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我們能看到的《水滸傳》有很多版本,容與堂本、袁無涯刊本、金聖嘆點評的貫華堂本、劉興我刊本乃至「匯評本」大同小異,跟這些通行版本差別最大的是《古本水滸傳》,前七十回完全相同,後五十回既沒有破遼國、打田虎,也沒有滅王慶、征方臘。
其實在容與堂百回本和金評貫華堂七十回本中,也沒有虛構的兩大戰役或四大戰役,百回本是直接從破遼國凱旋的第九十回「五台山宋江參禪,雙林渡燕青射雁」,直接到了第九十一回的「張順夜伏金山寺,宋江智取潤州城」。
打田虎滅王慶可能是別人續寫的,就連四大戰役,也可能是別人改寫的,有專家學者研讀、考證後認為:「百二十回古本水滸傳前七十回與後五十回與的作者為同一人,前後的情節結構連貫吻合,布局前後呼應,形成了一個嚴密的統一體,沒有前者,後者無法成立;沒有後者,對前回中許多情節安排也難以理解準確。」

我們細看之下也能發現,古本水滸傳前七十回與後五十回的人物形象特徵一致,他們繼續攻城略地懲奸除惡行俠仗義;通行版本的後五十回,梁山好漢都失去了個性,成了朝廷鷹犬和宋江的提線木偶,似乎違背了施耐庵的創作初衷——作為張士誠的謀士,施耐庵寫水滸傳,是要給朱元璋找麻煩的。
通行版的後五十回,梁山好漢不但初心盡改,連說話語氣也發生了巨大變化,比如阮小五和阮小七在阮小二陣亡後,居然還感謝朝廷和宋江,這完全不符合他們的性格:「我哥哥今日為國家大事折了性命,也強似死在梁山泊埋沒了名目。」
熟讀水滸前七十回的讀者諸君自然知道阮氏三雄對官府是十分憎惡的:「如今該管官司沒甚分曉,一片糊突,千萬犯了迷天大罪的倒都沒事。如今那官司,一處處動撣便害百姓。但一聲下鄉村來,倒先把好百姓家養的豬羊雞鵝,盡都吃了,又要盤纏打發他。」

阮氏三雄描述的管鄉村的官兵和衙役,看著似乎有些面熟,這倒也不奇怪,因為在古代(咱們只說古代,大家別聯想歪了)管老百姓,尤其是管農民和漁民的公門中人,大多色厲內荏欺軟怕硬:「如今也好教這夥人(指當時的林沖、杜遷、宋萬等梁山好漢)奈何(懲治;對付)那捕盜官司的人!哪裡敢下鄉村來!」
袁無涯批註:「說透千古情弊,使人見官府痛恨,見盜賊快意,如此世界,便是險事。」
阮家兄弟水邊種菜、進城賣魚,都要提心弔膽,所以對梁山好漢的生活很是羨慕:「他們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論秤分金銀,異樣穿綢錦,成瓮吃酒,大塊吃肉,如何不快活!我們弟兄三個空有一身本事,怎地學得他們。」
鄆城縣宋江期盼招安是可以理解的,阮氏三雄甘當鷹犬是不可能的,通行版水滸傳後五十回寫梁山好漢對高俅童貫磕頭如搗蒜,肯定不是施耐庵願意看到的,三大奸臣(原本還有個宦官楊戩,因為出場次數不多,忽略不提)坑害梁山好漢而沒有受到任何懲罰,更是讓人心意難平。

通行版水滸傳的後五十回是何人續寫,現在已經無法考證,但是從筆法上看來,御用文人的可能性較大,而民間私藏的古本水滸傳,則是另一種說法:梁山好漢並沒有接受招安,在宋江剛冒出招安念頭的時候,「玄女天書」就被收回,連裝包裝盒子也被一刀兩斷,那塊刻有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名字的石碣,也被天雷劈成了粉末,「眾人聞報,盡都驚駭,宋江、盧俊義、吳用三人,面面相覷。此時雲收雨止,依然化日光天。」
在古本水滸傳中,宋江之所以動了招安的念頭,是因為魯智深、武松、公孫勝這三個反招安態度堅決的好漢已經離開,梁山只剩下了一百零五人,而且還得到了三大奸臣丟官罷職的消息。
讀者諸君可能只注意到了魯智深武松反招安,但是我們細看水滸前七十回,就會發現公孫勝下山另有玄機:這個視金錢如糞土的世外高人參與漏洞百出的智取生辰綱,實際是想改朝換代,為自己汲取氣運,宋江不想坐江山而要當鷹犬,他希望落空,只能飄然而去。

蔡京高俅童貫逃脫懲罰,大剌剌地坐在那裡接受梁山好漢的跪拜,既不符合大眾預期,也跟真實的歷史不符,更違背了古典小說「善惡有報」的著述常規。
蔡京童貫這兩大奸臣,在《宋史》中是有傳的,而且其結局都是大家可以接受甚至大快人心的。
《宋史卷·四百七十二·列傳第二百三十一·奸臣二》傳記載:「天下罪京為六賊之首,侍御史孫覿等始極疏其奸惡,乃以秘書監分司南京,連貶崇信、慶遠軍節度副使,衡州安置,又徙韶、儋二州。行至潭州死,年八十。子八人,壝先死,攸、翛伏誅,絛流白州死,鞗以尚帝姬免竄,餘子及諸孫皆分徙遠惡郡。」
有史料說蔡京是餓死的,童貫在《宋史》中就已被明正典刑:「初貶左衛上將軍,連謫昭化軍節度副使,竄之英州、吉陽軍。行未至,詔數其十大罪,命監察御史張澂跡其所至,蒞斬之,及於南雄。既誅,函首赴闕,梟(首級高懸示眾為『梟』)於都市。」
蔡京數十年貪墨,最終求一碗殘羹剩飯而不可得,童貫首級裝盒遠行,跟少了一個重要零件的身體分家,這才是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史書中的童貫是有鬍子的,但卻不像新版電視劇那樣濃密,也不像老版那樣一根沒有:「貫狀魁梧,偉觀視,頤下生須十數,皮骨勁如鐵,不類閹人。」
童貫是不是真太監,宋欽宗為何只要他的腦袋,這事關宮闈秘聞,且不去說他,高俅會不會踢球,是否善於奔跑,也因高俅在《宋史》中無傳而無從考證。
高俅的名字在《宋史》其他人物的傳記中是出現過的,他似乎逃過了最終懲罰——北宋六賊(蔡京、童貫、王黼、梁師成、朱勔、李彥)中並無此人名字,所以他的結局比蔡京童貫「強」一點。
正史中的高俅是有兄弟和親兒子的:其弟高伸為宣和殿大學士、高傑為金吾衛大將軍,他根本就不用認什麼養子,他的兩個兒子都做了高官,高堯康、高堯輔的官職,似乎跟吳用招安後受封的「承宣使」差不多。
高俅在宋徽宗禪位給宋欽宗的時候就稱病離開,並在當年死去,雖然朝議紛紜要免去他應有的待遇,但最後還是不了了之:「靖康元年,開府儀同三司高俅死,故事,天子當掛服舉哀。若水(李若水,時任太學博士,後升任吏部侍郎,追贈觀文殿學士,謚忠愍)言:『俅以幸臣躐躋顯位,敗壞軍政,金人長驅,其罪當與童貫等,得全首領以沒,尚當追削官秩,示與眾棄;而有司循常習故,欲加縟禮,非所以靖公議也。』章再上,乃止。」

通行版水滸傳中的蔡京高俅童貫都活到了宋江招安,毒害宋江盧俊義後也安然無事,在古本水滸傳中則是另一種說法:「殿帥府掌兵太尉高俅,今被李綱奏了一本,下旨罷官。」
宋江聽到這個消息十分高興:「前日蔡京失寵,高俅今又罷官,天可憐見俺們兄弟,能有一日奸臣盡除,忠臣當國,朝廷下詔,赦罪招安,大家重見天日,博得個一官半職,也不枉在此聚首一場。」
宋江的招安之言該遭雷劈,那個作惡多端的高衙內,在古本水滸傳中的結局是既解氣又好笑,魯智深武松等人的言語,也酣暢淋漓盡顯英雄本色。
在《古本水滸傳》第八十五回「朱笏山英雄設計,沂州府惡少亡身」和第八十六回「聞統制大戰朱笏山,高太守生還沂州府」中,美髯公朱仝與浪子燕青設計潛入沂州府,把病得一絲兩氣的高衙內一刀兩斷,離著首級衝出城門,魯智深帶人接應大戰。
神行太保戴宗趕到朱笏山,看見眾兄弟殺得痛快,忍不住抱怨:「你們好樂,累俺奔波苦也!公明哥哥盼望你們,多日沒得音信;林武師又卧病纏綿,不見大好……」
戴宗說的林武師自然就是林沖,林沖之所以纏綿病榻,就是因為大仇難報心氣鬱結,魯智深為了給林沖報仇,這才領著武松等人來到沂州府尋高衙內的晦氣。

聽到戴宗抱怨,浪子燕青笑了:「林武師恁地淹纏(元曲《降桑椹》中有『病痛苦淹纏,良方治不痊』之語),如今已覓得好藥方,拜煩院長帶去。」
來,魯智深這才想起一件大事:「洒家只顧得廝殺,爭些兒忘了此事,院長回山,便將高衙內這驢頭拿去。」
魯智深叫人把高衙內首級用黃蠟封住交給戴宗送回梁山,大名府都監大刀聞達想用一萬兩白銀和三十二名被俘梁山士兵交換沂州府太守和高衙內首級,史進卻只肯一隻耳的高太守(高俅遠房弟弟高侗,史進割下了他一隻耳朵),卻「耍賴」不肯歸還高衙內的首級:「你們沒曾說起,這個不算。」
武松也在一旁大叫:「這廝的腦袋,早拿回梁山泊去,送給我們林教頭當夜壺用了,便有金銀十萬,休想換取!」
這才是梁山好漢的語言特色,這才是奸臣贓官惡少應有的結局,看了這樣的好漢作為和姦人下場,讀者諸君肯定也有話要說:很多人都說古本水滸傳是偽作,卻認為宋江受招安給蔡京高俅童貫磕頭是「忠義之舉」,這豈不是不逮鯰魚只抓青蛙、睜著眼睛說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