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1958年1月,多年不下雪的上海,突然滿城飄雪,大家都穿得厚厚的出來玩雪、賞雪。周谷城晃晃悠悠走在復旦大學的校園中,學生們大多已經下課回宿舍,小路上有些冷清,路邊的松柏和梅樹上落了不少雪,景色是極好的。
周谷城見景色好,一時間十分享受這種環境,走得極慢,到家的時候,已經“月上柳梢頭”。回到家中,又倚在窗邊賞起月色。可惜孤身一人,不能暢談一番。
一陣電話鈴將周谷城從思緒中拉出來,接起電話,竟然是通知這個時候去杭州西子湖畔的東湖賓館,而且很簡短,並沒有說明緣由。東湖賓館可不是尋常地方,一般領導人們才會住這裡,周谷城收拾收拾立馬乘車去機場。
周谷城
到了機場,見有一隊人已經在門口,他雖心中疑惑,但也只能先下車向著大門處走去。稍微近一點,就在一隊人中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面孔,是上海市公安局局長黃志波。
一見面,黃志波就迎上來說:“周教授,主席正在西子湖畔等您賞月呢!”
周谷城被這句話砸暈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心中喜悅,原來是主席尋人,剛剛還感嘆無人共賞這月色,不料兩人竟想到了一起。黃志波拉上周谷城,搭上了去杭州的專機。
上海和杭州並不遠,但一番折騰,周谷城達到東湖賓館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周谷城先和毛澤東問好,見周遭還有柳亞子、周世釗、郭沫若等人,也互相打了招呼。
毛澤東坐在沙發上,看着精神極好,笑着招呼周谷城:“就等你咧!”原來這是毛澤東組織的一場老友聚會,在場的都是學術界的翹楚,一起賞月品茶最合適不過了。
只不過,大家多年未見,深夜突然聚集在此,一時間有些拘謹,誰都沒有開口先說話。毛澤東是組織者,這會兒率先挑起話題,開口問眾人:“大家知道公關姓什麼嗎?”
這個問題被拋出,在座眾人面面相覷,還有點莫名其妙,關公不是姓關嗎?不然還能姓什麼?周谷城和毛澤東最為相熟,看着他問:“關公,不就是姓關嗎?”
毛澤東答:“不對”,繼而哈哈大笑起來。笑完才給大家解釋,關於關公姓氏的問題,歷史上有很多說法,並沒有一種官方的說法。
更多人認可關公姓馮的說法。在家鄉的時候,關公嫉惡如仇,殺了當地一名惡霸被通緝。關公只能背井離鄉,一路逃到潼關,路上為了隱藏身份,才改名換姓為關公。
大家聽了毛澤東,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來,之前拘謹的氣氛被一掃而空。周谷城對聊天的具體內容已經記不清楚了,只記得和主席聊了很多以前的歲月,一番暢談之後,心情極為暢快,似乎很久都沒有這般痛快和和老友聊過天了。
周谷城和毛澤東的淵源:兩人有三位共同的老師
第一位,袁吉六
周谷城和毛澤東是同鄉,都是湖南人,1913年,周谷城考入湖南長沙省立第一中學。之前在家族私塾中,周谷城學習很用心,古文學得尤其好,古籍讀了非常多。
進入中學之後,優異的古文成績得到了老師袁吉六的關注。袁吉六是前清進士,古文方面造詣極深,教過的學生非常多,其中也不乏有天分的。
但他曾感嘆過,在眾多學生中,毛澤東和周谷城的古文學得最好,可惜兩人不是一屆,不然肯定很多共同語言。哪知道一語成讖,毛澤東和周谷城後來真的成為好友。
兩人年紀差了5歲,袁吉六是毛澤東在湖南第一師範讀書時的老師,而教周谷城的時候則在湖南長沙省立第一中學任教。
第二位,楊昌濟
楊昌濟是湖南第一師範的老師,1913年至1918年之間,都在湖南任教,後來又到北京大學任教了2年。而且楊昌濟不僅僅是毛澤東的老師,還是毛澤東的岳父。
楊昌濟
第三位,符定一
符定一是湖南省立一中和湖南師範學校的學校,也都曾教過毛澤東和周谷城。
只不過周谷城和毛澤東在學生時代並沒有交集,兩人第一次相見是在1921年,毛澤東正在一師附小教書任主事,周谷城剛回長沙,到第一師範任教,兩人成為同行。
符定一
兩人果然如袁吉六預料的一樣,志趣相投,很聊得來,很快熟悉起來。吃完晚飯,毛澤東經常溜達到周谷城的住處,一起聊聊天。一次,見到書架上的英文版的《資本論》,頗有興趣的問周谷城:“你看這個,不怕引起麻煩嗎?”
周谷城並不認為看本書是什麼麻煩,毛澤東因此更認為周谷城是個可交之人,兩人偶爾也開始探討一些階級、革命的觀念。
8月,毛澤東和何叔衡等進步人士共同籌辦湖南自修大學,向周谷城發出誠摯邀請,希望他能來任教。周谷城二話不說,就來幫忙教學。除了教書育人,周谷城還有一個追求和愛好,著書立說。
他經常和毛澤東聊歷史,聊中國歷史,聊世界歷史,他認為要想認識世界,就要先了解世界歷史。可惜中國國內很少有些世界歷史的書籍,他曾和毛澤東探討:“歷史不能只有外國人寫,我們中國人也應該有自己的世界觀。”
毛澤東對此表示認同,還鼓勵周谷城:“這是塑造國人文化自信的大事,你可以來做!”寫歷史是個複雜繁瑣的工作,需要查閱整理大量的史書和資料,周谷城就一邊教書一邊研究世界歷史。
可惜國內正逢亂世,軍閥混戰,湖南自修大學成立不到2年,就被湖南當地軍閥趙恆惕下令查封,理由是宣傳革命思想,擾亂民心。
這所大學凝聚了毛澤東很多心血,周谷城想安慰毛澤東幾句,卻見毛澤東望着大門上的封條自勉:“只要人還在,理想還在,學校沒了還可以在建。”
說著便轉頭問周谷城,後面有什麼打算。周谷城認真地想了想,說想要著書立說。毛澤東總結:“我想組織工人運動,繼續革命,你想鑽研歷史,改造思想!”
“殊途同歸!”兩人默契地說出這四個字,相視而笑。
周谷城
分分合合四處奔走,革命之心卻矢志不渝
兩人這一別就是2年,1925年春,兩人在廣州重聚。周谷城這時候早就回了湖南第一師範教書,來廣州是為了了解國民革命的新情況。毛澤東這段時間剛好負責國民革命宣傳工作,另外兼辦農民運動講習所。
老友重逢,當然有說不完的話,毛澤東更是當即邀請周谷城留下,到農民講習所執教。不過周谷城已經在湖南師範還有教學任務,只和毛澤東解釋:“我要回去,湖南師範的事,還沒有辭去呢。”
雖然這次周谷城沒有留下,但回到湖南之後,在毛澤東的引導下,參與了湖南省的農民協會,當了顧問,還會到毛澤東新創辦的自修大學船山學社任教。教書的同時,也為革命事業奔走。
期間和毛澤東見面不多,但書信來往不少。1926年,毛澤東回到湖南領導農民運動,兩人再次相見,這時候湖南省的農民協會已經發展到130多萬人,在全國的影響力越來大。
毛澤東感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周谷城也很激動:“是呀,這才是一小步,以後就該是一大步了。”
1927年春天,周谷城和毛澤東在武漢再次相遇,周谷城這段時間身體不是很好,犯了痔瘡,屬於半休養辦工作狀態。毛澤東親自去看望老朋友,還邀請周谷城到全國農民協會來工作。本打算休養的周谷城,接到毛澤東的邀請,欣然同意。
後來蔣介石發動政變,迫害共產黨員和先進知識分子,武漢變成一座“死城”,毛澤東南下去領導秋收起義,周谷城則輾轉去了上海避風頭。
這次一別,兩人分別了十八年。分別時還是青年模樣,再見面各自都是中年人了。1945年,毛澤東要到重慶進行國共和平建國的談判,周谷城在《大公報》上看到消息,忙跑到中蘇文化協會打聽消息。
協會會長孫科準備開茶會歡迎毛澤東,叮囑周谷城到時候一定按時來參加。得到了確切的消息,周谷城回到家之後非常激動,早早準備茶會當天需要的衣服。
茶會當天,周谷城早早收拾妥當去等毛澤東等中共領導人的到來,毛澤東穿着樸素的工人裝大步走來。周谷城上前兩步和毛澤東握手,激動都說不出話來,還是毛澤東爽朗開口詢問:“您是周谷城先生嗎?”
周谷城答:“是的。”
毛澤東眼中有些淚意,說:“一十八年了。”
周谷城沒想到毛澤東竟然記得如此清楚,心中感動,再開口,聲音都帶了幾分顫音:“你從前胃出血的毛病好了嗎?”
毛澤東幽默地答:“我這個人啊,生得很賤,在家有飯吃,要生病;拿起槍當‘土匪’,病就沒有了。”
簡單寒暄幾句,眾人就往會場走去,周谷城和毛澤東也沒機會在過多敘話了。後來,周谷城又和幾個民主人士專門去拜訪毛澤東,眾人又聊到以前共同經歷的歲月。從談話中,周谷城感受到,毛澤東十分念舊情,很記掛這些老朋友們。
1946年,周谷城從重慶回到上海,在復旦大學任歷史系主任,一邊工作,還一邊和上海很多民主教師組成“大教聯”,宣傳進步思想。因為這件事,還上了國民黨上海警備司令部的黑名單,只能老老實實地待在上海教書。
實際上,多年以來,周谷城都沒有放棄著書立說的志向。只不過由於長期居無定所,四處漂泊,所以寫書的工作進度比較慢。這些日子倒是有了更多時間和精力,1949年,周谷城完成了三卷本的《世界通史》。
這本書對中國歷史研究和歷史教學產生了很大影響,還打破了以歐洲為世界中心的世界歷史框架。
直到上海解放,周谷城才脫離國民黨的監視,並被任命為復旦大學的首任教務長。
建國後,毛澤東多次邀周谷城相聚
毛澤東確實是一個念舊情的人,不管是他自己到上海辦公,還是周谷城來北京開會,只要有機會,兩人都會小聚,坐在一起吃吃飯聊聊天。
建國初,毛澤東到上海視察,上海市長陳毅在錦江飯店招待毛澤東,周谷城也受邀出席。吃過飯後,大家一起去小禮堂看歷史戲。
為了看戲舒適,在小禮堂的舞台前,準備了2張超級大的沙發,一看就是給毛澤東等領導人準備的。毛澤東卻沒去沙發坐,而是和周谷城坐在一起,是一排小禮堂的小椅子。毛澤東還和周谷城開玩笑:“我們就甘居中游。”
1956年,周谷城來北京開會,毛澤東將人請來中南海的露天游泳池談話。周谷城剛走過來,毛澤東就問:“你能游泳嗎?”
周谷城有些猶豫:“孩童時期在家鄉的小河和池塘中玩過水,可以浮游幾十碼,不知現在還行不行。”
毛澤東鼓勵:“試試看。”
說著兩人就一同換泳裝下水,毛澤東就是魚入大海,在泳池中自由地游來游去。周谷城不太習慣,只在淺水區活動。毛澤東喊人:“來呀。”
周谷城笑着說:“我既不能深入淺出,也不能由淺入深。”
遊了一會,兩人上岸,周谷城換了衣服,毛澤東則披了一件睡衣,在泳池邊的躺椅上坐下,拿起一本《漢書》翻看。兩人就聊起古代屯田的事情。
毛澤東和周谷城說:“屯田的事情,剛開始贊成的人只有十之一二,後來贊成的人卻有十之八九。可見真理要人接受,總要有個過程,無論是歷史或現在,但要堅持。”
像這種推心置腹的談話,毛澤東和周谷城之間有不少。
1958年秋天,毛澤東再次到上海視察,葉劍英、劉伯承、賀龍等幾位元帥都在。吃晚飯的時候,毛澤東專門將周谷城叫了過來。
周谷城前段時間在《新建設》報刊上發表了一篇文章,反對蘇聯方面一些有關邏輯的著作,卻被很多人口誅筆伐。毛澤東恰巧聽說了這件事,就將周谷城叫來,聊起了這件事。
毛澤東拿出那本《新建設》報刊是,開口:“關於邏輯,你說得最明確。”
周谷城說起這件事頗為氣憤:“不得了,火箭炮似的評論衝過來,我受不了!”
毛澤東知道周谷城說起學術的內容,很較真和執着,安撫他:“有什麼受不了的,辯論就是嘛。”
周谷城:“我的意見很少有人贊成,我成了眾矢之的了。”
毛澤東:“你的意見有人贊成,並不孤立。人民大學里的一個刊物,好像是《教學與研究》上,有人寫文章,引了你的意見。”
周谷城:“我沒看見。”
毛澤東:“我可以叫人寄給你看看。”
過了幾天,毛澤東果然讓人給周谷城寄來幾本刊物,上面折了角的幾頁,就引用了周谷城的一些話。周谷城見了很開心,更感嘆毛澤東的用心,這些小事都會關注到。
1961年五一勞動節,毛澤東又到上海來公幹,辦完公事,請上海一眾學術界的人才吃飯,除了周谷城,還有陳望道、沈克非、周信芳等人。飯桌上不聊政事,只談文學作品和生活瑣事,毛澤東喜歡聽這些,談興很高。
晚上周谷城回到家休息,卻被一通電話擾了清夢,報社記者希望他能寫一首詩和一首詞,發表在《解放日報》上,以此歡迎毛澤東。周谷城推辭說寫不出,結果被記者磨了很久,勉強寫了一首詞。
毛澤東看了報紙,打電話叫周谷城來,剛一見面,毛澤東:“詞一首看到了,怕不止一首吧?”(毛澤東這是贊周谷城詞寫得好,肯定經常寫詩詞。)
周谷城:“只有一首,我從來沒有在報紙上發表過詩詞,這確是第一首。”
周谷城說了之前記者的事情,還說:“平時,我也偶然寫幾句,那是附庸風雅。”
毛澤東:“附庸風雅有什麼壞處?”
周谷城:“附庸風雅的人,無非是發發牢騷而已。”
毛澤東:“發牢騷有什麼不好?有牢騷不發,過得么?”
周谷城笑了:“主席叫我們說話要風趣,真該好好注意。”
毛澤東:“是呀,老乾巴巴的,有什麼味。”
周谷城最後總結道:“指揮超過需要時,幽默風趣就出現了。”
1965年,毛澤東又在上海西郊一棟老別墅中見了周谷城,兩人又聊了生活、歷史、文化的內容,就像老朋友見面那樣自然和舒適。這就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毛澤東一直記掛着周谷城的《世界通史》,希望他能繼續寫下去。周谷城後來不僅寫了《世界通史》,還寫了《中國通史》,一生都在致力於教育事業和歷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