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8年,十一月十四日,夜色還很深沉,醇親王府門外的長街上,傳來一陣陣沉重的腳步聲,不久之後幾個太監帶著一隊人馬來到燈火昏黃的醇親王府,宣讀懿旨。
這道懿旨的內容,是讓醇親王的兒子溥儀去宮中居住,接任皇位。
溥儀的祖母聽完直接暈了過去,她明白這一去,溥儀可能再也走不出那座城。
在溥儀母親不舍的痛哭聲中,溥儀被乳母抱著坐上了進宮去的轎子。
這一年,溥儀三歲,年僅三歲的他被人抱著坐上了皇帝的位置,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將是清朝的最後一位皇帝。
1912年爆發的辛亥革命,結束了延續兩千多年的封建帝制。
別人替他下了一紙詔書,溥儀還沒明白這詔書代表著什麼,他便從皇帝的位置上退了下來。
剛成立的民國政府,考慮到社會的安定,便沒有對皇帝進行審判,他們保留了許多前朝的政策,溥儀仍住在紫禁城里。
後來,從紫禁城外面進來了一群人,來到溥儀的的小朝廷,義正言辭地要保家衛國。其中一人叫張勳,他說自己是大清的忠臣。
在這個人的擁戴下,溥儀又當上了皇帝,十幾歲的他已經明白皇帝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麼。
他大封群臣,一副想要干出一番大事業的樣子,只是人人都明白,他是貪戀手中的權利。
只是,新時代已經到來,舊時代復辟的火苗,剛剛燃起便被撲滅。
溥儀不得已,又一次從皇帝的位置上退了下來。
1924年西北軍閥馮玉祥貪戀紫禁城中的財寶,派兵進入紫禁城,將溥儀趕出宮去,就此結束了他的小朝廷生活。
溥儀帶著他的皇后,第一次走出了紫禁城,走出了這個連他母親去世,他都沒能出去的地方。
倉皇中,帶著些許迷茫的溥儀逃去了日本公館。
此時數十家日公館控制的報紙,借著溥儀的到來,為日後建立偽滿洲國造勢,在報紙上大力宣傳溥儀的遭遇,稱其有多可憐。
遭遇雖然坎坷,可溥儀潛意識裡依然認為自己是皇帝。
日本在東北地區建立偽滿洲國,扶持溥儀當皇帝,他不明白是怎樣的情勢,只是他知道,他又是皇帝了,此時他回憶起太監們曾對他說過的話喃喃道「我是皇帝,是萬年的皇帝」。
在這一年,溥儀改年號與國號,作為當時的政治人物,在這個遠東危機隨時都有可能爆發的節骨眼上,他兩次登上美國時代周刊封面。成為國際上都在關注的重要人物。
可是溥儀卻並沒與關注這些,在偽滿洲國的這些日子,他只顧著吃喝玩樂,享受皇帝這個身份給他帶來的巨大榮譽。溥儀不知道,那些他隨手簽下字的文件,會給人們帶來什麼樣的傷害。
1945年,侵略者大勢已去,戰爭接近尾聲,他們還沒來得及準備,偽滿洲國的城牆就被蘇聯人的炮火轟開了,偽滿洲國宣告破滅。
溥儀無奈再次退位,在跟隨日本人前往機場的路上,慌不擇路的溥儀被蘇聯士兵擒獲,從此被押往蘇聯關押了五年時間。
1950年,溥儀這批戰犯被從蘇聯引渡回國,他被安置在東北的監獄中。
在車上溥儀坐卧難安,兩眼怔怔地望著前方自言自語道「大概人都到齊了吧,馬上要對我審判了」。
從車上下來時,溥儀全身都控制不住地顫抖,臉部的肌肉一陣陣的抽搐。他認出這裡,是他曾經在滿洲國當皇帝的地方。
飯桌上,他慌亂地大吼「快走吧,快上路吧」,他緊張到以為這將是自己人生中的最後一頓飯。
處決的命令並沒有下來,他被關在監獄,在這裡他的編號是981,監獄的人都喊他981。他曾經身為萬人敬仰的皇帝,那剩下的一絲皇帝的尊嚴,也在獄中被滌盪乾淨。
作為末代皇帝,溥儀能活著,他感到很奇怪。面對國外記者的提問,他曾經感慨地說「沒有哪個末代皇帝能活著,我卻能活著,還活得很好,真是令人驚奇」
1956毛澤東發表《論十大關係》,其中明確提出對待溥儀等「大蔣介石」的處理方式「只能是逐步地改造,而不能簡單地處決」。
溥儀對於自己的罪行並沒有一個明確的認知,他仍認為自己只是一個傀儡皇帝,至於他在這個位置,給人們帶去的是什麼,他沒有了解過。
工作人員惱怒地大聲呵斥他,「東北三千萬人民所遭受的苦難,千百萬人頭落地,怎麼與你這個滿洲國皇帝無關?」
溥儀被震撼了,這是他第一次明白,自己做這個滿洲國皇帝,給多少人帶來了苦難,他第一次赤裸裸地面對自己的罪行。後來在回憶錄中溥儀懺悔「我是中國的罪人」。
他開始真心地接受改造,溥儀的改造是溫和的,勞動強度不高,閑暇之餘他還抽時間養花種草,在周邊轉一轉。
在撫順戰犯管理所改造的這期間,他思考了很久,然後開始寫他的自傳《我的前半生》。
溥儀在撫順改造期間,毛澤東曾對溥儀七叔載濤說「我們消滅的是剝削階級,而不是哪一個人,你們家族要關心他,幫助他,讓他改造成為一個普通人」,毛澤東希望愛新覺羅家族的人去看望溥儀,這樣溥儀才能儘快的完成改造。
這一年在毛澤東的批示下,溥儀的七叔,妹妹等人來到東北撫順,來看望被關押在這裡的溥儀、溥傑和愛新覺羅家族的其他成員。
在之前,愛新覺羅家族成員,在公開場合都是稱呼溥儀為皇上,只是,此時的溥儀已經不是皇帝,他的代號是981。
人群中溥儀一眼就看到了載濤,他頓時淚流滿面,家人來看他,他的內心是寬慰和激動的。溥儀動情地喊了一聲「七叔」,在這裡他的妹妹第一次喊他「大哥」,而不是皇上,他們變成了普通人的家庭。
這一次與家人的會面,讓溥儀看到在新時代重新做人的希望。
1959年,為慶祝建國10周年,毛澤東決定特赦一批通過改造已經棄惡從善的的戰犯,其中,愛新覺羅·溥儀就在特赦之列。
毛澤東說「要特赦,就要先放皇帝,我們共產黨人要有這個氣魄」。
此時溥儀已經在監獄改造了十年之久。五十歲的他兩鬢斑白,當得到自己被特赦的消息後,他神情激動,雙手顫抖,拐杖都掉在了地上,激動地幾乎站立不住,然後含著淚對著工作人員鞠了一躬。
特赦後的溥儀被分配到北京植物園工作,後來他被安排到全國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做了一名文史專員,在這裡工作的人員說經常見到溥儀臉上掛滿笑容。
為了給國人樹立榜樣,就在溥儀被特赦出獄一個月後,周恩來特地在全國政協禮堂小會議室接見了溥儀和整個愛新覺羅家族成員。
宴會上周恩來從家族談到民族,周恩來說民族之間要互相學習與接納,最終才能團結,滿漢不分是後代的事,現在的民族講究的是平等。
這些話其實是講給溥儀的妹妹韞和聽的,作為最小的妹妹,溥儀是壞人這個觀念她從小聽到大,並一直以溥儀為恥,周恩來知道溥儀通過改造,已經有所轉變,周恩來這是在為溥儀出獄後的生活掃平障礙與家族之間的隔閡。
1960年11月,被特赦一年的溥儀已經是一個真正的共和國公民。
這一天,他鄭重其事地穿上了那件中山裝。
那是只有會見外賓時才會穿的衣服,他要去參加社區選舉。
後來溥儀寫道:「拿到那張寫有,愛新覺羅·溥儀的選民證,我覺得把我有生以來的所有珍寶都加起來也沒有它貴重,在把選票投入紅色選舉箱的時候,我覺得我比誰都富有」,「我已經和億萬人民一樣,真正成為了這片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土地的主人。」
後來在一次演講時,溥儀曾說他現在也是皇帝,他得到了選舉權與被選舉權,現在他和全國公民一樣,都是這片土地上的「集體皇帝」。
1961年,毛澤東在頤年堂接見了溥儀,這是特赦以來,毛澤東第一次公開接見他。
當年頤年堂的廚師見證了兩個人交談的全過程。
那天溥儀很早就來到了頤年堂,穿著洗到發白的中山裝,鼻樑上架著一副黑色邊框的眼鏡,高高的個子讓他看起來很是消瘦,神情中帶著自責與期望。
見到毛澤東,溥儀沒有過多寒暄,他握住毛澤東的手,老淚縱橫。
「我是對國家犯了重大罪過的人,能得到接見是我一生最大的榮幸……」他幾乎泣不成聲。
「...歡迎你回到北京來 ...清史資料研究的工作做得還行嗎?...也要保重身體,50多歲的人了...要繼續學習。學工作,學生活...」毛澤東的話句句都是關心。
溥儀看著毛澤東帶著微笑在與他交談,像是兩個許久不見的老朋友在一起敘舊一樣,他的眼眶又濕潤了。
「我是新中國的罪人,我最大的不該就是不該投靠日本人,成為他們欺壓百姓,屠殺中國人民的工具…… 一步錯,步步錯,等我想回頭已經來不及了,我為何從小就成為了皇帝……」溥儀自顧自地說著,毛澤東在一旁默默地聽。
聽到他為當皇帝這件事而感到愧疚和悔恨時,毛澤東安慰他:「當皇帝這件事並不怪你,你要知道皇帝是封建制度的產物,即便是爭當上了皇帝,他的身邊也需要一幫人來捧場,只有這些人的鼓吹才會讓皇帝覺得自己是至高無上的真龍天子。你要知道你是清朝末代皇帝,而且還是中國2000多年來整個封建社會的末代皇帝,你的情況表明了一件大事,那就是中國以後不會再有封建制度了。」
看著桌子上豐盛的飯菜,溥儀雙眼放空,思緒又回到從前。那時賀龍曾問他:「是過去在你皇宮裡當皇帝吃飯香,還是現在吃飯香?」
溥儀訕笑著說「過去在皇宮裡,一頓飯四五十個菜,也甚是無味,現在條件雖然不比當時,但是我一頓能吃下一斤包子,香得很」。
他們二人聊了很久,這頓飯只有他們兩個,沒有其他人作陪。
這場談話持續了五個小時,期間溥儀多次流淚,直到天色將晚,他們才結束,毛澤東提醒他「你年紀不小了,抓緊時間成個家,這樣生活上有人照顧,對你的身心健康都有好處。」
開國元首與末代皇帝的會面,就是這樣的雲淡風輕,像是兩個久別重逢的老友,在一起聊天。
次年,毛澤東設立家宴,專門邀請了溥儀,這讓溥儀很感動,他在回憶錄中寫道:「我深受感動,這更加堅定了為國家奉獻的決心」。
1966年社會動蕩起來,似乎所有的人都在躁動,溥儀不太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一次他與一位老同事討論對時局的看法,剛開口,他的嘴便被同事死死捂住,同事被他的膽大言語嚇到,勸告他千萬不要惹是生非。
那段時期,溥儀與其他幹部一樣,被強迫勞動,每天劈柴,挑水。只是此時的溥儀身患尿毒症已久,身體日漸虛弱,很難再適應這樣高強度的勞動。
不久後溥儀便油盡燈枯,臨終前,杜聿明去看他,他們是一起改造時認識的朋友,溥儀睜開眼,費力地挪動身子,他臉色蒼白喃喃道:「好久沒吸煙了,我想吸,給我點根煙吧」,杜聿明含著淚為他點上了最後一支香煙。
1967年,溥儀因病去世,恰逢亂世,溥儀的家人們只買到一個五塊錢的骨灰盒,這麼一個五塊錢的骨灰盒,裝下了中國最後一位皇帝。
它被安放在八寶山革命公墓,後來溥儀的遺孀李淑賢決定,將他遷葬於華龍皇家陵園,在最中央為他選了一塊陵園,緊挨著光緒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