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勝利」並沒有讓方靖高興太長時間,他坐在房間的角落裡,如同蜷曲在那裡一樣,大個子董汝桂早已一屁股坐到了他前面,瘦小的方靖很快便被董汝桂肥胖的身軀給遮掩了起來,米文和玩得更絕,他竟然半躺下來,用一床被子遮擋著臉孔。這是他們說悄悄話的慣用伎倆,其實,門口的警衛早已知道,只不過把臉稍稍地扭到一邊,懶得和他們理論。
方靖小聲說道:「老米,壞球了,我咋覺得,他們要一個一個過堂呢?」
米文和則大大咧咧地說道:「算球,殺人不過頭落地,還能咋著?奶奶的,反正這一輩子,男人也殺過不少,女人也睡了不少,管他娘的是死是活呢?」
方靖嘆了口氣,說道:「即便是死,也不能讓他們安生了。認罪,是不可能的。他們共產党進了我們的監獄,不也鬧獄嘛,哼,我們如法炮製,看看他們能把我們怎麼樣?」
就在這個時候,董汝桂背在身後的手,已經豎起了大拇指,意思是他同意。張述之已經站起身來,輕輕地走到鐵門後,說道:「小同志,問你們兩件小事,第一件事,你們優待俘虜,有沒有具體的標準,比如,每天只讓吃雜麵饅頭,就算是優待,吃大米白面、大魚大肉,算是虐待?第二件事,我們犯下的滔天罪惡,需要相互核實一下,有些細節,發生的時間地點,部隊的番號,實施犯罪的具體人員和殘酷的、奸詐的、毫無人性的、卑劣手段,太多、太多了,罄竹難書啊,確實需要相互幫助嘛,可你們不讓我們相互開口交談,這是不是就意味著,貴政府及其貴政府的尊貴的工作人員,阻撓我們認罪啊?」
坐在董汝桂身後的方靖險些笑出聲音來,這個老張,就是個高參的料,什麼事,只要一說,人家便馬上能想出門道來。
可沒有想到的是,那兩個警衛根本不接招,只是說了一句:「你,一會向管理員說。我們,只執行規定。」
「小同志,所謂的規定,所謂的制度,那都是反映管理者意志的,也就是說,是可以改正的,你們共產黨人,最講究實事求是了,不合適的規章制度,是需要改進的,只有改正了不怎麼正確的,才有可能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嘛。你這個小同志,難道不希望勝利?」張述之態度極其「真誠」地和警衛人員說著話,警衛人員的臉紅了起來,這老頭說的道理,讓他反駁不得。
而就在這個時候,管理員拿著材料,給他們送飯來了。打開鐵門,一邊讓白雲飛給幾個人打著飯,一邊說道:「你們幾個,除了白雲飛的交代材料外,全部不過關,重新寫。」說完,便把材料放到了小桌子上。
方靖沒有起身,而是問了一句:「不合格,哪兒不合格了?難道我們說的還不夠全面,從生下來哪一天算起,寫到了被俘,總不至於再讓我們寫到死,寫到在貴黨監獄裡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吧?要是那樣的話,我倒是很願意寫的。」
管理員當仁不讓地回了方靖一句:「方靖,請你不要強詞奪理,我問你,你這上面只寫了1939年,你們第13師駐到了橫店,在哪裡,到底幹了些什麼,為什麼不如實交代?」
方靖冷笑一聲,說道:「尊敬的管理員先生,我們在橫店打鬼子呢,沒幹對不起人民的事。當時,老子還親自用輕機槍打下一架日本人的飛機來,我需要寫嗎?請問,這是罪惡嗎?」
「難道你們在橫店強征糧食,不是罪惡嗎?」管理員質問著方靖,看來,他們還是掌握點情況的。
方靖冷笑一聲,罵道:「讓馬兒跑,總得讓馬兒吃草吧。請問,當年你們八路軍就不征軍糧了,難道是從來不吃飯的神仙兵?先生,現實一點吧,我的態度,夠好的了,夠好的了,甚至冒著槍林彈雨,打下鬼子飛機這事,都沒表功,呵呵,呵呵,不像某些部隊,打了那麼點小小的勝仗,竟然能吹破了天,狠不得辦十家報紙,去反覆吹噓。」
管理員見方靖詆毀黨的政策,臉色變得極其凝重起來,正要發火,米文和卻尷尬地笑了笑,說道:「報告管理員,我們寫材料的態度是好的,可水平是有限的,呵呵,重新寫,重新寫也就是了。不過,幹部同志,咱這個管理所的伙食,是什麼標準啊?怎麼看都不像是優待嘛。嘿嘿,我們剛剛被俘的時候,人家正規軍的幹部可是對我們說過,像兄弟我這種中將級別的,每頓飯至少是兩菜一湯的,而且一個必須是葷菜,你看看你們這個管理所,是不是把我們當成豬養了啊……」
董汝桂也添油加醋式地幫著腔,說道:「就是,就是,已經快一個月了,連個肉星兒也沒有見過,天天都是這種牢飯,把我們當成什麼人了嗎?」
「什麼人?罪人,犯人!我告訴你們,就你們這種態度,能讓你們吃上飯,已經夠意思了。」管理員脫口而出,憤然說道。
方靖一下子站了起來,罵道:「呸,這難道就是貴黨標榜的優待,難道就是貴黨標榜的改造政策,我反對,強烈反對。你這樣的水平,我不屑和你交談,更拒絕交代所有的一切,請讓你們的領導來!」
那名管理員的臉,騰地一下子紅了,他憤怒地站起身來,良久,回身向門外走去,沒有說一句話。米文和等人開懷大笑起來,方靖沒有笑,他覺得,自己敗了,不是管理員有可能的反撲與制裁,而是管理員的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