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稿 | 「逝者的聲音並未消逝」:為斯雷布雷尼察大屠殺的記憶而戰

2025年07月11日00:22:31 歷史 1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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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尼亞穆斯林女性尤蘇福維奇·薩伊瑪在斯雷布雷尼察紀念中心的墓地前祈禱,她的兩個兒子和丈夫於1995年被殺害並埋葬於此。攝影:達米爾·沙戈利/《衛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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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屠殺三十年後

「收集這些遺物,本身就是一場鬥爭」,紀念中心負責人埃米爾·蘇爾亞季奇說。他指出,許多展品是大屠殺相關多起罪行調查中的證據。蘇爾亞季奇說,「這些物件,在某些情況下,可能是某人存在過的唯一物理證據。它們訴說生命,訴說死亡,訴說兩者之間的一切。當我們將它們陳列在紀念中心時,它們述說了一段無聲的歷史。」

作者:Julian Borger

譯者:趙健舟

編輯:阿K

在歐洲中部發生大屠殺三十年後,由於肇事者及其盟友不懈地掩蓋證據,世界其他地區關於這場屠殺的記憶正逐漸消退。然而,斯雷布雷尼察周邊山丘和田野中龐大的謀殺現場仍在不斷吐露出受害者的遺骨。

在距離斯雷布雷尼察鎮6英里(10公里)的布拉圖納茨鎮,最近舉行了一場集體葬禮,埋葬了前一年確認身份的受害者遺骸。來自全國各地的伊瑪目聚集在一起,在六具覆蓋著藍金色波斯尼亞國旗的棺材前祈禱。

大約一千名波斯尼亞克族人聚集在周圍的墓地。挖掘機新挖出了六個墓穴,其中一個只是一個小溝,用以安葬一歲大的阿爾梅拉·帕拉甘利賈。她和母親齊內塔一起,在波斯尼亞塞族槍手攻入約舍瓦村時被殺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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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尼亞穆斯林在布拉圖納茨為六名遇害者舉行葬禮。攝影:達米爾·沙戈利/《衛報》

齊內塔的丈夫阿爾梅拉的父親哈伊魯丁·帕拉甘利賈站在墓旁,看著自己的妻女終於被安葬在最後一次擁抱她們之後,他已經度過了三十多年的漫長歲月。他說,「知道她們在哪裡,至少算是一種安慰」,但凹陷的臉頰和失神的目光卻讓他不像一個平靜的人,而更像被悲痛掏空的人。他母親和兄弟的遺體至今仍未找到。

他在墓前徘徊良久,然後跟隨人群沿著一條狹窄的道路,從穆斯林墓地走向布拉圖納茨的主幹道。塞族警察維持著交通秩序,但與送葬者沒有其他互動,悼念者們登上大巴離開小鎮時,當地塞族人繼續忙碌,目光避開彼此。彷彿這些埋葬了親人的悼念者在完成後事後,自己也如幽靈般隱形了。

布拉圖納茨的大多數塞族居民是在該鎮穆斯林人口被殺害或驅逐後,從波斯尼亞其他地區遷來的。許多人居住在逝者的房子里。儘管這座小鎮和通往斯雷布雷尼察的整個山谷在歷史書中臭名昭著,但當地的人們並不討論大屠殺話題。

1995年7月11日,波斯尼亞塞族武裝奪取了這一地區,這是一個本應受聯合國保護的避難所。在幾天內,超過8000名男子和男孩(幾乎全是波斯尼亞克族人)在這裡被殺害。在此前三年戰爭中,該國東北部的這一地區已有數千波斯尼亞克族人被殺,但斯雷布雷尼察屠殺的規模和速度最終震驚了世界,最終促使國際社會採取果斷行動結束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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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們在集體葬禮上祈禱,為那些遺骸終於被確認身份的逝者送行。攝影:達米爾·沙戈利/《衛報》

布拉圖納茨和斯雷布雷尼察現位於波斯尼亞塞族共和國(Republika Srpska)境內,這是一個由1995年11月結束戰爭的《代頓和平協議》創建的塞族自治實體。塞族共和國控制當地警察,並在整個地區懸掛塞族旗幟。其領導人不僅否認大屠殺,還美化兇手。

「戰後完全的沉默已演變為字面上的大屠殺慶祝」,出生於斯雷布雷尼察的作家、人類學家、皇家墨爾本理工大學教授哈里茲·哈利洛維奇說。「這不是零星的仇恨言論,而是逐漸變得完全主流。」

去年,哈利洛維奇發表了一項研究,分析了所有歌頌大屠殺的流行塞族歌曲。其中一首歌呼籲斯雷布雷尼察大屠殺「重複三次」,並包含這樣的詩句:「法托,安心睡吧,你的親人全被屠殺/只有穆約還在,他被吊在大門上」。歌詞用常見的穆斯林名字的昵稱來嘲諷倖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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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被殺害的嬰兒阿爾梅拉·帕拉甘利賈被安葬在紀念中心。攝影:達米爾·沙戈利/《衛報》

「令人震驚的是,這些勝利主義歌曲的演奏地點,並不是在某個偏遠的、封閉的極端民族主義者聚集地,而是在洗禮、婚禮和生日派對上。」哈利洛維奇說。

波斯尼亞塞族領導人米洛拉德·多迪克稱大屠殺為「人為設計的悲劇」,聲稱許多死者實際上還活著。

在五月布拉圖納茨的葬禮上,發表演講的倖存者將否認大屠殺的環境視為一種生存威脅,稱之為潛在的第二次大屠殺。「我們逝者的聲音並未消逝。他們依然與我們同在,他們要求我們在否認罪行的氛圍無處不在的機構中不要保持沉默。」

演講者是阿爾瑪薩·薩利霍維奇,她的哥哥阿卜杜拉在1995年斯雷布雷尼察暴行中被殺害。由於阿卜杜拉的遺體被分批找到,家人不得不為他舉行了兩次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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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雷布雷尼察紀念中心,埋葬了數千名在大屠殺中遇害的波斯尼亞人。攝影:達米爾·沙戈利/《衛報》

在1995年大屠殺發生後,塞族武裝為掩蓋罪行,匆忙挖掘了一批亂葬崗,將遺骸轉移到其他地點。他們使用大型機械挖掘機,粗暴地切割屍體,混雜了骨頭,使得尋找和辨認受害者的過程變得極其複雜和痛苦。

大屠殺分兩波席捲了波斯尼亞東北地區。第一次是在1992年,斯洛博丹·米洛舍維奇試圖建立「大塞爾維亞」,對穆斯林村莊和城鎮發起了一系列協同突襲行動。33年後在布拉圖納茨安葬的帕拉甘利賈一家便是其中的受害者。

那些大屠殺的倖存者逃往斯雷布雷尼察,這座古老的銀礦小鎮在1993年4月被宣布為聯合國保護的「安全區」。阿爾瑪薩·薩利霍維奇在六歲時,隨家人深夜穿越森林逃到斯雷布雷尼察。

「我記得姐姐拉著我往前走,因為要爬很多坡,我的手臂疼得厲害,」她說。在藍盔聯合國維和部隊的看守下,她對那兩年的最深刻記憶是飢餓。斯雷布雷尼察被塞族武裝包圍,食物供應斷續,大多靠空投送達。

1995年7月6日凌晨3點,第二波殺戮來襲。聯合國保護的「安全區」幻象破滅,波斯尼亞塞族軍隊在拉特科·姆拉迪奇將軍的指揮下開始進攻。守衛該區域的聯合國維和部隊荷蘭營在進攻面前放棄了哨所,許多當地的穆斯林男子逃入森林。周邊村莊的平民逃往斯雷布雷尼察鎮,最終聚集到位於布拉圖納茨路上更北邊的波托恰里的一座電池廠,即聯合國荷蘭部隊的總部。

阿爾瑪薩的哥哥阿卜杜拉和姐姐法蒂瑪設法攀附在聯合國撤退的卡車邊,進入了波托恰里。他們是獲准進入的當地人之一。阿爾瑪薩、她的母親和另外兩個兄弟姐妹則步行跟在後面。到7月11日晚他們到達時,電池廠的大門已關閉,他們只能在外面露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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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確認身份的六名受害者的棺材在他們遲來的葬禮上被抬送。攝影:達米爾·沙戈利/《衛報》

第二天,塞族武裝控制了波托恰里,他們穿過人群,將男子和青少年男孩拉走進行審訊,這些人再也沒有回來。婦女、幼兒和老人被送上大巴,前往波斯尼亞軍隊控制的地區。

7月13日星期四,電池廠內的人群遭遇了厄運。塞族人命令他們兩人一組走出來,荷蘭士兵將他們交出,任由他們被抓走。阿卜杜拉和法蒂瑪一起走出去,但18歲的阿卜杜拉被拉出,與其他男子和男孩站在一起。他後來在靠近邊境城鎮茲沃爾尼克的一個處決點被殺害。

波托恰里的電池廠現已成為斯雷布雷尼察紀念中心,巨大的大廳內擺放著文物,旁邊是鐵托時代遺留的重型機械殘骸。荷蘭維和部隊留下的痕迹被保留下來,包括士兵們對那些本該由他們保護的、波斯尼亞女孩的惡毒塗鴉。

偶爾會有荷蘭退伍軍人重訪這個地方,這裡是他們國家軍事史上最恥辱的篇章之一。最近,一位退伍軍人指出了一處之前未被注意的恐怖遺迹:工廠大廳高處的一些繩索,一些當地女孩曾試圖用這些繩索上吊,以免向等待她們的塞族人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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倖存者和親屬觸摸他們摯愛的墓碑。攝影:達米爾·沙戈利/《衛報》

斯雷布雷尼察紀念中心宛如一座岩石小島,屹立在否認罪行的海洋中,不斷受到敵意浪潮的衝擊。今年3月,多迪克威脅要驅逐波斯尼亞國家當局並強行推動分裂,導致紀念中心被迫關閉。在政變威脅暫時消退後,中心得以重新開放,但周邊地區的屠殺證據正在被抹去。其中一處處決地點——克拉維察的一座舊農業倉庫,已被翻新,機槍留下的彈痕被粉刷掩蓋。現在那裡被鎖在鐵門後,一隻拴鏈的狗對任何試圖靠近的人狂吠。

去年10月,甚至有人試圖在網上抹去紀念中心的存在,谷歌地圖上將其標記為「拉特科·姆拉迪奇公園」,這一篡改持續了幾天才被發現。

在如此敵對的環境中,紀念行為本身就是一場鬥爭。DNA分析技術被以空前規模運用於遺骸識別工作。為紀念7月11日大屠殺30周年,中心擴展了一個佔地4300平方米的展覽,重點展示從遺骨中發掘出的個人物品,以及這些物品訴說的逝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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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雷布雷尼察現位於塞族共和國境內。攝影:達米爾·沙戈利/《衛報》

玻璃展櫃中展出了手錶、皮帶、眼鏡、筆記本、人們喜歡的足球衫和身份證。每件展品都懸掛在白色幕布前,幕布上印著它們主人的影像。在旁邊的房間,視頻屏幕播放著倖存親屬的講述,解釋每件物品的意義,訴說著被殺害的親人的故事。

在阿卜杜拉·薩利霍維奇的展品中,選中的是一段視頻中的靜止畫面,畫面中他還是個小學生,正在向班級做報告。相關的證詞來自他的姐姐法蒂瑪,她在1995年7月那天與他一起走出電池廠,兩人都知道那將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在最後時刻,她再也無法承受那種壓力。「我一直陪著他走,然後請求我的朋友尼哈達……陪在他後面。我走在前面,」她在錄製的證詞中泣不成聲地說,「我永遠不會原諒自己那樣做。」

在另一個展廳,展示了一長排破損的鞋子,這些鞋子屬於1995年7月試圖穿過森林逃跑的數千名男子和男孩,他們在伏擊中被屠殺。斯雷布雷尼察紀念中心的策展人用金屬探測器和GPS設備,反覆在森林和田野中搜尋,精心收集這些鞋子和其他個人物品。

收集這些遺物,本身就是一場鬥爭」,紀念中心負責人埃米爾·蘇爾亞季奇說。他指出,許多展品是大屠殺相關多起罪行調查中的證據。蘇爾亞季奇說,這些物件,在某些情況下,可能是某人存在過的唯一物理證據它們訴說生命,訴說死亡,訴說兩者之間的一切。當我們將它們陳列在紀念中心時,它們述說了一段無聲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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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趙健舟,普通的高校教書匠,入門的國際法學人,摸魚的歷史愛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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