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耀元年秋,羅憲攥著貶謫詔書立在巴東城頭,江風裹著濕氣撲在臉上。閻宇的旌旗在城樓上獵獵作響,這位將軍正眯眼打量著他:"你可知黃皓為何將你發配至此?"羅憲望著城牆外雲霧繚繞的瞿塘峽,手指摩挲著腰間的青銅劍柄:"無非是嫌我諫言太直。"他分明記得半月前在朝堂上,黃皓聽聞"閹宦不可干政"時那張青白交加的臉。
一、風雨欲來
五年光陰在練兵聲中流逝。景耀六年深秋,探馬跌跌撞撞沖入太守府:"魏軍鄧艾偷渡陰平!"羅憲的筆尖在竹簡上洇開墨團,他望著案頭堆積如山的軍報,忽然聽見身後甲胄鏗鏘——閻宇帶著親兵大步流星闖入:"本將要回防成都,這兩千兒郎便託付你了。"
當夜羅憲獨自登上譙樓,望著北斗七星下黑沉沉的巴山,忽然聽見城中喧嘩大作。原來是將領張休帶著家眷要逃,被羅憲當街攔住。"成都已降!"張休揮舞著密信嘶吼,"劉禪都系著素車白馬出降了,我們還守什麼永安!"
寒光閃過,張休的頭顱滾落在青石板上。羅憲甩去劍上血珠,對著戰慄的百姓高喊:"永安在,則巴東咽喉不斷!"三日後,他率眾將面朝成都方向三拜九叩,鎧甲撞擊聲驚起江邊白鷺。侄子羅尚看見主將甲胄縫隙里滲出血痕——原來羅憲暗地將麻布塞進嘴裡,硬生生咬碎了滿口鋼牙也沒讓眼淚落下。
二、吳國出兵
咸熙元年春,東吳盛曼的樓船遮天蔽日而來。吳軍使者登城時,正看見羅憲在教孩童辨識星斗。"只要你降吳不降魏,吳帝願以江陵太守相贈。"使者話音未落,羅憲突然抓起案上《春秋》,書頁在江風中嘩嘩作響:"齊桓公伐楚,尚問'包茅不入'之罪,如今吳人趁火打劫,豈配談仁義!"
城下箭雨紛飛時,老卒李三狗拖著斷腿爬上門樓:"大人,北門糧倉著火了!"羅憲解下披風扑打火苗,火星在鬚髮間爆開。待到擊退吳軍第一波攻勢,他摸出懷中的蜀錦荷包——裡面藏著劉禪當年賞賜的西域胡椒,如今已化作護城將士碗里的薑湯。
陸抗圍城的第三個月,瘟疫開始在瓮城裡蔓延。軍醫捧著發黑的艾草跪地痛哭:"只剩這些了..."羅憲卻把最後半株艾草塞給發著高燒的孩童。當部將勸他棄城時,這位向來溫文爾雅的太守突然暴起,劍鋒劈斷案幾:"今日誰敢言退,便如此案!"
三、忠魂不滅
城頭刁斗敲響第二百一十三聲時,魏國胡烈的援軍終於撕開吳軍防線。陸抗望著城牆上那個血染征袍的身影,忽然想起父親陸遜臨終所言:"東吳缺的,正是這般鐵骨。"是夜暴雨傾盆,羅憲卻昏倒在滿是血水的城垛旁,手裡還死死攥著半面殘破的"漢"字旗。
捷報傳到洛陽時,司馬昭正在把玩蜀宮繳獲的玉璜。他聽完楊宗稟報,忽然將玉璜擲入香爐:"傳令,羅憲所部將士皆賜雙倍撫恤。"爐中青煙裊裊升起,恍惚化作巴東群山間的烽火。而在千里之外的永安城頭,倖存的百姓正看著他們的太守親手栽下棵柏樹,虯曲的枝幹倔強地刺向蒼穹。
這場跨越六月的孤城守衛,最終化作《晉書》中短短百字記載。唯有長江水記得,有個書生將軍曾在絕境中,用兩千殘兵寫下"忠義"二字。當江霧漫過永安城遺址時,樵夫們都說能聽見金戈鐵馬之聲,還有那首飄蕩了三百年的《秦風·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