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我有個秘密放在心裡好多年了。」那個暴雨的夜晚,表妹的話讓我心裡一顫。
這些年,我一直以為我了解她,了解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妹。
可那天晚上,我才發現我錯得離譜。
那天晚上的暴雨來得真突然。
我騎著自行車從縣城化肥廠下班,老遠就看見西邊天上烏雲壓得老低。
這天氣看著就不太對勁,我心裡就有點犯嘀咕,得趕緊往家裡騎才行。
可還沒等我騎到半路呢,豆大的雨點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
這鬼天氣,說變就變,我連雨衣都沒來得及穿上。轉眼的功夫,雨下得跟潑水似的,我這身衣服就全讓雨水給澆透了。
前邊就是表妹曉雨開的蛋糕店,我一個急剎車停在店門口。
這會兒都快晚上八點了,店裡的燈還亮著。
我這渾身上下都濕透了,要是騎車回家非得感冒不可。
「誰啊?」從店裡傳來表妹的聲音。
「曉雨,是我,明遠表哥。」
聽到我的聲音,表妹趕緊過來開門,看見我這副落湯雞的樣子頓時就笑了:「表哥,你這是打算洗個免費澡啊?」
我一邊往店裡躲,一邊搖頭甩掉頭髮上的水:「可別說了,這破天氣真要命。」
表妹趕緊拿了條毛巾給我:「擦擦吧,這雨一時半會兒肯定停不了。要不今晚就別回去了,在我這兒湊合一宿?」
我這才注意到表妹今天穿著件淡藍色的連衣裙,頭髮扎得整整齊齊的,白白的脖子上還戴著條銀項鏈,整個人顯得特別清爽。
這跟小時候那個整天披頭散髮滿村子瘋跑的丫頭可不一樣了。
「那。不太好吧?」我有點猶豫。雖說是表兄妹,但表妹這都二十四了,大姑娘的,我一個男的留宿總有點不太合適。
「有什麼不好的,都是自家人。」表妹邊說邊轉身去櫃檯那邊收拾東西,「再說了,你忘了小時候咱倆經常一塊睡覺嗎?」
我心裡突然就有點發燙。確實,小時候我經常去姑姑家玩,晚上就跟表妹擠一張床。
那時候我們都還小,也沒覺得有什麼。可現在想想,心裡就覺得有點不一樣了。
表妹把櫃檯收拾完,又去後廚轉了一圈:「表哥,你先坐會兒,我去樓上給你收拾個地方。」說完就上了樓。
我坐在店裡的椅子上,聽著外面嘩啦啦的雨聲,腦子裡突然想起好多事。上次見表妹還是去年過年的時候,那會兒她剛開這家蛋糕店沒多久。一年不見,她倒是越發出落得標緻了。
過了一會兒,表妹又下來了:「表哥,你先去洗個澡吧,我給你找了件我媽的睡衣,將就著穿一晚上。」
我接過睡衣,跟著表妹上了樓。
二樓是她家的住處,收拾得挺乾淨的。不過我總覺得這屋子裡透著股說不出的冷清勁兒。
洗完澡出來,表妹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
見我出來,她往旁邊挪了挪:「來坐會兒吧,反正這會兒也睡不著。」
我坐到沙發上,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應該是表妹身上的。
這味道讓我想起小時候姑姑家院子里種的茉莉花。
「表哥,」表妹突然轉過頭來看我,「我有個秘密,放在心裡好多年了。」
外面的雨還在下,雨點打在屋檐上的聲音混著電視機里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我轉頭看著表妹,卻發現她的眼睛裡閃著莫名的光。
表妹的話讓我心裡突然就有點緊張。
「什麼秘密啊?」我強裝鎮定地問。
表妹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外面的雨小了點,但還在下著。
路燈的光透過雨簾照進來,落在她身上,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有點模糊。
「表哥,你還記得五年前的事嗎?」她的聲音有點發抖。
我點點頭。五年前姑姑出事,那確實是個讓人不願意想起的日子。
「其實。」表妹深吸了一口氣,「那天晚上,姐夫來過我們家。」
我頓時就愣住了。姐夫張建國?他怎麼會去表妹家?
「那時候咱家實在是太難了,」表妹繼續說,聲音越來越小,「媽整天以淚洗面,我看著都心疼。就在那個時候,姐夫來了,他帶來了一大筆錢。」
我心裡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姐夫張建國是縣城運輸公司的老闆,家裡確實挺有錢的。但是他為什麼要幫表妹家?
「後來呢?」我下意識地問。
表妹轉過身來,臉上帶著一絲苦笑:「後來啊。我就經常能在家裡看到他。
有時候是來送東西,有時候是來看看我們過得怎麼樣。媽說他是我們的恩人,讓我要好好感謝他。」
我突然想起來,確實從那時候開始,姐夫經常去表妹家。
當時我還覺得他是熱心幫忙,可現在想想。
「表哥,你知道嗎?」表妹的聲音突然變得有點冷,「其實那筆錢,是有條件的。」
我心裡咯噔一下:「什麼條件?」
表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了個讓我更震驚的問題:「表哥,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媽這些年一直沒再嫁人?」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難道說。
「媽說,只要我乖乖聽話,姐夫就會一直幫我們。」表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裡閃著淚光,「可是表哥,你知道嗎?有些晚上,我能聽到媽在房間里哭。」
我突然站起來,渾身都在發抖:「你的意思是。姐夫和姑姑。」
「不止是媽,」表妹的聲音突然變得特別輕,「他還說,等我長大了。」
我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了。這時候,樓下突然傳來敲門聲。
表妹臉色突然變得煞白:「完了,他來了。」
「誰來了?」我問。
「姐夫,」表妹的聲音都在發抖,「他每個月這個時候都會來。」
樓下的敲門聲越來越響。我看著表妹驚恐的樣子,突然明白了很多事。
為什麼表妹這些年總是躲著不願意回家,為什麼姐姐看錶妹的眼神總是那麼複雜,為什麼姐夫對錶妹家的事特別上心。
「曉雨,開門!」樓下傳來姐夫的聲音,「我知道你在家!」
表妹可憐巴巴地看著我:「表哥,你說我該怎麼辦?我真的好害怕。」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是姐姐打來的:「明遠,你在曉雨那兒是吧?讓建國進去,我馬上就到。」
姐姐的聲音很平靜,可我卻從裡面聽出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姐夫還在樓下敲門,雨聲漸漸小了下來。
我看了看錶妹,又看了看手機。姐姐說她馬上到,可這會兒表妹已經嚇得渾身發抖了。
「曉雨,你先去房間待著,我下去開門。」我輕聲對錶妹說。
表妹拽住我的袖子:「表哥,我害怕。」
「沒事,有我在。」我拍拍她的手。
下樓開門的時候,我看見姐夫渾身都濕透了,臉色很不好看。見是我開的門,他愣了一下:「明遠?你怎麼在這兒?」
「姐夫,下這麼大雨,我就在這兒借宿一晚。」我讓開門,「姐姐說她馬上就到。」
姐夫的眼神突然變得很奇怪。他一邊往樓上走,一邊嘟囔著:「她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兒。」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聲刺耳的剎車聲,接著就聽見「砰」的一聲巨響。我趕緊跑出去一看,頓時就愣住了。
姐姐的車停在路邊,車前蓋都撞凹進去了。路中間躺著個人,正是從樓上衝下來的姐夫。
「建國!」姐姐從車上跳下來,跑到姐夫身邊。
姐夫躺在地上,嘴角流著血。他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跑下來的表妹,突然笑了:「對不起。我都知道錯了。」
「你別說話了,我這就叫救護車!」姐姐掏出手機。
「來不及了。」姐夫抓住姐姐的手,「紅,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曉雨。」
表妹站在旁邊,眼淚刷地就下來了。
「其實。其實曉雨是我的。」姐夫說到一半就咳嗽起來。
「我知道,」姐姐突然說,「我早就知道了。」
我一下子就懵了。這是什麼意思?
「那年。那年你去許家送貨。」姐姐的聲音有點發抖,「我就在車上。我看見你和玉蘭姐。」
姐夫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你。你都知道?」
「我不但知道,我還知道曉雨的身世。」姐姐看了看錶妹,「她根本就不是玉蘭姐的女兒,是你和你第一任妻子的孩子。」
這下連表妹都愣住了:「什麼?」
「你第一任妻子難產去世後,是玉蘭姐幫你帶大的曉雨。」姐姐的眼淚掉下來,「可你為什麼還要。為什麼還要這樣對她們母女。」
姐夫的眼睛慢慢閉上了:「我。我是個混蛋。」
救護車的聲音由遠及近。雨又開始下了起來,打在我們身上,冰涼冰涼的。
第二天,姑姑從城裡趕回來,看見表妹就抱著她哭。原來這些年,姑姑一直在外地打工,就是為了躲開姐夫。
「對不起,曉雨,」姑姑一邊哭一邊說,「我不該瞞著你這麼多年。我答應過你媽要好好照顧你的。」
表妹也哭了:「我。我一直以為你是我親媽。」
姐夫最終沒能搶救過來。出殯那天,整個縣城都在議論這件事。我站在人群里,看著表妹消瘦的背影,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又過了幾天,表妹把蛋糕店轉讓了,說要去外地重新開始。
臨走那天,她給我發了條簡訊:「表哥,其實那天晚上,我想說的秘密是。我喜歡你。可現在,還是讓一切都隨風去吧。」
看著這條簡訊,我突然明白了很多事。可我知道,有些話永遠也說不出口了。
日子還在繼續,可我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每次路過那家蛋糕店,看見新老闆換的招牌,我就會想起那個暴雨的夜晚,想起表妹說要告訴我一個秘密時的樣子。
其實,每個人心裡都有秘密。
有些秘密說出來會傷人,有些秘密帶進墳墓才是最好的選擇。
但無論如何,日子還得過,人還得活著。
就像縣城的雨季,來得快,去得也快。
可雨過天晴之後,還會有新的記憶,新的傷痛,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