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老大哥,年少時習武,後信佛。剛開始,我以為他信著玩兒,這些年信佛是件流行的事,很多人一夜之間,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頓悟了。然後換了穿著打扮,整個人變得佛里佛氣,話不太會好好說了。有的言語之間,常夾雜幾句佛經原文,像當年很多人說洋涇浜外語一樣,我管這種話叫佛涇浜,估計佛都聽不懂,急得跳牆。
當然,還有一種信佛的人,善良虔誠,古道熱腸,並沒用佛來包裝自己,在俗世之中,做好自己該做的事,信仰不是他們腦門上的標籤,而是眼睛裡的光。
老大哥是後者。他能坐在酒席上問我天下的肉哪裡做得最好吃,自己卻堅定不移地吃素,肉邊菜一口不動。他朋友遍天下,酒免不了,煙始終不粘,態度決絕。一起在外面吃飯,我總擔心他吃不飽,但他似乎也無所謂,有時從頭到尾,也不見他動筷,照樣在觥籌交錯中撐下來,用他的話說,能保證從飯桌平穩地走到車上,就不失態。
有次老大哥邀約小聚,說是去吃素齋。之前特意強調,這是他認為濟南最好的素齋。說實話,在這座城市,把子肉、燒烤哪家強,我也算如數家珍,但素齋確實並無太多了解,聽見就犯困,有次在朋友的邀請下,去了一個比較私人的地方,房間布置得國風古韻,服務員也穿得像橫店群眾演員,一頓飯吃完,出門就想去整盆麻辣小龍蝦清清口。
外地的素齋,我倒吃過些。法門寺酒店的素齋印象最為深刻。那應該是把仿葷做到了極致,水煮魚,紅燒肉,全是豆製品,做出來肉眼無法分辨,口感和味道也相差無幾。
只是我吃得有些疑惑,既然是素齋,何必做成葷菜的樣子?如同和尚戴上假髮出門,不管什麼原因,總讓人覺得心口不一。
老大哥看得通透。那天,在素齋館坐下,他說:兄弟們凡是要吃個飯,總得殺個雞燉個羊的,吃頓素齋,等於多留住了幾條性命,就是功德。
功德我說不清,餐館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好吃,不管是葷還是素,是大還是小。
老大哥請的地方叫致明德素食坊。那晚,我之前對素食的認識被顛覆了。原來,純粹的素菜可以做得如此美味。
比如爆炒麥穗,是這裡的拿手的功夫菜。用新鮮的香菇,經過十幾道工序:挑、剪、煮、修、駢、切、擠、拍粉、過油、定型、炒香……麥穗狀的香菇不管是口感還是味道,都很驚艷。
滷味素腸也好吃。用的是他們自己洗出的麵筋,經過鹵煮燒制,頗有魯菜九轉大腸的滋味,又絲毫也不油膩。
還有曾獲2017齋飯系列最佳創意獎的花開富貴,用當地的老豆腐,碾碎、調味、粘糊、粘粉、過油。掛在花枝上,好看,又好吃。
我最喜歡的,是外貌看起來非常普通的荷塘小炒。把藕片、銀杏、木耳、紅椒、西蘭花,用油和鹽炒熟,雖然簡單,但讓我吃到了素菜的鮮美。
所有的素菜,最重要的,其實是做菜用的底湯。相對許多酒店用大骨、雞鴨熬制的高湯而言,純素的底湯要想提味,難度更大。我專門問了老闆訣竅,才知道他們的底湯里有白玉菇、蟹味菇、平菇、松茸、參、鮮玉米、胡蘿蔔、山藥等,難怪可以做出如此豐富立體的美味。
從那之後,我心裡就惦記上了素齋。又主動約朋友去過幾次,每次不光吃得盡興,也聊得輕鬆。老闆是位善良、熱情的大姐,客人進了店裡,總能如沐春風。
前陣子,我向山東電視台綜藝頻道的《美好食光》強烈推薦了這家店。去拍攝間隙,和大姐閑聊,才知道開這家店的不易。
這家店是在2016年秋天開業的,之前,大姐從未乾過餐飲,只是因為自己的信仰和熱愛,硬生生把店張羅了起來。沒幾個月,因土屋路修路,車開不過來,整整一個春天,都幾乎沒有客人。經過了兩年的經營,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這裡,生意總算好了些,又面臨著即將大漲的房租。
那次,我給大姐說,你要堅持,店會火的。我相信,一個人執著地去做一件自己熱愛的事,即使沒有回報,也值得人們尊敬。濟南,需要這樣一家做素食的地方,需要大姐這樣的人。
我沒有收大姐一分錢,也沒有讓大姐打過折,拍攝節目那天,大姐要送我一片茶,我也謝絕了。但是,我特別希望更多的人知道致明德,相信大姐不會讓吃素食的人失望,即便如我這般食葷者,去吃了也會有新發現,甚至,愛上素食。
有一次,我在登封的法興寺吃過堂齋,飯菜沒什麼特別,且程序瑣繁,但到了那個環境,也覺得理應如此了。看到和尚們默默吃飯,不過是白菜豆腐、土豆蘿蔔,吃得專註認真,一絲不苟,竟讓我心生感動。俗世喧囂之中,我們何時這樣吃過飯?
我們的舌頭,在越來越重的口味下,早已麻木,身體也被各種慾望裹挾。唯有素食,能讓我們找到最初的滋味,是那麼樸素無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