部时,哨兵们谁也没敢多看一眼。直到汽车拐过三个路口,李克农才一把扯下假领章:"老陶,受苦了!"
陶铸望着车窗外飞逝的街景,突然抓住李克农的手:"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你老婆曾志同志一直在打听。"李克农递过水壶,"喝点,里头掺了茅台。"
两人相视大笑。汽车穿过梧桐叶纷飞的街道,朝着长江码头疾驰而去。
02
一个月后,武汉八路军办事处。陶铸三步并作两步往上冲,他刚得到消息,周副主席今天在这里接见湖北工委的同志。
"站住!"二楼拐角突然闪出个戴眼镜的瘦高个,"什么人?"
陶铸急着见周恩来,哪有心思解释:"自己人!"说着就要往里去。
眼镜男一把拽住他胳膊:"口令!"
"什么口令?我找周副主席!"
两人在狭窄的走廊里扭打起来。陶铸在牢里练就的力气不小,一肘撞在对方胸口。眼镜男闷哼一声,镜片后的眼睛突然眯起——这个动作让陶铸莫名熟悉。
"你..."眼镜男突然一个擒拿手扣住陶铸手腕,两人一起摔倒在地。陶铸趁机拔出腰间手枪,咔哒顶上膛。
"把枪放下!"走廊尽头传来一声断喝。周恩来站在灯光下,脸色铁青:"陶铸!李克农!你们搞什么名堂!"
陶铸愣住了。身下这个眼镜男...是李克农?那个救他的"国军少将"?
李克农先爬起来,抹了把嘴角的血:"周副主席,这位同志不报口令硬闯..."
陶铸跳起来,"我哪知道什么口令!"
周恩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笑出声:"好嘛,大水冲了龙王庙!"他指着李克农,"这是咱们的'龙潭侠',"又指指陶铸,"这是'劫狱大王',你们俩..."
"厦门那次是你干的?"李克农突然打断,眼镜歪在一边,"十一人对四十人?"
陶铸点点头,突然发现李克农的镜片裂了道缝。
"好小子!"李克农一拳捶在他肩上,"我在上海听说这事,还以为是吹牛呢!"
周恩来笑着摇头:"行了,都进来吧。正好说说南京的事。"
03
办公室里,周恩来亲自给两人倒了茶。李克农讲起营救陶铸的经过,说到假扮国民党少将时,陶铸忍不住插嘴:"你那领章戴歪了!"
"故意的。"李克农眨眨眼,"真将军反而不会那么规整。"
周恩来听得直拍大腿:"你们俩啊,一个敢装国军将领去要人,一个敢带十几个人劫监狱..."他突然正色,"不过今天这事太危险了!万一走火..."
"周副主席,"陶铸挠挠头,"我哪知道他就是..."
"我的错。"李克农摘下破眼镜,"最近特务活动频繁,我看他面生..."
"面生?"陶铸瞪眼,"老子在牢里关了四年,能不面生?"
三人同时大笑。窗外,武汉的暮色渐渐深沉,长江上的轮船拉响汽笛。
那晚在汉口的小酒馆里,陶铸和李克农喝光了两瓶汉汾酒。陶铸讲他在牢里如何用指甲在墙上刻《共产党宣言》,李克农说他在上海怎么用隐形墨水传递情报。酒至酣处,李克农突然问:"老陶,你今天掏枪那架势,真会开枪吗?"
陶铸把花生米抛进嘴里:"在厦门,我一枪没放就救出四十人。"他凑近些,"不过要是知道是你,我肯定..."
"肯定怎样?"
"肯定打你左脸,"陶铸大笑,"右脸还得留着戴眼镜呢!"
1949年进北京前夜,在西柏坡的干部会上,两人又提起这段往事。有年轻同志问:"陶部长,听说您和李部长真刀真枪干过一架?"
陶铸搂住李克农肩膀:"何止!这老小子救我一命,我还他一拳,公平交易!"
"胡扯!"李克农扶了扶眼镜,"明明是我救你出来,你倒打我一拳,还欠我副眼镜呢!"
满屋子哄堂大笑。窗外,解放军的先头部队正举着火把经过,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仿佛预示着新时代的曙光。
多年后,当陶铸的女儿问起这段传奇时,已经白发苍苍的李克农摸着那副永远修不好的眼镜说:"你爸爸啊,是唯一一个打了我还能让我请他喝酒的人。"
而在另一个病房里,陶铸对来探视的老战友们说:"我这一生打过最值的一架,就是跟克农同志那回。不打不相识,打了才知道——"他望着窗外的晚霞,声音渐渐低下去,"...才知道革命同志的情谊,比命还重。"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帘,在地上投下两个紧紧相依的影子,就像当年那辆冲破夜幕的黑色轿车里,两个九死一生的革命者肩并肩坐在一起,朝着黎明的方向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