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容被冷落的一個重要表象就是:從溥儀就任「執政」到他正式登基成為偽滿洲國皇帝的兩年里,她都很少參加政治活動。
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的呢?是婉容身體欠佳?是溥儀、婉容感情破裂?還是日本人要求如此呢?
真相也許只有當事人知道,但從歷史的舊紙堆里,我們仍然能窺見一二。
首先,婉容的身體狀況足以參加各種政治活動。
1922年,溥儀和婉容大婚,婚後兩人並沒有夫妻生活,深宮大院形同軟禁的生活,使婉容感覺空虛寂寞,讀書、寫字、畫畫並不能消除她心中的鬱悶,因此染上了吸食鴉片的嗜好。在紫禁城時期,她每頓飯後都要吸食八個煙泡。
到1932年,婉容的煙癮還沒有這麼重。
在短短不到4個月的時間裡,她從偷渡東北、求見溥儀、跟溥儀會面到從湯崗子出發到長春,整個過程中身體狀況總體上還不錯。
隨侍李國雄也回憶,"旅順期間,以至偽滿初年,(婉容)看上去沒有病容」。
況且既然能經得起舟車勞頓,為什麼就不能參加溥儀就任執政的相關活動呢?這麼看來,婉容政治上的被冷落和其健康並沒有直接關係。
其次,溥儀並沒有完全冷落婉容的意圖。
溥儀對婉容的冷淡和疏遠,跟婉容吸食鴉片和溥儀的嚴重猜疑有關,但嚴格意義上說,始於1931年的「淑妃革命」,溥儀幾乎是將與文綉離婚的仇恨全部加罪於婉容。
溥儀自已承認「自從她把文綉擠走後,我對她便有了反感,很少和她說話,也不大留心她的事情。」
而在溥儀首先完成的《我的前半生》灰皮本中,對於婉容態度的說法,則更加直接。
婉容固然是在當時,總算是得到了所謂的「勝利",而拔去了她所認為的「眼中釘」,但是我對婉容的感情,反而一天壞似一天。
也就是說在偽滿時期,隨著時間的推移,溥儀和婉容兩人感情總體上是趨於冷淡的。
但感情上的冷淡只是婉容政治上受冷落的一個次要原因。因為婉容與溥儀沒有夫妻感情,更沒有夫妻之實。
但是對於一個皇帝而言,婉容的存在仍有重大意義:
一是溥儀要證明自己還是一個正常的男人。
在紫禁城時期,關於溥儀不能行男女之事的傳聞是個公開的秘密,說法五花八門。但是溥儀仍然要闢謠還要假裝夫妻恩愛給下人看。
婉容的貼身太監孫耀庭就曾回憶,一次溥儀把婉容抱在炕上親熱,就讓其在一旁看著。並說,「溥儀在極力敷衍她(婉容) ,到儲秀宮來純粹是出於對外的影響考慮。」
簡而言之,溥儀作為末代皇帝、天津寓公需要婉容作為一個花瓶存在,作為偽滿洲國執政、皇帝更有此需求。
二是溥儀需要婉容幫她實現傳宗接代、延續血脈的需要。
溥儀就任偽滿洲國執政,對於復辟大清仍抱有很大的幻想。1932 年3月11日,曾當著偽執政府秘書陳曾壽的面立下三願,而最後一條誓願就是「求上天降一皇子,以繼承大清基業。"
偽滿初期,溥儀身邊的后妃只有婉容一人,並沒有納妃的打算,溥儀在打針吃藥的同時,只能將延續血脈的希望寄托在婉容身上。
三是就任偽滿執政前後,溥儀仍然在極力地敷衍婉容,對外維持帝妃夫妻恩愛的假相。
溥儀決定離開大連去東北,婉容是一個附帶的動機,「(溥儀)希望通過生活環境的改變,使皇后秋鴻戒掉抽鴉片的習慣。」溥儀到東北後,立即寫信給婉容,要求婉容也儘快來東北,並派羅振玉到大連港碼頭去恭候,整個過程安排得十分仔細。在大連短暫停留的幾個月,溥儀和婉容還曾一起去海邊撈海參、撿貝殼。建國後,溥儀還曾攜婉容和兩個妹妹開車到大同公園去玩。
這些證據表明溥儀和婉容夫妻關係儘管逐漸冷淡,但就溥儀來看,遠沒有到破裂的地步。
此外,日本方面並沒有拒絕婉容出席活動的要求也是一個例證。
溥儀作為偽滿洲國的傀儡皇帝,事事受到日本關東軍的控制和約束,但是就日本方面而言,在政治活動的安排上,似乎並沒有特殊要求婉容不參加、不露面,反而在很多重要場合特別看重婉容這個「皇后」身份的重要性。
日本的種種安排,具有政策上的連續性,甚至於宮廷穢聞曝光後,日本關東軍司令菱刈隆不允許溥儀和婉容離婚,並將婉容趕出宮去。因此,婉容偽滿初期在政治上的這種冷遇和日本人沒有直接的關係。
從健康因素、溥儀和日本人的態度來看,都沒有必要要在政治上冷落婉容,種種跡象都指明,婉容遭受的冷落,更多來自於她自己的性格和思想態度。
使婉容受冷落的獨特思想與性格
婉容是一個出身於滿族貴族家庭的名門閨秀,從小就受到了封建禮教的影響和束縛,同時在天津北京兩地的長期生活,使婉容又接觸到了西方的生活方式,並深受其影響。
婉容這種既中國又西方、既傳統又開放的矛盾思想觀念形成了她特殊的思想認識:
一是思想自由,個性相對獨立。
在紫禁城生活時,她就顯得很摩登,看電影騎自行車、吃西餐、彈鋼琴、學英文、騎摩托車等等,勇於嘗試西方的新鮮事物,表現出了非常明顯的西化思想傾向。
援引美國人布拉克尼在《畢生做傀儡的可憐蟲一溥儀》 一文對婉容的描述,「雖然出身貴族之家,她的父親卻改營商業。她是一個滿洲美女,她和皇帝在思想上很對勁,而且也像他一樣,受過西方的新式教育,也取了一個外國名字叫伊麗莎白」。
她在宮中用英文給溥儀寫過大量的簡訊,對紫禁城十米高的宮牆的禁錮很是反感,這一點對於溥儀也產生了不小的影響。
溥儀後來回憶說:「這時我已漸漸對於那種宮廷小圈子生活感到厭倦,總想看一看紫禁城外的新鮮景色。」
二是婉容十分看重她的「皇后」身份。
愛新覺羅·恆香—郭布羅·婉容的生母
她雖然是一個深受西方文明教育和影響的女子,但是傳統文化對她的影響很深,使她對這個封建「皇后」的身份格外看重,這在紫禁城時期、天津時期和偽滿時期都有非常明顯地表現。
溥儀大婚,按照舊例,淑妃文綉應該在皇后進宮時行跪迎之禮,但是溥儀降旨,免去了文綉跪迎之禮,這引起了婉容極大的不快。
結婚當晚,按照當時的報紙報道:「競一怒之下實施閉關主義,拒宣統無得入閨房。"
婉容的不快,當然不排除她有反對冊立文綉為妃的想法,但是結合婉容後來和文綉不和,比較霸道,事事要壓文綉一頭的實際情況來看,婉容還是十分看重這個皇后身份的。
此外,溥儀同樣持有如此的看法,溥儀回憶說:「她寧願做個掛名的妻子,也不願意丟掉『皇后』的身份。」即使她忽然想開了,也起了離婚的念頭,她的處境也和文綉不同,文綉從親友中還能找到一些支持的力量,而婉容的父親、兄長、師傅都不但不會支持她,恐怕還要加以阻攔,甚至是施加壓力。
另外,婉容對滿洲國持有什麼樣的態度呢?並沒有直接的史料能夠證明,但從很多歷史事件中,我們可以看出端倪:
婉容一開始對來到東北,來到溥儀身邊沒有惡感,只是在看清「滿洲國」、偽滿執政本質後,對「滿洲國」傀儡皇后的身份不認同,很掙扎。
溥儀離開天津後,婉容頓覺孤苦無依,她哭著對隨侍李國雄訴苦,「皇上也走了,王爺也不來,把我放這誰管呀?"因此在得知溥儀到東北以後,婉容也急切地想到東北,到溥儀身邊。
第一件對婉容造成極大打擊的事,就發生在她被川島芳子護送去大連的途中,婉容的哥哥潤麒因與日本軍人極其熟悉,私下默許日本軍官夜間在船艙中強姦了婉容,這使婉容精神上受到了極大的刺激。
到達大連後,婉容急切地盼望見到溥儀,但是關東軍有命令,不允許婉容到旅順見溥儀,她認為溥儀有可能遭到拘禁或者暗算,於是大哭大鬧,非要去見溥儀不可,才得以見上一面,這些經歷也讓婉容認識到溥儀處在日本人的控制之下,行動不自由,言論不自由,婉容便隱瞞了被強姦這件事。
偽滿建國後,婉容依然關心政治,書齋中還擺放著訂閱的《盛京時報》、《大同報》等七八種報紙,加上在溥儀身邊所經歷的種種事件,使得婉容對「滿洲國」的傀儡性質有了明確的認識,最使婉容不能容忍的是自由的喪失。
王敏彤—婉容表妹
一次,溥儀、婉容攜兩個妹妹到大同公園遊玩,剛到公園門口便被日本憲兵隊保衛,以安全為借口將他們勸了回去。
事實上,加在婉容頭上的限制還有一重,這一重來自於溥儀的不信任,據長期在偽滿皇宮工作的周君適回憶,溥儀派自己的二妹韞和長期監視婉容,婉容察覺到了這種監視,曾經對身邊人以手指書空作「宮中黑暗"四字。
自對「滿洲國"和自身處境有了明確的認識後,婉容想離開東北的念頭便愈演愈烈,1932年5月,國聯調查團到達大連,婉容派人化裝成古董商密會中國代表顧維鈞,要求顧維鈞幫助她從東北逃走未遂。
1933年8月、9月間,當時滿洲國立法院趙欣伯的妻子準備赴日,婉容便托她幫忙東渡,但此事被當時正在日本的三格格發現,她寫信告知溥儀,結果逃跑又成為泡影。
從此婉容再也沒有找到逃脫的機會。
逃跑未遂,婉容在偽滿皇宮的生活一開始又存在一種「荒誕離奇」的氛圍,「明明採取的是偽執政的制度,可是偏偏又有什麼偽大同的年號,明明絕對不是復辟,可是偏偏在當時的敵偽之間,卻有很多人偏偏將溥儀稱為皇上」。同樣,婉容也生活在「皇后」的荒誕生活中。
這種"皇后」的荒誕生活,又因為日本關東軍對「執政夫人」、「偽滿皇后」規定的缺失偶爾地表露出來。
1934 年3月,溥儀稱帝,日本秩父宮雍仁親王代表昭和天皇來新京長春祝賀,要求婉容一同會見。
這次婉容的出席,著裝極不協調,在佩戴偽滿徽章綬帶的同時,按照清宮舊例,穿宮裝鳳冠錦袍,從她和下人的對話中,可以明顯感受到她對大清皇后鳳冠的珍惜與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