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本文摘自《績溪文史資料》第一輯(1985年6月),作者黃夢飛,原標題《往事回憶錄(輯要)》
正文
一、家庭環境
我家祖居績溪縣東北鄉的叢山中,離城四十里,村名石金山,世代以務農燒炭為業。
到我祖父,自幼在浙江做生意,後來捐了一個「未入流」的官,在浙江候補,做了幾任巡檢、典史,遂擠入縉紳先生之列。他做官積了一點錢,先後買了十幾畝田地,一部份由我祖母自己耕種,大部份佃給農民種。
我父親自幼讀書,但沒有考上秀才,祖父給他捐了一個「從九品」的功名,在浙江省慈溪縣做過一年多典史。祖父去世時,他丁憂回家。這個時候,我才滿十三歲。因為兄弟眾多,家計困難,父親就自己種田,母親也下地勞動,這樣持續了七、八年。我每個假期從學校回家,也經常和兄弟們一道,幫助放牛、打柴、澆菜、鋤草,做一些零星農活。一九一四年(民國三年)我當了教員,大哥跟著一個做知縣的父執到江西做事,三弟也找到了商店生意,家庭生活逐漸脫離困境。為了母親病重便於就醫,就在城裡賃屋居住。父親則往返城鄉,仍種了幾畝田地,其餘都佃給農民耕種。又過了幾年,我們兄弟妹四人(四弟幼殤,五弟出嗣)分了家,每人有田地三、四畝。從此以後,家庭生活來源,主要就靠我們兄弟的工薪收入了。辛亥革命後,我父親除於一九一二年(民國元年)做過一次縣議員外,始終沒有擔任過其他職務。
我出身於這樣一個幾經變化的家庭-—原來是小官僚、小地主,其後沒落了。到了我本人做了教員,成為一個小資產階級的知識分子。
二、時代背景與所受教育
我生於一八九五年(清光緒二十一年,乙未),正是甲午戰爭大敗於日本的一年。又三年(一八九八年)而有戊戍政變;又二年(一九OO年)而有義和團反帝運動、八國聯軍入京師;又四年(一九O四年)而有日俄之戰,我國東北領土淪為帝國主義戰場。當時瓜分之禍,迫於燃眉,而腐朽頑固的滿清封建王朝仍堅持「寧予外人,不予家奴」的民族壓迫政策。於是有志之士認識到,非革命無以圖存,非排滿無以禦侮。人心動蕩,滿清王朝的基礎搖搖欲墜。我就在這樣的時代背景里成長起來的。
我五、六歲時,母親就教我識字。八歲(滿六歲)入私塾。塾師是程長和先生,跟他讀過《四書》和《詩經》。十二歲(一九〇六年,清光緒三十二年,滿十歲)時父親送我進績溪縣東山高等小學堂,祖父還親自到學校里拜託同他有交誼的教師特別關照我。當時他們對我的希望,仍不外乎功名利祿,榮宗耀祖,學校不過是變相的科舉(清政府曾有規定:小學畢業,賞給附生出身;中學畢業,賞給貢生出身;高等學校畢業,賞給舉人出身。還是從前以科舉羈縻人才的那一套)。他們的心情,我那時是不能理解的,我只是對讀書認真,很想多獲得一些知識,將來能夠出人頭地。因此,正課之外,還喜歡找一些書來讀。特別是寒暑假回家,除幫助做一些農活外,整天看書,不多講話,鄉父老都以為我是書獃子。由於沒有人指導,家中的好書又很小,有些無用的書也讀了。我記得《三國演義》、《水滸傳》和《綱鑒易知錄》讀了許多遍。《國語》、《戰國策》等書也讀過。我父親還買了《東萊博議》等書給我讀,我自己還讀了一些《新民從報》里的文章。這些書,對於我的政治思想和文學修養是有一定的影響的。一九一〇年(清宣統二年)我才滿十四歲,小學還沒有畢業,當時幼稚的想法,以為富國強兵,必須青年投筆從戎,因而準備投考安徽陸軍小學。也因為這類學校,完全公費,每月還有幾兩銀錢的津貼,可以減輕家庭負擔。後來自己檢查目力,已患了近視,只好放棄學習軍事的念頭,於次年考入新安中學堂。我在新安中學堂不到兩年,成績還好。由於喜歡看報,注意時事,對於政治逐漸發生興趣。眼見國力孱弱,不斷受列強欺侮,引為奇恥大辱。我曾看過《岳傳》,仰慕岳飛的忠勇愛國,因自號「夢飛」以見志,並取一室名,叫作「披褐談兵室」。我原學名宗培,字樹人,從此就廢棄「樹人」不用。到一九一二年,開始在安慶讀書,宗培的學名也不用了。辛亥革命後,國民黨安徽總支部在省城設立地方自治研究所,要各縣支部派黨員前往學習。次年春(一九一二年),我與胡咸佳、胡在渭由績溪縣支部保送前往該所學習了兩三個月。這個所的學員,青少年很少,課程也不合我的理想。
時適江淮大學成立(也是國民黨辦的),我就轉考該校文科肄業。次年,二次革命討袁失敗,江淮大學改組為安徽法政專門學校,我轉入法本科學習。這時,北洋軍閥倪嗣沖督皖,殘殺國民黨人甚多。我因曾在報紙上撰文聲討袁世凱,我母很不放心,一再函電催歸。加以家庭經濟情況不好,父親負擔不起我的費用,不得已,遂於是年端午節前輟學回家,結束了我的學校生活。
三、在教育界服務十三年
在舊社會,人們所從事的事業,往在是與主觀願望不相符的。我在幼年的時候,受了時代的影響,關心政治,有志為民族和國家的命運前途效力。但由於封建統治勢力的威脅和家庭經濟的困難,年未弱冠,就不得不放棄學習,廁身於教育界,作衣食的奴隸。這不是我始料所及的。
我在讀書期間,以「端品好學、少年老成」為鄉里所稱道,老師宿學,無不青眼相看。一九一四年,我失學歸里,胡氏小學校長胡效顏就來訂約,聘為級任教員(該校薪金很薄,每學期只五十元)。那時這個學校在徽州地方是負有相當聲譽的。我為了家庭人口眾多,母親又患了嚴重病症,經濟非常困難,就答應了下來。這是我從事教育事業的開始。半年之後,縣立高等小學改組,新任校長鬍映江約我去擔任級任教員。我在該校一年半,雖是一個級任教員,但校長依靠我籌劃一切,實際上我負擔了全部的責任。一九一六年(我實齡二十歲)暑假後,我受省立第二師範學校(設在休寧萬安)之聘,擔任國文教員,兼第三班舍監,後來還教過歷史和經學。我在二師教學整整五年,曾以成績優異獲得當時北京政府的七等嘉禾勳章。校長鬍子承先生,在當時的安徽教育界聲望很高。學生課業成績,一般來說是很不錯的。不過他的思想落後於時代,又堅持教育是清高事業,辦教育受教育的人,都不應過問政治。在這種思想統治之下,二師學生暮氣沉沉。「五四」(一九一九)以後,我接觸到了一些新的東西,對於他的這種主張和作風起了反感。一九二一年,安徽省議會改選,我縣教育界青年為了反對安徽土豪劣伸集團—公益維持會的把持操縱,推我出來競選省議員,和他們對抗,我答應了他們,作了一些布置。子承先生知道後,要我停止這種政治活動,我就以意見不合,提出辭職,離開了二師。那時的選舉,總是要花錢的。我是一個窮措大,當然堅持不下去。後來接受了蕪湖方面汪孟鄒(同鄉)、劉希平(老師)先生等人的意見,讓給蕪湖明遠電氣公司總經理吳興周,並為他負責活動,結果,吳當選了省議員。
我在績溪高小和二師教書期間,還擔任了績溪縣教育會會長,出過會刊,組織過宣傳隊,下鄉宣傳打倒土豪劣紳。又與一些學生倡導組織了天足會,做了一些反封建的活動,為城鄉惡勢力所嫉視。
我離開二師後,由汪孟鄒等蕪湖方面友人的介紹,應省城第一農業學校之聘,任國文教員。我到校時,該校正發生反對校長孫筱初的風潮,鬧得很大,我沒有上課,就離開了。風潮背景,當時不很清楚。不久,孫筱初、章鑄黃、張耀煊等開辦《皖鐸報》,聘我當編輯。過了一個多月,會見了劉希平先生,他勸我離開《皖鐸報》。這時,我才知道,孫筱初也是公益維持會分子,《皖鐸報》的後台老板,則是公益維持會首腦、省議會前議長晉恆履。我得知內幕後,非常懊悔,即日辭職去蕪。這年寒假期間,孫希文接辦《安徽通俗教育報》,聘我為總編輯。一九二二年二月,安徽六邑中學約我兼任該校一班國文教學。我教了半年,沒有再繼續。《安徽通俗教育報》,孫希文雖是經理,但他耽於安逸,不很管事,經理的事,也是我代辦的。我在這個報任總編輯時間比較長,從一九二一年年底起,一直到一九二六年下半年,北伐軍進軍兩湖,我們被迫去滬的時候為止。與此同時,我還擔任過省立第一工業學校國文教員一年,省立第一中學文史教員三年,兼任省立第一師範國文教員半年。總計我從一九一四年起,一直到一九二六年因參加北伐工作離皖去滬為止,擔任教育工作,頭尾共十三年。我沒有受過很好的教育,也沒有哪個學校畢過業,學術方面毫無成就。
十多年,為人師,而且在學生中有相當的信仰,不是因為學問有根底,教學有資本;主要原因,由於那時思想比較進步,教學認真負責,對於青年學生,平易誠懇,能夠打成一片,這是比較同時一般教文中的先生們差強人意的地方。那些年月中,教書以外不忘學習,自語文、政治、社會以至教育理論方面,經常讀書研究,頗獲教學相長之效。我在文化方面的缺陷,經過十多年來從事教育期間的實心學習,部分地得到了補救,有一些進步。
資料來源:
《績溪文史資料》第一輯(198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