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著名出版人、《開卷》創始人蔡玉洗(1949-2023)。
50年前,蔡玉洗作為南京大學中文系入學不久的工農兵學員,來到新華日報社文教組實習。那時報社對工農兵學員是很重視的,我所在的理論組,曾推薦一位回鄉知青、生產隊長上復旦大學新聞系,他畢業後分配至新華日報社理論組。可惜我與蔡玉洗沒有工作上的交集,對這位時年25歲的南大校友,未予特別關注。
將近13年後,我調入江蘇古籍出版社,再見到他時,他已擔任江蘇文藝出版社社長,真可謂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他成了文學青年仰望的人物,給誰出一本文學著作,說不定誰就能一炮打響。好些作家在成名以前,都得到過他的幫助。
他有先見之明,推測瓊瑤的作品將在中國大陸走紅,一次性引進和出版了她七部著作。還引進和出版了別的港台暢銷書作家的作品,為出版社掙了不少錢。
他思想前衛,創辦了登載紀實作品的《東方紀事》。林彪之子林立果的未婚妻張寧的《自白》就登在《東方紀事》上,詳述了有關官員為林彪選兒媳的過程(批判林彪時稱為「選妃子」)。在江蘇省省級機關批林批孔代表會議上,有一位領導人問當時的省委書記吳大勝:「毛主席是怎麼批評『選妃子』的?」吳大勝倒也爽快,答:「毛主席說:『選妃子』不是共產黨乾的。」組織部門的一名幹部揭發說,有關官員為林彪兒子選妃子,讓組織部門的人看了4萬多張女青年的相片,併到南京一些中學門口等候學生放學,見到靚麗的女生,就拉到一邊問這問那。那次會議,我在場。
張寧的《自白》中寫到南京大學造反派頭頭曾邦元追求她,她父母不同意,曾邦元便在清晨翻牆與張寧私會。在外地一所監獄服刑的曾邦元看到了《東方紀事》刊登的張寧的《自白》,很生氣,給江蘇文藝出版社寫了一封信,讓人帶出來,輾轉交給我,由我送交江蘇文藝出版社。信沒封口,我瀏覽了一下,信上說,張寧所述她與曾邦元的戀愛關係,純屬捏造,他從來沒有追求過張寧,張寧不符合他的擇偶標準。曾邦元獲釋後,曾對人說,張寧向他道歉了。這算是一段插曲。
張寧還託人將《自白》書稿從美國帶到北京,交作家出版社出版,首印5萬冊,一銷而空。
《東方紀事》還刊登了寫庄則棟坎坷人生的《乒乓啟示錄》,及《中國乞丐群落》等文,有轟動效應,但涉及敏感話題,蔡玉洗被上級有關部門不止一次「約談」,我是有所耳聞的。
我不寫小說,沒有向蔡玉洗投過稿,倒是他主動向我約稿。題目是《歷史上冤假錯案辭典》,我一聽,很有興趣,同時覺得這個選題,只有蔡玉洗能想到,因為他視野寬廣,時有卓見。考慮到工作量過大,一個人在規定期限內難以完稿 ,便邀約新華日報社的王伯森、張力平和江蘇省總工會的趙映林三位朋友合作撰寫。《序言》由我起草,八千多字,討論了歷史上為何冤假錯案特別多,為何動輒誅三族、誅九族,甚至還有誅十族的,為何動輒殺戮幾千甚至幾萬人,為何歷史上冤假錯案的平反那麼難,要在老皇帝死了以後,下一代或下下一代才能平反。我們及時交了稿,近一百萬字。審稿、付排、看校樣都很順利,但就在付印前夕,因時局發生變化被叫停。書沒出成,友誼常在,對蔡玉洗,我很感激。我與他在新華日報社相識,他一直是記得的。
不久,蔡玉洗到南京大學中文系讀博士去了。回來後,任譯林出版社社長。稍後,任鳳凰出版傳媒集團旗下鳳凰台飯店總經理。他把飯店辦成了「書香文化酒店」「國際寫作中心」。他開創的飯店經營模式,成為同行業的典範。王振羽先生在一篇追懷蔡玉洗的文章中寫道:「他以文學博士辦酒店,融入文化元素,招邀國內外知名人士,濟濟一堂,弦歌不輟,創辦《開卷》,推出一系列叢書,文化鳳凰台,書香瀰漫,成為一道風景線。」
蔡玉洗辦酒店,還掌管鳳凰出版傳媒集團旗下一張公開出版的報紙——《鳳凰資訊報》。邀我代他看大樣、清樣,簽字付印。他要委我「總編輯」頭銜,我說:「我可以干這個工作,但名義就不要了。」《鳳凰資訊報》一度紅火過,最多時有十幾個地方版,一期有五十多個版面。我幹了七年。他放手讓我干,但他常出主意,並幾次主持改版。我曾因不慎跌斷了右腿腓骨,拄著拐杖堅持上班三個月,不敢打退堂鼓,因為不能辜負蔡玉洗的託付。
他結交頗廣,朋友甚多。曾陪同南京大學黨委書記張異賓、原江蘇省政協副主席羅一民到一位收藏家的家中,觀賞其兩件藏品:馬克思手稿原件;北京大學中文系教師盧荻在「文革」後期記錄的毛澤東談文史原件。他開車帶我前往。這是兩件很珍稀的藏品。收藏者很大方,將盧荻的記錄複印四份,給我們一人一份。盧荻的記錄,是用鉛筆寫的,字跡已經淺淡;有些字是「文革」期間流行的簡化字,現在已不用。蔡玉洗交代我對盧荻記錄涉及的典故及歷史人物作些注釋。我用規範的簡化字將盧荻記錄抄寫一遍,加上注釋,複印四份,分送張異賓書記、羅一民副主席、蔡玉洗和收藏家。
我比蔡玉洗虛長几歲,總以為他還比較年輕,來日方長,相聚和傾談的機會還多,哪知2023年12月14日這一天的到來,使機會化為烏有,能不痛惜!
王春南
責編 劉小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