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隊往事漫憶之二——父親和驢
關占彬
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父親斷斷續續當了四五任生產隊長,管一百五十口人,三百多畝耕地,五六頭牲口。是村裡響噹噹的人物。
在我印象里,他做過一件有驚動的事,停發社員一年的紅利,花二千元買了一頭驢,是頭騍驢,五歲口,高大健壯,匹毛漆黑。社員們一見很高興,對他說三道四的一些」意見」全消了。
大黑驢第一天出工,父親很高興,自己掌鞭,把大黑驢送到田裡,並囑咐車把式二生叔輕點使用。
從此,大黑驢頂起隊里半壁江山。
春天,往田地里送糞,幾個毛頭小夥子想試試驢的膂力,把糞車拍成小山,二生叔看了生氣,他們卻指著牆上的標語說,你看,階級鬥爭一抓就靈,小心抓你個」階級」,雖是一句鬧話,但還是令人不寒而慄。幾個人一鼓竄上了車,催二生叔加鞭,一天送了十幾車,大黑驢勝似閑庭信步,他們服了。
晚上,生產隊照例召開社員會,學習人民日報社論,布置批林批孔。完後,父親嚴肅地說,人還有疲勞的時候,別說驢了,以後禁止這樣使用,不要拿階級鬥爭嚇唬人。光明正大替二生叔解圍,保護了大黑驢。
大黑驢真為生產隊爭光,在麥場上拉石磙子,進山裡為社員拉烤火煤,還被公社點名為知青點建房拉石灰,每年為隊里掙一面」流動紅旗」,父親感到臉上有光。
有三四年隊里光景明顯好轉。父親高興地說,一頭大牲口頂一台拖拉機,是隊里半塊家業。他上正定縣三角村參觀,不忘往家裡捎信,除了介紹經驗,要求看好大黑驢。
一個夏天中午,在飯桌上,父親憂慮地對母親說,這陣子大黑驢好像瘦了,進食也少。母親有些焦急,那大黑驢垮了,咱隊的日子該咋過?
第二天,父親命令我去跟大黑驢幫套,為滿足社員吃菜改造一個菜園子,向坡上運送粘土。並叮囑我一定努力,不許偷懶。我第一次同一頭牲口並肩戰鬥,零距離觀察大黑驢,它四蹄奮掙,伸長脖頸,驢頭朝下,眼睛裡蓄滿淚水,它青筋暴凸,渾身打顫,使盡最後一絲力氣。我讓繩索勒進肉里,同大黑驢一樣奮力,黑瘦的肩膀上滿是汗水,一時間不知道我是頭驢,還是驢是我。艱苦條件下,人和牲畜一樣苦累一樣充滿奮鬥精神。
終於,大黑驢走完它的壯年,進入老年。一次拉著一車糞倒在暄土地里,父親吆喝四周社員趕過來卸車抬轅桿把它救起。
隔天早晨,父親蹲在牲口棚石臼上,向全隊社員宣布給大黑驢解套,把它放到村北荒草灘上自牧。之後,我發現大黑驢漫步在草灘上,孤獨地面對夕陽。
一個深秋的夜晚,父親被飼養員呼去,說大黑驢不行了,同去的還有兩個副隊長,大家提上馬燈急匆匆趕去荒草灘。最後處理的結果,是父親決定的,他說,我提個意見大家通過一下:一、大黑驢有恩於我們,不準剝吃,更不能賣到殺鍋上去,儘管我們還窮;二、選個好地方把它埋了。隨後,大家在荒草灘上找了個向陽坡,挖了一個洞穴,用麻袋片把大黑驢裹住,穩穩地抬放進去。這個事件我並沒在場,是一個副隊長給我講的。
幾十年過去了,荒草灘變成一片溫室大棚,父親也離我們而去。每次經過那片土地,我會想見父親高舉馬燈照著大黑驢的樣子。他和大黑驢一樣忠誠、善良、腳踏實地地為群眾做事。我向父親和大黑驢致敬!
三、二老舅的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