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伍了就進公安?王建國,你啥時候腦子進水了?咱們的約定你全忘了?"小芳攥著我的退伍報告,嘴唇都氣白了。
我站在院子里,背挺得筆直。
這是我在邊防站崗養成的習慣。
戈壁灘上的風吹久了,人站得再歪,也會被吹直。
"小芳,我..."
"你別小芳我了!當初可是你自己說的,一退伍就回村,咱倆結婚,一起把地種好。"
"現在好啊,說變就變!"
她一甩手,退伍報告像片落葉似的飄在地上。
她說得沒錯。
我王建國,從小就是個說一不二的人。
十里八村誰不知道,我家建國,認準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
可這回,我真的變了主意。
記得退伍前的最後一個執勤夜。
戈壁灘上的夜晚格外冷。
星星亮得扎眼,風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
我和戰友老張守在邊境線上,兩人縮在哨位里,哈氣搓手。
"建國,煙?"老張從棉衣內側掏出一包皺巴巴的紅塔山。
"少抽點,你那肺都快成炭了。"我嘴上說著,還是接過一支。
火柴在風中搖晃,點了三次才著。
"建國,你退伍有啥打算?"老張眯著眼吸了一口。
煙頭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像是遠方的信號燈。
"回家種地唄,娶小芳,過安生日子。"
"就這?"
"不然呢?我爹走得早,我媽一個人拉扯我,不容易。"
老張笑了:"我聽說縣裡公安局在招人,優先考慮退伍軍人。"
"公安?那不是換個地方繼續站崗嗎?"我半開玩笑地說。
"你小子!"老張拍我腦袋,"咱在這站了三年崗,守的是國,回去當警察,守的是家鄉父老。"
"這差別大了去了!"
他的話,像戈壁的風,吹進了我心裡。
一連幾天,我都在琢磨這事。
回村那天,天陰沉沉的,好像要下雨。
母親迎在村口,瘦小的身影在風中有些搖晃。
看到我第一眼她就愣住了:"兒啊,黑了,也結實了。"
她摸著我曬得黝黑的臉,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那手上的繭子蹭得我臉有點疼,但我沒躲。
"媽,我瘦了十斤,您就看我黑了。"我笑著攬住她的肩膀。
母親身子更瘦了,肩膀硌手,好像只剩下骨頭。
她總是這樣,心裡惦記著,嘴上卻只說這些不痛不癢的話。
"走,回家。鍋里燉了雞,是李嬸子送的老母雞,燉得爛乎乎的。"
"還蒸了你愛吃的紅棗發糕,剛出鍋。"
路上,村裡人都打招呼:"建國回來啦?當兵回來就是不一樣,精神頭足!"
我挨個問好,心裡卻在想著怎麼跟母親說公安的事。
沒等我把公安的事說出口,小芳就先找上門來了。
她在生產隊幹活,聽說我回來,連水都沒喝一口就跑過來了。
頭上還戴著草帽,臉上掛著汗珠,一雙大眼睛亮晶晶的。
"建國,你終於回來了!"她兩眼放光,上下打量我,好像在看什麼寶貝。
"你瘦了,是不是在部隊吃苦了?"
還沒等我回答,她又拉著我的手繼續說:"地我都看好了,村西頭那塊,靠水源近,明年保准收成好!"
我沒接茬,只是把從戈壁帶回來的一小袋石子給她:"你看,這是我在邊防撿的。"
"這個像小兔子,這個像朵花,這個..."
"你聽沒聽我說話?"小芳急了,"我說地,咱們的地!"
她聲音有些發顫,扯得有點高。
看來她心裡已經有了盤算:我退伍回來,我們結婚,一起把地種好,像她爹娘那樣,踏踏實實過日子。
就這樣,我的公安夢,還沒開口就先迎來了第一場風暴。
母親心疼我倆吵架,愁眉不展地做了一大桌菜。
她有風濕病,手指關節腫得老高,切菜都費勁。
鍋里煮著雞湯,冒著熱氣。
她舀了一大碗放我面前:"多吃點,在部隊肯定沒吃飽。"
看著她佝僂的背影,我心裡更加堅定了。
"媽,我決定了,要去應徵公安。"
筷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母親沒說話,只是低頭撿起筷子,用衣角擦了擦。
屋裡靜得能聽見檐下雨滴落的聲音。
"多好的工作啊,公家人啊!"母親聲音有些發顫,"可是小芳那邊..."
我知道她在擔心什麼。
我和小芳是村裡公認的一對,兩家父母早就商量好了婚事。
如今我變卦,等於是打了全村人的臉。
"她會理解的。"我硬著頭皮說。
。
第二天一早,小芳帶著她爹來我家鬧。
她爹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平日里話不多,臉上的皺紋里積滿了黑土。
這次卻難得地發了火:"王大娘,咱們兩家的事都說好了,你兒子咋能說變就變?"
"當警察?那是啥苦差事?一個月才幾十塊錢,還危險!"
母親站在院子里,身子微微發抖:"李大哥,建國這孩子倔,我也勸不住啊..."
院子里的柿子樹上,幾隻麻雀嘰嘰喳喳,好像在議論這家人的鬧劇。
我受不了了,衝出去:"叔,我當兵這幾年,總算明白啥是責任。"
"您別難為我媽!"
"你這不懂事的娃娃!"小芳爹氣得臉通紅,手指頭直戳我胸口。
"當兵是國家抓壯丁,你有啥選擇?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不好好過日子,還往火坑裡跳?"
"不是火坑!"我嗓子都喊啞了,"叔,那邊防線上,我值了三年的夜班。"
"有天夜裡下暴雨,我們站崗的哨位差點被衝垮。"
"您知道我當時想啥嗎?我想,這要是村裡的閘口,得多少人家遭災?"
"現在我回來了,我不能只管自家那幾畝地!"
院子里靜了下來。
母親偷偷抹眼淚,小芳死死咬著嘴唇。
"建國,你真傻。"小芳爹搖搖頭,"這村裡幾十戶人家,誰家沒個難處?誰家不想出人頭地?"
"可咱們農民,老老實實種地就得了,哪來那麼多夢想?"
他轉身拉起小芳:"走,沒啥好說的。"
"讓他去當差吧,餓死他算了!"
小芳被拉著走了幾步,回頭看我,眼裡滿是不解和失望。
我站在原地,心裡亂糟糟的。
第三天,老張來了。
他專程從新疆請了假,背著個大包袱,裡面裝滿了他老娘做的饃饃,說是給我媽補補。
"嬸子,您別擔心。當公安挺好,有編製,以後退休還有養老金呢!"老張坐在我家炕頭上,噼里啪啦說個不停。
母親只是笑,不答話。
她心裡明白,我這個兒子,認準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建國,出來一下。"老張朝我使眼色。
我們倆走到村口的大槐樹下,他掏出煙,遞給我一支。
"這兩天想通了沒?"
"想通啥?"
"公安的事啊!"老張拍我肩膀,"你小子啊,眼光就是好。知道不?現在縣裡公安缺人手,進去就等於一腳踏進鐵飯碗。"
"這不是為了鐵飯碗。"我搖頭。
"我知道,你這人心腸軟,就想著幫人。"老張笑了,"不過小芳那邊..."
"她不會同意的。"我苦笑,"她爹都放話了,說我要是當警察,就別想娶她閨女。"
"嗨,老一輩人思想就是這樣。"老張吐了口煙圈,"給他們點時間,會想通的。"
老張在我家住了三天,陪我複習考試內容,教我面試技巧。
夜裡,我們倆躺在炕上聊天,他問我:"真不後悔?"
"不後悔。"我翻個身,"老張,記得咱們在戈壁那次追偷越境的走私犯不?"
"記得,那小子跑得比兔子還快。"
"我們追了一宿,最後在山溝里逮著他。"我聲音有些哽咽,"他求我們放他一馬,說家裡有老母親等著他。"
"後來查,他早沒了母親,就是個慣犯。"
"那時候我就想,這世上,有人守著規矩過日子,有人專門鑽空子害人。"
"要是沒人站出來守著這個規矩,那老實人咋活?"
老張沉默了一會,突然伸手拍我肩膀:"你小子,當年入伍體檢,我還嫌你瘦,怕你受不了邊防的苦。"
"現在看來,是我眼拙了。"
小芳避著不來了。
直到我通過考核,正式成為縣公安局的一員,她才找上門來,眼睛紅紅的:"你真的決定好了?"
"嗯。"我把派出所的工作證給她看。
上面的照片是老馬警官給我拍的,我穿著嶄新的警服,表情嚴肅得有點可笑。
"你知道嗎,村裡人都說我眼光不好,找了個傻小子。"小芳抹了抹眼睛,"我爹說,打發你一個就夠了,還想打發我一輩子啊?"
村裡人背後的議論,我能想像。
農村就這樣,誰家有點啥事,幾天就傳遍十里八村。
"小芳,對不起。"我拉她的手,她躲開了。
"我爹娘給我說了個相親對象,縣供銷社的會計。"她不看我,低著頭數腳下的磚縫,"月收入六十多,還有商品票。"
我攥緊了拳頭,又鬆開。
縣城的工資標準我清楚,公安幹警一個月才四十多塊,連一半都不到。
"你隨意。"我說完這話,自己都嚇了一跳。
三年來第一次,我感覺自己像個陌生人。
小芳愣住了,眼淚一下子湧出來:"王建國,你...你變了..."
她轉身跑了,留下我一個人站在風裡。
我搬進了縣公安局的集體宿舍。
四張木板床,掉漆的桌子,牆上一盞昏黃的燈泡。
被子潮乎乎的,有一股霉味。
和邊防連隊比起來,這裡簡直是天堂了。
至少不用聽風沙拍打窗戶的聲音,不用擔心冬天水管凍裂。
老馬是我的師傅,五十多歲,臉上的皺紋像地圖一樣密密麻麻。
他接待群眾時總是笑呵呵的,可一到辦案就變了個人,眼睛銳利得像鷹。
"小王,記住了,咱這工作,就是給老百姓當兒子。"老馬叼著煙捲,語重心長。
"他們有啥難處,就是咱的難處。"
沒想到,第一個難處就來了。
那晚值班,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喂,是公安局嗎?救命啊,我爹被騙了..."
接到報警:李大爺被騙了五年積蓄,一千多塊錢。
老人家哭得喘不上氣:"那是給孫子上學的錢啊..."
我和老馬連夜出擊,追查線索。
冷風中穿街走巷,挨家挨戶詢問,守株待兔般蹲點。
三天三夜,我們幾乎沒合眼,最後在鄰縣一個旅店裡堵住了騙子。
那是個年輕小夥子,看著挺老實,誰知道肚子里全是壞水。
"小王,幹得漂亮!"老馬把錢如數還給李大爺時,拍著我的肩膀。
那一刻,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李大爺激動得直磕頭:"警察同志,你們是菩薩啊!"
李大爺非要請我們喝酒,我婉拒了。
回到局裡,我剛躺下,就接到醫院電話:母親病了,風濕上了心臟。
冬天的雨,打在縣醫院破舊的窗戶上,發出啪啪的響聲。
醫院裡,母親躺在床上,臉色蠟黃。
她看到我來,強撐著要坐起來:"兒啊,沒事,就是有點喘..."
我把她按回去:"媽,您好好躺著。"
護士拿來繳費單:手術費加藥費,八百多。
我攥著工資條發愣。
上個月的工資才發了四十六塊七。
就算把每月寄回家的三十塊錢全算上,也差得遠。
"建國,你媽這病不等人啊。"大伯坐在病床邊,嘆氣,"要不,你找小芳借點?"
我搖頭。
剛分手的未婚妻,我拿什麼臉去借錢?
正發愁,護士喊我:"王建國,有人找!"
是小芳。
她站在走廊上,手裡提著個籃子:"你媽的衣服我拿來了。"
頭髮有些亂,好像是跑著來的。
氣氛一時尷尬。
她看了看病房,又看看我:"聽說嬸子病了,嚴重嗎?"
"要做手術。"我低聲說。
"缺錢?"她問得直接。
我沒吭聲。
在戈壁灘上,遇到沙塵暴,我能一動不動站四個小時。
可在小芳面前,我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
"這錢,我借你。"她把一個信封塞到我手裡,"條件是,你辭職回來種地。"
"啥?"我抬起頭。
"嬸子的手術要緊。"小芳眼裡有淚光,"你先答應我,回頭再慢慢還錢。"
我咬牙:"錢我不能白拿。"
"可這工作,我不能辭。"
"你!"小芳氣得發抖,指著我鼻子,"為啥這麼倔?"
"村裡人都說你傻,我還幫你說話。"
"現在我也覺得你傻了!"
她轉身就走。
我想追,腳步卻沉重如鉛。
回到病房,母親問我:"剛才是小芳吧?"
"嗯。"
"她是個好姑娘。"母親嘆氣,"建國,媽不怪你。"
"你爹生前就說,咱家兒子將來有出息,肯定不會在村裡種一輩子地。"
"要不..."我猶豫著開口,"我辭職算了,回去種地,娶小芳..."
"不行!"母親一下坐起來,又咳嗽起來,"你要是回去,媽這病也好不了!"
"不就是錢嗎,媽還有辦法。"
原來,母親偷偷拿出了她壓箱底的嫁妝:一對金耳環,是她娘給的。
這麼多年,她一直捨不得賣,說是留著給我媳婦的。
"媽..."我眼睛酸澀,"您這是何必..."
"你呀,跟你爹一個樣,認準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母親笑了,"媽支持你。"
手術很成功,母親慢慢康復。
我越來越適應公安的工作,經常加班到深夜。
沒想到更大的考驗還在後頭。
八二年冬天,縣化工廠起火,情況緊急。
我和老馬帶隊趕到現場,廠長哭著說:"還有工人在裡面!"
"幾個人?在哪?"老馬問。
"車間最裡面,兩個女工!"
我沒多想,戴上防毒面具就沖了進去。
濃煙滾滾,熱浪撲面。
前方火光燒得眼睛生疼,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火炭上。
我踹開一扇門,看見兩個女工昏迷在地。
就在我背起一人往外沖的時候,一根橫樑轟然倒塌,擋住了去路。
腦海中閃過邊防站崗時的一幕:暴雨夜,我守在哨位,雨水已經漫到膝蓋。
老指導員喊話:"建國,撤退!"
我沒動,因為接班的戰友還沒來。
如今,這兩個工人的命就捏在我手裡。
"小王!"老馬在外面喊,"別硬闖,消防馬上到!"
我看看背上的女工,又看看地上的另一個。
火勢越來越大,再不出去,三個人都得完蛋。
"老馬,接著!"我把背上的女工從一個縫隙推了出去,然後折回去背另一個。
就在我抱起第二個工人時,上方傳來不祥的斷裂聲。
最後一秒,我本能地護住了她。
就在這時,又一聲巨響。
我只覺得一陣劇痛,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醒來時,我躺在醫院裡。
消毒水的味道嗆得人想咳嗽。
第一個看到的,居然是小芳,她趴在床邊睡著了,臉上還有淚痕。
"醒了?"是老馬的聲音。
他坐在病床另一邊,手裡拿著一份報紙,"你小子可嚇死我了!"
"那兩個女工..."我艱難地開口。
"都沒事,多虧你啊!"老馬把報紙展開給我看,頭版頭條:《新警察勇救群眾 身負重傷仍堅持救人》。
"小王,記者等著採訪你呢!"老馬笑著說,"對了,這姑娘昨晚就來了,一直守到現在,連水都沒喝一口。"
我看著熟睡的小芳,鼻子一酸。
小芳被我的動靜驚醒,揉揉眼睛,看到我醒了,又驚又喜:"建國!你終於醒了!"
她撲過來,又想起我有傷,生生止住了。
"你...你嚇死我了..."她哭了,"大冬天的,你發什麼瘋往火堆里沖?"
我想笑,牽動傷口又疼得齜牙咧嘴:"那不是有人等救嗎..."
"你..."小芳抹眼淚,"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和嬸子怎麼活?"
老馬識趣地走出去:"我去買點吃的,你們聊。"
"你不是...不理我了嗎?"我試探著問。
小芳低下頭:"我那不是...生氣嘛..."
"嬸子病後,我每天都到醫院看她。"
"她跟我說,你小時候就愛管閑事,村裡誰家有難處,你第一個上。"
"有一回,隔壁老劉家的豬跑了,大家都在地里幹活。"
"就你一個七歲娃娃,追著豬跑了五里地,最後把豬給攔回來了..."
我笑了:"想不到我媽還記得這事。"
"嬸子說,她就知道你這倔脾氣改不了,與其攔著你,不如支持你。"
小芳看著我,眼裡有光:"我想了很久,嬸子說得對。"
"我不該攔你。"
沒過幾天,我被評為縣裡的先進個人。
本來該上台領獎,可我傷還沒好全,只能躺在病床上看電視轉播。
電視里,台下坐著的人群中,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小芳。
她穿著件新衣服,眼睛亮晶晶的,還偷偷抹眼淚。
原來,她一直在偷偷關注我。
她來看我時,帶了個老大娘。
那是我救的女工之一,她磕頭要謝我。
我慌得不行,讓小芳趕緊扶起來。
"小夥子,要不是你,我孫女就沒了。"老大娘哽咽著,"你們公安,真是好樣的!"
小芳站在一旁,看著我的眼神變了。
老大娘走後,她坐在床邊,輕聲問我:"還疼不疼?"
"好多了。"我笑笑,"養幾天就能出院了。"
她點點頭,又低頭沉默。
"小芳,"我突然開口,"你還記得咱們小時候嗎?"
"嗯?"
"有回你被村裡的野狗追,是我拿著棍子把狗趕跑的。"
"那時候我就想,這輩子,我得保護你。"
"可現在我明白了,保護你,不只是讓你過上安穩日子。"
"還得讓你過上有尊嚴的日子。"
"這個世道,有人靠著欺負老實人發財,有人鑽空子害人。"
"我當警察,就是要守著這個規矩,讓你和我媽,還有村裡那些老實人,都能安安心心過日子。"
小芳眼睛濕潤了:"建國,我懂了..."
我出院那天,小芳來接我。
她二話不說,拿過我的包,扛在肩上:"走,回家。"
"回哪個家?"我問。
"我家。"她低著頭,"我爹娘知道你救人的事,改主意了。"
"說你這人雖然傻,但有擔當。"
我愣住了:"那供銷社會計呢?"
"退了!"她瞪我一眼,"你當警察我不攔你了,但有個條件。"
"說。"
"以後值夜班,我給你送飯。"
我忍不住笑了:"行,那你得多包幾個餃子,我們所里人多。"
春節那天,我因為任務不能回家。
大街上張燈結綵,家家戶戶貼春聯,唯獨公安局還燈火通明。
小芳真的來了,提著一大鍋熱騰騰的餃子。
所里的同事都樂了:"小王媳婦來了!"
小芳臉紅得像個蘋果,手忙腳亂地給大家分餃子。
老馬吃著餃子,直豎大拇指:"小王,你媳婦手藝好!"
"去你的,誰是他媳婦了!"小芳嗔道,卻沒反駁。
吃完飯,我送她回去,雪下得正大,路上行人稀少。
她突然拉住我的手:"建國,縣裡給你分房了嗎?"
"快了。"我點頭,"怎麼了?"
"我想跟你商量個事。"她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這是縣裡給你的調令,讓你去山區分局當副局長。"
我一驚:"你哪來的?"
"你媽給我的。"她抿嘴笑,"嬸子說,你肯定不敢告訴我,怕我不願意去山區。"
我心虛地低下頭。
山區條件艱苦,交通不便,吃水都困難。
我確實不敢跟她說。
"我想告訴你,"她捧起我的臉,眼睛在燈光下亮晶晶的,"走,去山區,我跟你一起。"
"你選擇守護大家,我選擇守護你。"
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她眨眨眼,雪花就融化了,像是一滴淚。
就這樣,我們結了婚,一起去了山區。
婚禮很簡單,戰友們、鄉親們,還有我救過的那些人,都來了。
母親抹著眼淚說:"兒啊,媽啥也給不了你,就這一樣東西。"
她偷偷塞給我一個小布包:"這是你爹留下的軍功章,說是給你結婚時候用。"
"他要是知道你娶了這麼好的媳婦,肯定高興。"
我打開一看,是枚泛黃的五角星軍功章。
這是父親在抗美援朝時立下的功,他生前最珍貴的東西。
我把它鄭重地別在小芳的衣領上:"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軍功章。"
山區的路不好走,崎嶇陡峭。
去山區的路上,天還沒亮。
小芳靠在我肩上:"建國,你說咱倆這一路會有多難?"
我握緊她的手:"再難,能有戈壁灘難?"
"那地方,夏天五十度,冬天零下三十度,風沙迷眼睛,水袋掛腰上一會兒就凍成冰坨子。"
"不過啊,我倒希望山區路有點難。"
"越難,才越能看清人心。"
小芳沉默了一會,突然說:"我終於明白,人生最重要的不是選擇什麼路,而是和誰一起走。"
我握緊她的手,看著遠處的群山。
明天的太陽就要從那兒升起來了。
"誰說不是呢。"我笑道,"當初要不是選擇了那條進警察局的路,我們倆..."
她輕輕捶了我一下:"滾蛋,凈貧嘴。"
"我就是想說,這輩子,咱倆誰也甩不掉誰了。"
雪花又飄起來,落在我們肩上,不一會兒就積了薄薄一層。
前方的山路在雪中若隱若現,山那邊,是我們的新家,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