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東旭
“老蔣是我帶人捉住的!”
1978年,有位農民給葉劍英元帥寫了一封信,信的內容核心意思,就是這句話。
葉帥一看就呆住了:西安事變中,老蔣是被張學良衛隊二營營長孫銘九帶兵捉住的,這事早有定論,為何此人說是他捉住的?
看完信後,葉帥不敢怠慢,立即批示有關部門對此真相進行調查。
王玉瓚給葉劍英的信
此人是誰,在信中說了什麼,最終調查結果如何?
寫信人名叫王玉瓚,張學良衛隊第一營營長。
他在信中,敘述的捉蔣過程是這樣的:
1936年12月8日,張學良、楊虎城懇請到西安督戰的老蔣,放棄“剿共”政策,一致抗日,但被蔣拒絕。
為了民族大義,張楊決定發動“兵諫”。
駐守在甘肅慶陽(今寧夏固原市)的張學良親信白鳳翔收到一封密電:速來西安。
白鳳翔,國民革命軍騎兵第二軍六師師長。
東北軍中,白鳳翔最先與我地下組織接觸,最早接受並認可進步思想,對老蔣政策深惡痛絕。
不僅如此,他還讓騎六師參謀長汪鏞,與紅一軍政治部主任朱瑞秘密簽署了局部停止內戰、抗日救國的幾條協議,得到了紅軍總政治部副主任小平同志的批准。
此舉,比張學良部下王以哲在洛川與紅軍簽訂的停戰協議還早了一年多。
在張學良的授意下,白鳳翔去臨潼華清池拜見了老蔣,說是去熱河一帶開展游擊戰向總裁辭行,其實是為了觀察老蔣的住所地形。
12月11日下午,張學良在張公館對白鳳翔鄭重地說:“我想了好久,決定把委員長扣留起來,逼着他進行抗日……”
白鳳翔,1942年在內蒙古被日本敵特毒殺
但張學良還不死心,決定再見一下老蔣,看他能否改變主張。
12月11日下午4點多鐘,張學良同老蔣進行了最後一次談話,蔣固執己見。
走到頭道門時,張學良一眼看見了正在那裡值勤的一營長王玉瓚,將他帶到了位於金家巷一號的張公館。
張學良讓眾人退下,只留下他和王玉瓚。
他上下打量着王玉瓚,神情嚴峻,但態度鎮定,說出一句石破天驚的話:“我命令你把蔣委員長抓進城,要抓活的,不要打死他。”
王玉瓚兩腿一併立正,敬禮說:“保證完成任務!”
當時老蔣做夢也沒想到張楊會捉他,身邊的侍衛只有二三十人,加上外面的憲兵也不到一百人。
而王玉瓚指揮的步、騎兵兩個連,總兵力300餘人,實力完全碾壓對方,因此信心滿滿。
儘管如此,張學良還不放心,補充說:“我打算讓孫銘九跟你一起執行任務,確保萬無一失。”
停了停,張學良又說:“你營擔任華清池行轅警衛,應先行動……”
“為了和蔣的侍衛區分開來,回去之後讓你的部隊穿藍色棉軍服”,張學良又說,“具體事情由譚海副官長安排。”
夜幕降臨後,王玉瓚帶人到譚副官長那裡領了軍服,放在了營部。
12日凌晨2時許,王玉瓚乘摩托車到了十里鋪,向騎兵連的邵連長出示了張學良的手令:
“張副司令命令你控制華清池外圍,不讓一個人逃出去,別問為什麼。”
之所以這樣,是因為臨走的時候張學良交代,事關重大,知道捉蔣秘密的人越少越好,以免走露消息。
因此參加兵變的部隊官兵,大多數人不知道任務的最終目的,只是事變發生後才知情。
不然的話,只要有一個人有二心,不必去告密,只須提前打槍也能讓計劃失敗。
交代完畢,王玉瓚又趕到灞橋鎮,給手槍排金萬普排長下達命令:“你,帶領全排戰士,迅速到華清池去。”
緊接着,王玉瓚又對守衛華清池第一連的王世民連長下達命令,讓他三個排長馬體玉、匡德潤、王金銘着急起來,部署捉蔣事宜。
老蔣的憲兵和這幾個派住在一起,或者距離很近,他們的任務就是乘其不備,將這些憲兵繳械。
完成這一切之後,王玉瓚便帶着王世民的一連戰士,進入頭道門。
夜出奇的靜,雖然他們的兵力占絕對優勢,但是一想到捉拿的是老蔣,大家的心情還是非常緊張。
王玉瓚回憶,他經歷大小戰鬥無數,見慣了血雨腥風,但內衣還是被汗水濕透,攥槍的手滲出汗來。
摸向二道門時,留在大門外面的戰士就嘩啦嘩啦地子彈上膛。
王玉瓚心裡一驚,急忙小聲對馬排長說:“別讓他們鬧出動靜,我們槍響之後再上也來得及。”
凌晨4時許,外面的憲兵全被控制,王玉瓚在二道門向老蔣的崗哨舉起了手槍。
他對着哨兵扣動扳機,一打就是三發,這是約定的動手信號。
聽到槍響,一營的戰士全都開始進攻。
這時候,孫銘九的二營才從灞橋鎮趕來加入戰鬥。
是王玉瓚打響了西安事變第一槍,拉開了震驚世界的西安事變的帷幕!
哨兵被擊倒之後,王玉瓚率部下衝進二道門,與被槍聲驚醒後跑出房門的大漢撞到一起。
此人身高馬大,王玉瓚不敢肯定他是不是老蔣。
正在這時,那人開口了,用浙江話喊道:“出了什麼事?”
從這人的口音可以聽出,這是個小夥子,肯定是老蔣的衛士長。
於是王玉瓚一揮手,部下一起開槍,將衛士長的身體打成馬蜂窩。
與此同時,老蔣的侍衛們也驚醒了,他們全都驚慌失措。
身為委員長侍衛,他們之前覺得這是世界上最風光的事,也是最安全的事。
畢竟,老蔣手握百萬大軍,誰敢招惹?
他們做夢都沒有想到,保護“總裁”要真刀真槍。
不過能成為老蔣侍衛的,“忠心”絕對沒有問題,儘管驚慌,但他們全都拚命抵抗。
可是他們手中大多都是短槍,儘管槍法很好,但是黑燈瞎火的,也發揮不了作用。
而且在強大火力面前,他們的武器顯得非常可憐。
於是,沒用多久,衛士們便喋血華清池,一個個成為槍下之鬼。
王玉瓚帶領部下,長驅直入, 很快逼近了蔣卧室所在的五間廳。
這時,二營孫營長的50餘人乘兩輛卡車趕到了華清池,很快加入戰鬥。
外圍侍衛消滅之後,接下來到了重頭戲,捉拿老蔣。
因為張學良交代過,不能傷了老蔣性命,王玉瓚不敢怠慢,自己和王世民連長親自去捉拿。
老蔣住的小院外面大門緊閉,王玉瓚只好和連長繞過貴妃池,爬到了五間廳門前的平台上。
老蔣住的三號廳的門半開着,兩人三步並做兩步闖進卧室,一看大吃一驚。
床上被子掀開,早已無人。
他們在屋裡找了一遍,包括床底下也看了,沒有發現老蔣。
“營長,人不見了,咋辦?“王世民的聲音有點顫抖。
王玉瓚一摸被窩,還有餘溫,老蔣的衣服、帽子都在,假牙還泡在杯子里,蔣的標配黑斗篷還掛在衣架上。
“他沒走遠,趕快就近搜查!”王玉瓚說。
官兵四處尋找的時候,電話響了。
“委員長呢?”這是張學良的聲音。
“報告副司令,還在找。”王玉瓚回答道。
“捉不到蔣,以叛逆論罪!”電話那邊張學良也慌了,他的聲音低沉而嚴厲。
王玉瓚的心揪了起來,緊張而急躁。
這時候,一營手槍排戰士石志中跑來報告:“營長,後牆發現一隻鞋!”
“委員長可能越牆逃往後面的驪山了,快點搜山!”王玉瓚焦急地說。
王玉瓚指揮一營的戰士從左側搜山,二營孫營長帶領戰士從右側開始搜山。
這時東方出現魚肚白,驪山漫山遍野都是搜山戰士。
老蔣(左)、張學良
老蔣年齡不小,不可能走太遠,到底去了哪裡?
王玉瓚心亂如麻,一邊搜一邊在不停思考。
正在此時,忽然傳來一個聲音:“營長,委員長在這!”
原來槍聲驚醒了老蔣,他慌慌張張翻牆出去,跑到了距離住所五百米外的半山腰,躲在了一塊大石頭後面。
當時正值隆冬,出來的時候慌慌張張沒有穿外套,亂草叢中的老蔣凍得瑟瑟發抖。
再加上恐懼,他時不時向外探頭張望,恰被一營手槍排的班長劉允政等3名戰士發現,抓了個正着。
王玉瓚聽了激動萬分,急忙向發出聲音的地方跑去,果然看見了老蔣。
只見他身穿古銅色綢袍,下穿白色睡褲,光頭赤足,滿身塵土,樣子非常滑稽,又非常狼狽。
王玉瓚急忙上前敬了一個軍禮,對老蔣說:“我奉張副司令之命前來請您!”
老蔣鐵青着臉沒有說話,官兵們把他連推帶搡地架下山來。
上了公路,他一屁股坐地上,驚慌失措地連問道:“你們張副司令呢?怎麼不見?”
王玉瓚正考慮如何回答,他一扭頭,看見捉蔣行動總指揮、105師劉多荃師長。
為什麼是劉多荃不是別人?因為此人與何世禮、姜化南、譚海,並稱為張學良四大保鏢,對其忠心不二。
劉多荃是遼寧金城人,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畢業後,在保定軍校同學、張學良保鏢姜化南的推薦下,到了張學良的衛隊,被提拔為衛隊少校副隊長。
劉多荃
由於劉多荃忠誠可靠,足智多謀,被提拔為國民革命軍陸海空副總司令(張學良)北平行營衛隊統帶、北平綏靖公署衛隊統帶部少將統帶。
1933年,劉多荃調任東北軍獨立第105師師長。
捉拿老蔣對張學良來說是生死攸關的大事,他只能依靠劉多荃。
王玉瓚看到劉多荃就站在不遠處(頭道門外)的公路上,就跑過去,興奮地向他報告:“報告劉師長,委員長被我們抓到了。”
劉師長說:“好、好,我知道了,我都看到了!”
這時候已經是早上8點,劉多荃一揮手,大家把老蔣塞進一輛小汽車,由張學良副官長譚海等人押送到西安城裡的新城大樓。
在此之前,張學良也一夜沒睡,心裡忐忑不安,一旦老蔣逃走或者被打死,計劃就失敗了。
捉到老蔣,張學良高懸的心終於落下來,他非常高興,給了王玉瓚一筆獎金,還提升王玉瓚為東北軍15旅43團團長。
後來,王玉瓚參加了八年抗戰。
1949年冬,作為蔣軍將領的王玉瓚棄暗投明,參加了雲南起義。
之後,王玉瓚回到家鄉,隱姓埋名,當了一名農民。
在信中,王玉瓚對葉帥說,“老蔣是我捉住的,我們應該對歷史負責,還以真相,懇請查證。”
葉委員長見信後非常重視,立即做出批示,安排有關部門對此進行調查。
王玉瓚家鄉所在地撫順市的統戰部門立即行動,歷時三個半月,行程將近9000公里,查證了線索數十個。
1979年10月,結果出來了,老蔣確實是王玉瓚帶人捉住的。
撫順有關部門給王玉瓚寫了回信,說他受了“不白之枉”,邀請他與事變經歷人當面座談。
1979年,撫順市統戰部致王玉瓚的公函
但是,孫銘九在文章中一直堅持是他率領的衛隊二營捉住了老蔣。
整個捉蔣過程,都是由孫所帶的衛二營的五六十人完成的(有關教科書和電視劇也都這樣敘述)。
葉帥
既然各執己見,那就來個辯論吧,當面鼓對面鑼辯論一下,理不辯不明嘛。
1981年,西安事變發生45年之際,“華清池捉蔣座談會”上在北京舉行。
說是座談,其實就是辯論。
座談會由張學良將軍原機要秘書、解放軍鐵道兵副司令員郭維城將軍主持,地點是在政協。
參會者除了一營二營營長,還有張學良二弟張學銘、捉蔣親歷者陳大章和張治邦兩位團長以及張學良隨從副官朱宗愈,以及幾位西安事變史學者,共14人。
與會者們提出質疑,兩位營長面對面辯論。
王玉瓚說:“1936年10月和12月4日老蔣兩次抵達西安時,所住華清池頭道門的警衛任務,都是我的第一營奉命擔任的,對此有異議的,請提出。”
郭維城也站起來說:“衛一營擔任守衛華清池蔣行轅是事實,我可以證明,不須多討論了。”
就這樣,衛隊第一營警衛華清池頭道門這一事實被與會者確認。
王玉瓚質疑道:“原來二營長的回憶錄說,‘我們剛到頭道門,就被蔣的衛兵發覺……’
既然華清池頭道門是由衛一營警衛的,頭道門蔣的衛兵哪裡來的?”
有位社科院的與會者大聲質問:“我有個問題,華清池捉蔣時,究竟是誰開的第一槍?”
王玉瓚用肯定的語氣說:“是我,是我打響的第一槍,並且是接連打響三槍。”
此言一出,現場鴉雀無聲,包括衛二營營長在內,無任何人提出異議。
到此,真相大白。
在西安事變紀念館中,王玉瓚的戎裝照下寫有“負責臨潼兵諫的張學良衛隊1營營長王玉瓚,12月12日清晨6時打響了臨潼兵諫第一槍”字樣。
西安事變紀念館中王玉瓚照片及其說明
王玉瓚在《我是怎樣打響西安事變第一槍的》文章中這樣寫道:“假如12月11日下午,張副司令沒有通知我捉蔣,而某人徑自帶隊前去捉蔣的話,我肯定下令開火,因為我的職責就是保證蔣的安全,絕對不准許其他人進入頭道門一步。”
“因為事先得到命令,我才下令部下允許他帶二營順利地進入我一營負責警衛的華清池頭道門。否則,必將是衛隊一、二兩營之間的一場殘殺,哪還能順利捉蔣?”
令人感慨的是,之前舉行無數次西安事變紀念活動的時候,王玉瓚在偏遠山區為農,無人知道他的名字。
直到1979年,在葉帥的過問下,組織上給王玉瓚做出“愛國”、“正義”、“有功”的歷史結論。
這時候的王玉瓚,已經85歲。
1981年12月,童小鵬建議安排王玉瓚重遊華清池。
王玉瓚老人重回華清池
王玉瓚和妻子一道,來到45年前他打響捉蔣第一槍的華清池。
看着五間廳牆上戰友們留下的一個個彈孔,老人家心潮澎湃,耳邊又響起激戰的槍聲和官兵們的嘶喊聲。
故人風雨數十載,昔日戰場物是人非,抗日的烽火早已成為歷史。
在民族危亡的時刻,挺身而出的英傑,功績永遠被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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