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億「電池老二」，成了「寧王」影子

2025年06月28日22:23:04 財經 1939

來源：中國企業家雜誌

之前靠靈活的市場策略，億緯鋰能超車至市場第二，而現在要頭對頭打硬仗了。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苗詩雨

編輯｜張昊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在寧德時代5月20日完成A+H股雙上市後，被行業戲稱「電池老二」的億緯鋰能緊隨其上，近期也宣布將赴港IPO。

在此次公告中，億緯鋰能方面表示上市為進一步提高資本實力和綜合競爭力，尤其多次提到海外市場。

億緯鋰能的港股上市，在很多投資者看來並不意外。一位投資者在雪球平台表示，「自從寧德在香港上市之後，就預料到了，後面國軒高科、欣旺達，應該也快了。」

只是不同於寧德時代激起的行業熱議，資本市場對億緯鋰能港股IPO的目的與價值存在爭議。直觀反映在股價上，在消息放出後的第二個交易日，其股價收盤跌2.8%。

在東方財富網股吧、雪球等平台，不乏投資者對其競爭力和業績增長表示擔憂。一位鋰電池行業資深從業者向《中國企業家》記者直言，頭部企業寧德時代剛從香港融了一筆資金，這對於第二梯隊的企業來說很麻煩。

近兩年，在動力電池和儲能這兩個鋰電池最主要應用場景中，行業供需結構都發生了變化，價格競爭激烈。這使得億緯鋰能去年也出現了營收負增長，全年總營收486.1億元，同比下降0.35%，凈利潤40.76億元，同比微增0.63%。

與此同時，在寧德時代的「推動」下，戰場寬度擴大。半固態電池、全固態電池、大容量電池產品層出不窮，海外市場也成為必爭之地。這其中，億緯鋰能都沒缺席，近年來，它涉足了低空經濟、醫療電池、固態電池等多個領域。

提及億緯鋰能，很多行業人士表示，「產品線比較廣，到處參加展會。」記者也留意到，其官網上充斥著車展、儲能展、電磁測量展等參展信息。

但電池是資金、技術密集型產業，廣泛布局的直觀反饋是核心財務指標的「惡化」。2020年至2024年，億緯鋰能資產負債率從35.13%上升至59.36%，2025年一季度進一步攀升至62%。同期，公司流動比率從1.584下降至0.953，速動比率從1.345降至0.822，短期償債能力降低不少。

但億緯鋰能並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宣布此次港股IPO後，又亮相了前不久的上海光伏展。這當然也跟億緯鋰能董事長劉金成歷來的「全都要」邏輯緊密相關。

億緯鋰能2001年成立，2009年登陸A股，通過布局消費電池、動力電池、儲能電池等業務，劉金成把公司發展成了「多面手」。前述行業人士向記者表示，「只要和電池有關的，他都做，從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

目前，億緯鋰能總市值突破900億元，在資本市場位列電池板塊第二位。

他的財富積累速度，足以證明他的戰略可行性。2017年，劉金成、駱錦紅夫婦首次成為惠州上市公司首富，2022年的《胡潤全球富豪榜》中，二人達到第168名，820億元的財富是2018年時的10倍。

不過，近兩年的行業增速放緩，新市場機會幾乎沒有了，億緯鋰能不得不從寧德時代、比亞迪等巨頭嘴裡搶食。雖然去年，劉金成曾在電動汽車百人會上抱怨道，「我們這個行業是你想卷，但你沒資格、卷不動。前面兩個老大，誰卷得動比亞迪，卷得動寧德時代？」

在戰略端，億緯鋰能在寧德時代身後卻「寸步不離」，從海外市場、固態電池，到這次衝刺港股。有行業媒體將億緯鋰能的港股IPO，解讀為劉金成不甘「老二」的宿命，還要在國際市場上繼續與老對手寧德時代等一爭高下。

但如此打法下，資金成了核心問題。億緯鋰能長期借款從2020年的11.1億元快速增長至2024年的175.7億元，同期經營活動現金流量凈額為44.34億元，同比下降48.9%。除了槓桿高企，億緯鋰能的周轉效率也出現惡化，應收賬款周轉天數從2022年71天延長至2024年95天，顯著高於寧德時代的約60天。

近年來，海外工廠的建設也面臨資金缺口。其海外工廠項目需要投資174億元，遠超現有資金儲備。截至2025年一季度末，其賬面資金為134.35億元。

Wind數據顯示，2009年上市後，億緯鋰能通過定向增發、中期票據和可轉債的形式在二級市場進行了6次融資，直接融資超204億元，以補充資金缺口。期間，以借款形式存在的間接融資高達272億元。

交易所也曾要求億緯鋰能說明「短期內再次進行融資並擴產的必要性和合理性，是否存在過度、頻繁融資的情形」。根據公開信息，募資的款項多用於電池擴產和工廠建設。

針對此次港股IPO及國際化等情況，《中國企業家》聯繫了億緯鋰能方面，對方表示在合規和信息披露允許時，會進行溝通。

全能王

相較於諸多鋰電池企業，億緯鋰能在動力電池上的布局較晚，但劉金成並非「新兵」。根據公開信息，他是科班出身，先後獲得武漢大學電化學專業碩士學位、華南理工大學材料物理化學專業。

在成立億緯鋰能之前，他曾就職於惠州德賽能源科技有限公司。2000年前後，中國製造的電子產品開始起勢，劉金成的技術天賦讓他如魚得水，僅用了一年時間就做到了公司副總。

「對於手機電池，我太懂了！」少有接受媒體採訪，但劉金成相當自信：「當時我跟做電池的人講手機，跟做手機的人講電池，他們都信我。在德賽一年多的時間裡，全國17個有牌照的手機公司，我們做了12個，而且基本上都是他們的第一款國產電池。」

劉金成覺得這是一門「技術含量太低」的生意，沒有核心競爭力，以至於「打工」還不到三年，就在2001年創立了惠州晉達電子有限公司（億緯鋰能的前身），自己做老闆。

很多從業者把億緯鋰能的「多元打法」歸結為劉金成對市場「空子」的敏感。事後看來，創業的前十年，他幾乎沒有失手，在進入的領域，常常能快速做到市場第一名。

公司最初成立時，手機電池是他從惠州德賽延續過來的核心業務。他的第一桶金就來自於2000多萬塊手機電池，但能踩中「小靈通」的風口，重倉這個當時並不被市場看好的賽道，完全來自於他對通信運營商控制移動終端這個執念的把握。

他的成名之戰是在電錶電池市場。2003年前後，由於國內手機電池玩家越來越多，劉金成瞄到了電錶電池市場。但當時國產鋰電池存在漏液、性能差等問題，很多電網系統的客戶不願用國產電池，甚至試錯的機會都不給。

這逼退了眾多電池廠商。但劉金成迅速決定從國外市場起步，利用技術和成本優勢在國外打開銷售市場之後，轉打國內市場。有機構統計，全國電網改造需要4億多塊電池，億緯鋰能閃電戰拿下3億多塊，一舉奠定了國內領先地位。

隨後幾年，水表電池市場也被劉金成用同樣的邏輯拿下。2009年，億緯鋰能完成上市。

此後，不論是在電子煙、可穿戴設備、安防市場等當時「默默無聞」的領域，劉金成都在技術上用「高維打低維」的邏輯，佔領市場。

電子煙行業的重要供應商思摩爾國際目前市值超過1100億元，高於億緯鋰能當下市值。但億緯鋰能間接持有思摩爾國際超過30%的股權，可見劉金成和億緯鋰能在一些細分賽道布局之深。

2014年是億緯鋰能明確的業務「轉向點」。在財報中，公司首次提到根據鋰電池發展趨勢，將在動力電池、儲能電池、新能源汽車等領域開展技術研發和產品開發。據媒體報道稱，那一年劉金成購買了一輛特斯拉，這催生了他進入新業務領域的想法。

億緯鋰能並沒有趕上第一波產業紅利。2009年，比亞迪董事長兼總裁王傳福以350億元身家成為當年胡潤富豪榜的中國首富，寧德時代也在2011年成立。

因此在初期，相比於把一個細分賽道打透的策略，劉金成這次相對「保守」。他眼前的競爭對手在技術儲備上，跟此前的對手天壤之別。

他選擇了「小規模多面布局」。在技術路線上，不論是按電池結構劃分，還是按電池材料劃分，億緯鋰能幾乎覆蓋了所有的賽道：三元鋰電池與碳酸鐵鋰電池兼顧，方形、軟包、大圓柱電池也都有。

劉金成給出的解釋是，他不會在產業未成熟的時候去賭技術路線，這個行業不能完全跟著資本的邏輯走，跟著資本走會有風險。

正如他判斷的那樣，技術路線之爭持續了數年，各個階段都有佔優勢的一方。每次小的切換，都會極大影響到押注單一路線的電池公司。

反觀億緯鋰能，則是安全過關。媒體經常用一個事例來說明劉金成的「鑽營」風格，他當時選擇了圓柱電池這個相對小眾的產品作為入局產品，主要的出發點是如果賣不出去，還可以轉用在筆記本電腦上。

後來，行業媒體習慣用「全能王」形容億緯鋰能，這不完全是一種「褒獎」。在過去動力電池的發展歷程中，寧德時代、比亞迪等依靠技術開路的創新型公司才會被外界當做優等生。

2021年，劉金成又提前進入了儲能市場。在動力電池領域，億緯鋰能始終無法突破到第一陣營，而且他也嗅到了「危機」。

當時儲能市場出現放量增長信號，有機構指出，中國儲能電池出貨量保持高速增長勢態，未來3年年均增長率或將超過50％。重要的是，這是他熟悉的路徑，儲能市場上沒有大巨頭。

2022年,億緯鋰能就參與了國家電網、中國南方電網的智慧電網建設,同時與美國幾家頭部儲能系統集成商簽署了供貨協議。到2024年時，它的出貨量已經達到了50.45GWh，位居全球第二。而在2023年時，它在動力電池上的全球市場佔有率只有約2.3%，排名第九。

這個階段，不斷折騰新領域的劉金成算是順風順水。截至2024年，億緯鋰能營業收入和凈利潤分別為486.1億元、40.76億元，對比2020年的81.62億元和16.52億元，均實現數倍增長。劉金成夫婦也多次出現在各大富豪榜單，巔峰時財富超過800億元。

有媒體曾問過劉金成，為何億緯鋰能總能把握市場機遇，他曾說，「因為我們本身產品線就很豐富，都有相應的技術研發部門。從化學電源角度來講，原理是相通的。無非就是正負極材料、隔膜等，構造出一個體系。」

「虎口奪食」

但新市場機會越來越少，行業增速放緩明顯。這種情況下，億緯鋰能「全覆蓋」的打法，劣勢凸顯出來。

在日常採訪中，不少從業者都提到雖然億緯鋰能做電池比較早，有一定的技術沉澱，但什麼都做，就意味著什麼都做不精。而且，布局了多個細分領域之後，競爭對手過多。

近年來，上量擴產成為各家電池廠商的選擇，億緯鋰能也不例外，這讓其在資本市場上動作不斷。

2019年4月，億緯鋰能通過定增，募資約25億元；2020年10月，定增募資約25億元；2022年11月，它又一次實施定增，募資金額約90億元。

粗略計算，2019年以來，億緯鋰能直接融資就達到190億元量級。而在此之前，除了首發新股外，它僅在2015年增發募資約5.8億元。這次港股IPO，已經是近半年億緯鋰能第二次資本運作。4月，它還發行了50億元可轉債。

到2024年，億緯鋰能的資產負債率整體上升至59.36%，同期行業均值約在52%。到2025年第一季度，它的資產負債率更是攀升至61.98%。

財務上的負債僅僅代表過去，更麻煩的是，劉金成之後要應對「雙寡頭時代」。

在動力電池領域，寧德時代和比亞迪兩家巨頭已佔據七成市場份額，按當下行業競爭態勢，未來的集中化程度有可能更高。

「大本營」儲能領域也開始不穩定。

前不久，美國三大儲能系統集成商之一的Powin向法院提交了破產重組申請，這是億緯鋰能在北美市場的客戶之一。公開信息顯示，Powin之外，過去一年，美國已有至少2家儲能集成商宣告破產。

美國是國內儲能廠商最關鍵的目標市場之一。但政策環境的變化，導致長期依賴中國電芯的本土儲能集成商，成本飆升、訂單流失、經營困難。國內儲能市場，又隨著眾多光伏公司殺入，行業向「光儲一體化」的方向演進。不僅僅是儲能公司的生態位變成了「配套」，話語權減弱，價格戰也進入白熱化。

行業整體處於低谷，對於作為供應商的億緯鋰能來說，影響業務擴張之外，其應收賬款周轉天數也不斷增加。根據企查查信息，因合同糾紛，億緯鋰能在過去幾年起訴了多家新能源行業公司。

還有讓劉金成更「撓頭」大圓柱電池。

億緯鋰能副總裁、電池系統研究院院長江吉兵最近還提到，大圓柱電池是新能源汽車的最優解。但根據起點研究院的數據，2024年國內動力電池的裝機量為531.5GWh，其中圓柱電池的總裝機量為11.15GWh，方形電池依然是主流。

從2020年9月，特斯拉發布了「4680」大圓柱電池之後，大圓柱電池還未表現出足夠的顛覆性。媒體經常會提到，特斯拉自己都遲遲沒能將其大規模產業化，導致這個賽道一直「非主流」。

此前，寧德時代董事長曾毓群對特斯拉大圓柱電池的評價登上過熱搜，他認為「馬斯克不知道如何製造電池」「大圓柱電池註定失敗」。

目前，億緯鋰能的大圓柱電池獲得了寶馬的訂單，後者計劃在2025年推出搭載大圓柱電池的新車型。

公開資料顯示，截至2024年9月末，億緯鋰能的圓柱磷酸鐵鋰電池產品已取得的未來5年的客戶意向性需求合計約81GWh，三元大圓柱電池已取得未來5年的客戶意向性需求合計約483GWh。

不過，意向訂單存在諸多不確定性，在億緯鋰能的圓柱磷酸鐵鋰電池需求中，書面形式輸入需求約31GWh，非書面形式輸入需求約50GWh。三元大圓柱電池取得的483GWh意向性需求中，書面形式輸入需求約341GWh（其中已批量供貨或已取得定點的客戶對應的意向性需求共187GWh），非書面形式輸入需求約142GWh。

記者也從行業人士處了解到，意向需求並不是最終訂單，部分車企會同時向多個電池廠商發送訂單需求，但最終裝車時，價格是重點參考因素。

這是億緯鋰能最大的不確定性。在很多從業者看來，選擇大圓柱電池，跟它做了超過20年的圓柱電池緊密相關，本身有技術沉澱。這屬於「原位升級」，億緯鋰能不用在產線上大調整，通過材料體系的調整就可以適配車型。

這算是劉金成第一次押注單一技術路徑，不過在這場「軍備競賽」中，他和大圓柱電池並不是被看好的那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