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深秋的蘇北平原,枯黃的蘆葦在寒風中瑟瑟作響。
10月21日下午三時許,橫跨老溝河的霸頭城公路橋在斜陽中投下一條細長的陰影,這座連接日偽據點的交通要道,此刻正見證著一段驚心動魄的歷史時刻。
橋頭西側,兩道人影沿著河堤正不緊不慢地前行。走在前面的中年漢子頭戴破氈帽,粗布棉襖上沾著草屑,腰間別著的旱煙桿隨步伐晃蕩,儼然是一名尋常農人。
此人正是盱嘉武工隊隊長王啟禎,跟在其後的隊員朱義松挎著竹籃,籃底暗藏著一支擦得鋥亮的駁殼槍。他們剛從甘郢村日偽據點完成偵察任務,此刻正要返回二十里外的張庄根據地。
"老總,行個方便。"王啟禎操著濃重的皖北口音,向橋頭崗哨亮出良民證。炮樓三層的垛口後,偽軍中隊長常賓士早已等候多時。
這個魯南漢子雖穿著黃皮軍裝,右臉那道從眉骨劃至嘴角的刀疤卻透出幾分草莽氣。他揮手示意哨兵放行,待二人走近時低聲道:"今天有新到的碧螺春。"
這座五層高的混凝土炮樓如同蹲踞的巨獸,黑洞洞的射擊孔正對著方圓三里的田野。
眾人沿著木梯登上三樓,陽光從巴掌大的氣窗斜射進來,在斑駁的牆面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光帶。常賓士從鐵皮櫃里取出茶具,青花瓷盞與粗糲的軍用水壺形成刺眼對比——這套茶具原是日軍少佐賞賜的"治安模範"獎品,此刻卻成了傳遞情報的掩護。
這個常賓士是魯南人,與霸頭城村的進步士紳庄程(因為人長得黑,人送外號「黑皮」)相熟。
後來,地方組織上便通過庄程的關係,與常賓士搭上了線,經過一段時期的交往和宣傳黨的抗日政策之後,常賓士最終幡然醒悟,決心浪子回頭。
常賓士向組織方面保證,武工隊倘若經過他的管轄區域之時,他非但不會派人刁難、阻攔,還會盡量提供方便,同時,他還會不定時地向我方提供秘密情報。
就這樣,常賓士成為了我方安插在敵人內部的一個暗線,在我方後來的活動之中,多次獲得了他的幫助。
"前天從嘉山那邊開來兩輛裝甲車,說是要組建快速反應隊。"常賓士斟茶時,食指在壺嘴處輕叩三下,這是約定好的"重要情報"暗號。
王啟禎不動聲色地將茶盞轉向東南方位,示意繼續。
常賓士正要開口,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引擎的轟鳴,常賓士手中茶盞猛地一晃,碧綠的茶湯在桌面洇出點點蜿蜒水跡。
"突、突、突"的轟鳴聲撕破午後寂靜,兩輛插著膏藥旗的汽車卷著煙塵駛過公路橋。
常賓士撲到垛口張望,冷汗順著脖頸滑進衣領——日本人來突擊檢查了!
在當時,日寇為了維持淪陷區的統治,招納了不少漢奸、特務,成立了相應的偽軍隊伍。
不過,日本人在使用這些爪牙的同時,對這些中國人並不放心,而且對據點內的日偽軍戰力相當頭疼,因此,他們會經常派人下來檢查,以防止這些日偽軍干吃軍糧不幹活,磨洋工。
王啟禎他們那日遇到的情況,便是日軍派人下來,對霸頭城日偽據點進行的突擊檢查,只是,對方是萬萬沒有料到,這個據點之內,竟然會有兩個武工隊的人員,正坐在炮樓之內,與偽軍隊長吃茶聊天。
這種突擊檢查向來毫無徵兆,往往會突擊檢查據點內的內勤、整潔等情況,總是會到處亂轉,還專門隨機找人問話。
萬一王啟禎、朱義松兩人被他們給遇見了,那還得了?
此刻,情況十分緊急,王啟禎、朱義松兩人現下想要離開炮樓,已然來不及了;但炮樓之內,空間狹小,四下巡看一遭,根本無處藏人。
怎麼辦?!常賓士的心,「噗通、噗通」跳個不停,腦海里不斷地思考著應對的辦法。
"太君視察!全體集合!"據點大門外,翻譯官的嘶啞嗓音穿透三層樓板。
樓梯間驟然響起紛亂的腳步聲,偽軍們正手忙腳亂地套著外衣。常賓士的目光掃過牆角那堆待洗的軍裝,突然抓起兩套相對乾淨的擲向王、朱二人:"快換上!腰帶紮緊!"他自己則扯開領口,抓起酒壺往身上灑了些燒酒,瞬間從幹練軍官變成了醉眼惺忪的兵痞模樣。
當日軍少尉山田次郎踏入炮樓時,濃重的酒氣讓他皺了皺眉。
常賓士踉蹌著敬了個歪斜的軍禮,故意大著舌頭彙報:"正在...嗝...進行防務整頓..."山田的皮靴重重踏過滿地煙頭,突然用生硬的中文問道:"花名冊?"在場偽軍的心跳都漏了一拍——那本被茶漬浸透的花名冊正攤在桌上,墨跡未乾的"王富貴""朱來順"兩個假名赫然在列。
"報告太君!"常賓士一個箭步搶上前,借著酒勁將花名冊掃落在地,順勢踩住封面諂笑道:"這種髒東西別污了您的眼,我帶您視察彈藥庫..."趁著眾人注意力轉移,朱義松迅速拾起花名冊塞進灶膛。山田的注意力已被牆上的射擊諸元表吸引,正在逐項核實戰備數據。
此刻扮作哨兵的王啟禎正持槍立於門側,刺刀尖距他咽喉僅半尺之遙——真正的哨兵已被支去村口望風。
寒風吹起他偽軍帽下的一縷黑髮,露出額角子彈擦過的舊傷。這個1927年入黨的老戰士忽然想起三個月前犧牲的那個通訊員:那個總愛哼《沂蒙山小調》的年輕人,就是在類似的偽裝任務中因方言疏漏暴露的。
"你的,過來!"山田突然指向朱義松。所有人的血液彷彿瞬間凝固,常賓士的右手悄悄摸向腰後的手槍,繃緊了臉。朱義松僵硬地轉身,陽光恰好照在他鼻樑的痦子上——這是花名冊照片上沒有的特徵。
"把機槍搬去,晒晒!"山田的指令讓眾人長舒一口氣。原來二樓平台上的重機槍槍管已泛起銹斑,這個細節連常賓士都未曾留意。
當夕陽將炮樓的陰影拉過整片打穀場時,日軍車隊終於揚塵而去。
王啟禎解開緊繃的武裝帶,發現內襯已被冷汗浸透。常賓士望著西天如血的晚霞,忽然低聲說:"上次庄先生帶來的《論持久戰》,我給營里弟兄們念了三遍。"遠處傳來歸巢寒鴉的啼叫,暮色中,三雙手緊緊交握。
歷史的長河在此刻泛起微瀾。1945年5月初,霸頭城偽軍據點在常賓士隊長的率領之下,全體棄暗投明,燒掉了炮樓之後,跟著武工隊一起,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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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淮南文史資料》,王啟禎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