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五,是美國流媒體平台Apple TV+熱門劇集《彈子球遊戲》收官的日子。
儘管國內並沒引進這部韓裔移民題材的「年代劇」,但憑藉主演李敏鎬、尹汝貞和原著《柏青哥》的影響力,這部劇在國內的關注度並不低。社交媒體上,韓劇迷關於這部劇配不配稱為「史詩」,李敏鎬的粉絲關於第7集原創的高漢秀(李敏鎬 飾)前史是不是強行加戲的問題,已經打了好幾輪。
但對於更多普通劇迷來說,心中最大的疑問恐怕還是,這部韓版《人世間》究竟是韓劇還是美劇?
同樣的問題,還可以複製到近年來熱播的不少亞洲題材電視劇上:《魷魚遊戲》是韓劇還是美劇?《東京罪惡》是日劇還是美劇?《請再來四杯》是印度劇還是美劇?
答案當然通通是美劇。這三部劇,分別由Netflix、HBO Max、Amazon prime三家美國流媒體平台原創。
但更值得尋找答案的問題是,美國長視頻網站為什麼在輸出亞洲故事上越來越瘋狂了?
「亞太市場」爭奪戰
對於這個問題,最簡單直接的回答是各大流媒體平台對「亞太市場」的爭奪。當然,這並不能解釋一切。
2020年以來,突襲的新冠疫情扭轉了世界的宏觀走向,也意外在美國流媒體平台和電影業的較量天平上,投下了決定勝負的砝碼。
受疫情影響,影院經營持續慘淡,線上流量迎來紅利。擁有大片場的媒介巨頭們衡量左右,放棄了在「窗口期」這樣的小問題上的掙扎,轉而狠抓流媒體平台建設。Disney+、HBO MAX(華納傳媒旗下)在疫情期間的快速成長都跟這一背景有關。
再加上早就想憑藉硬體覆蓋分內容一杯羹的Apple TV+,短短2年多,美國流媒體平台就從原來的老三大(Netflix、Amazon Prime、Hulu)變成了新六大:Netflix、Disney+、Amazon Prime、Apple TV+、HBO MAX、Hulu。其中Hulu還因為併購,目前屬於迪士尼集團的全資子公司。
有了這麼多新平台入局,且都是有野心、有實力爭奪全球市場的競爭對手,「亞太市場」的份額勢必然也要重新劃分。
Netflix此前已經走出了,想拓展哪個國家/地區的市場,便在哪個國家定製、開發、投資本土影視內容的路子。於是Apple TV+、Disney+、HBO MAX也迅速跟上,開始往韓國、日本影視也輸送資本。
單就2022年Disney+披露的投資計劃來看,今年這家增長勢頭迅猛的平台將會製作20多部韓國影視劇。其負責人表示,今年Disney+在韓國影視內容上的投資總金額,將超過Netflix,也遠超過本平台在亞洲地區對其他語種電視劇的投資。
多家平台並進、大批資金湧入,由美國流媒體平台原創或投資的亞洲影視劇增多是必然結果。
但如果只是針對「亞太市場」的話,Apple TV+並沒有必要燒5億美金拍《彈子球遊戲》。只要開發、投資韓劇、日劇原本擅長的類型題材,就能具備很強的市場競爭力。
根據Netflix非英語劇集播放時長TOP10今年4月的數據統計,今年最受歡迎的亞洲劇集為以下幾部:懷舊愛情劇《二十五,二十一》(韓劇,上榜9周)、職場愛情劇《氣象廳的人們》(韓劇,上榜8周)輕量級甜寵劇《社內相親》(韓劇,上榜7周)、律政犯罪劇《少年法庭》(韓劇,上榜7周)。
也就是說,亞太市場最重要的小語種劇是韓劇。而韓劇中最受歡迎的,還是以愛情、偶像、職場劇為主。目的只是亞太市場的話,圍繞這些題材做文章,同時適當開發一些社會問題劇、古裝奇幻劇調劑即可。
由上至下《二十五,二十一》《社內相親》《少年法庭》
事實上,也有流媒體平台是堅持這樣的開發方向的。比如,今年Disney+布局的韓劇便大多屬於年代、愛情、行業劇。
目前已經播完的,有背景設定在1987年首爾的諜戰愛情劇《雪滴花》、講述警校生成長與戀愛的《你和我的警察課堂》、偶像愛情劇《瘋狂愛情》、音樂愛情電視劇《原聲帶》等。即將上線的劇集中,還有號稱耗資2.6億人民幣的漫改超能題材劇集《moving》等。
由上至下《你和我的警察課堂》《雪滴花》《瘋狂愛情》
但像《彈子球遊戲》《東京罪惡》乃至《魷魚遊戲》這樣的亞洲題材劇集開發,並不能單用亞太市場邏輯來解釋。
主供北美的「國際化」故事
從題材來看,《彈子球遊戲》《東京罪惡》和《魷魚遊戲》並沒有太多相關性。
《彈子球遊戲》講述的是四代韓國移民家庭的故事,他們從日佔時期的朝鮮來到日本大阪,經歷了二戰和朝鮮戰爭,一直綿延到90年代末日本泡沫經濟時代的橫濱、東京乃至紐約。
《東京罪惡》根據一名美國記者的東京犯罪調查紀實文學改編,講述的是90年代末,一名初出茅廬的美國年輕記者跟隨掃黑組警探,探入霓虹之下的東京黑幫世界的故事。
《魷魚遊戲》大家都很熟悉,是一群走投無路的人為了贏得高額獎金,不得不以命為賭注,參與一場反烏托邦大逃殺遊戲。
但是從審美取向上,又能找到那麼一點相關性。那就是,主導好萊塢的文化左派所推崇的泛身份政治話題。
《彈子球遊戲》里的第四代所羅門·白,就是一個行走的族裔身份認同災難。他流著的是韓裔血液,出生成長在排外的日本,在美國讀大學和就業也沒有最終獲得身份。面對他是韓國人、日本人還是美國人這個問題,他給不出一個答案。
《東京罪惡》里的記者傑克,是一個從密蘇里州來到日本留學的年輕人。他因為新聞理想,非要留在《明調新聞》用日文做報道。這裡面最吸引人的還是身份。當一個沒有文化親近或負罪感的西方人,看到日本小到等級關係、性別文化,大到黑幫組織、經濟崩盤的林總現象時,他的感受會是什麼?
至於由於《魷魚遊戲》,不用過多解釋,簡直就是資本主義世界的階級身份符號大全。
2018年,有一本題為《嬌慣的美國心靈》(中譯版題為《嬌慣的心靈:「鋼鐵」是怎麼沒有煉成的?》)的社科類書籍,一經出版便登上了暢銷榜。作者格雷格·盧金諾夫、喬納森·海特在書中指出,當代美國大學里盛行與文化左派息息相關的「身份政治」,習慣於用道德的維度去看待別人,將日常行為的差異解讀為無處不在的「壓迫」與「支配」,把生活理解為善與惡之間不停地惡鬥,這導致不同群體之間關係日趨緊張。
這本書里所批判的身份過敏,並沒有明顯表露在這些亞洲題材劇集中。但它側面證明了「身份政治」話題在當下北美主流文化中的焦點地位。
也就是說,這些作品還是跟隨電影學院派的步伐和北美社會話題節奏的創作。
只不過,可能美國本土從族裔到性別再到殘障,各種少數身份的故事都被挖掘一遍了,難尋新鮮感。其他民族的身份認同故事——比如亞洲族裔故事——既有奇觀性又有符合社會議題的共情點,何樂而不為呢?
其實,說起亞裔身份題材,因為類似的原因,在電影創作領域也是目前的熱點之一。
我們就不妨從《彈子球遊戲》鏈接開去。
這部劇的導演之一郭共達是知名韓裔電影導演。2017年他就憑藉一部講述韓國青年與美國南方女孩愛情故事的《在哥倫布》嶄露頭角。
今年,除了《彈子球遊戲》這部劇,他還有一部名為《楊之後》的科幻電影上映。這是一部節奏舒緩甚至帶有禪意的電影,講述的是家用機器人普及的未來,一個由白人丈夫和黑人妻子組成的家庭,購買了一個設定為「華裔」的機器人楊,來照顧他們領養的華裔孩子的故事。
同樣是討論華裔的身份,在擅長擊潰一切順理成章的導演丹·關這裡,就絲毫沒有禪意。當打星楊紫瓊和平行宇宙結合,就成為亂燉但上頭的《瞬息全宇宙》。
再往前看,上一個嘗試在科幻設定里討論華裔身份的,就要數漫威的《尚氣與十環傳奇》了。儘管在這部電影里,日裔美籍導演德斯汀·克里頓表現不佳,但在和邁克爾·曼合作的《東京罪惡》里,他的發揮卻非常穩定。
再往前數,還有憑藉韓裔移民題材《米納里》在奧斯卡大放異彩的李·以薩克·鄭,目前他正在做的是著名日漫《你的名字》真人版電影的籌備工作。這都還沒數到早幾年的《寄生蟲》《別對她說》……
《米納里》
這麼一串「報片名」,不是要突出亞裔題材在好萊塢的繁盛,而是提出一種警覺。當目標觀眾是一群常分不清華、日、韓裔面孔的人時,我們真的能指望這族裔身份故事能講明白嗎?
就像郭共達的《楊之後》,片子固然是好片,但看到他鏡頭下的科林·法瑞爾在美國經營中式茶鋪,還苦惱散葉茶沒有速溶茶好賣時,總覺得有會那麼一點奇怪。
【文/鐵皮小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