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
——回憶我的老領導劉萬壽老紅軍
講述人:趙多鴻
記錄整理人:張萬忠
說起中國工農紅軍西路軍女戰士劉萬壽的情況,我非常熟悉。她是我搭心眼裡佩服的真正的共產黨員。
她曾任甘肅省古浪縣裴家營公社石坡大隊首任黨支部書記,無論是過去和現在,她的大名常常出現在報刊雜誌和其它傳媒中,她的事迹和精神時時感動着的家鄉人們,給家鄉人民帶來了許許多多的鼓舞和榮耀,是我們身邊值得敬仰的模範人物,是一位真正的共產黨員。
我們不但是牆連牆的鄰舍,也是親上加親的親戚,我的母親與她是姑嫂關係,又是兒女親家,我的二姐,是她的三兒媳。按照鄉俗習慣,我叫她閆舅母(舅舅叫閆宗基),也尊稱她閆奶奶。可外鄉人,總稱她為“劉老紅軍”“劉書記”或“劉奶奶”。
我是在她影響下長大的,也是在她教育下成長起來的。小時候,她見我人機靈,手腳勤快,有眼色,懂事兒,加之我母親身體狀況欠佳,家庭經濟困難,推薦我到縣政府當通訊員,她說:“到了公家地方,萬萬不能有貪心,辦公室或者卧室里拾到錢,要分文不動,放到該放的地方;不要佔公家便宜,不該拿的東西,堅決不要拿”。事情過去幾十年了,通訊員雖沒當成,但她的話我牢記了一輩子,也影響了我一輩子。
後來,她又推薦我到縣水利局規劃隊工作。臨行前,她又語重心長地囑咐我:一定要爭氣,要珍惜機會,好好工作,希望我走出家門,到外面有更大更好的發展。在規劃隊三年里,我努力工作,刻苦鑽研業務,學編製,搞規劃,繪圖紙,很快適應了本職工作,積极參与全縣林帶、渠道、道路、農田、村莊“五好規劃”。正當滿懷信心投身工作的時候,不料“文化大革命”開始,“造反派”奪了“當權派”的權,規劃隊受到衝擊,逼迫自行解散,我從此失去了吃公家飯的機會。
十年前,我曾主持古浪縣海子灘鎮新市場樓房基建工作,有人誣告我貪污修建款,古浪縣紀檢委和武威市巡視組,先後派人來調查核實,我指着滿牆的獎狀和榮譽證書說:“這就是我,你們怎麼查都行,查出什麼問題我承擔什麼責任”。牆上有我參加甘肅省勞動模範表彰大會與省領導合影留念的照片,有“武威專區農業綜合試驗先進工作者”榮譽獎狀;有參加古浪縣人民代表大會的代表證;有許多大隊、鄉“(公社)授予的“優秀共產黨員”榮譽稱號。經過深入調查、詢問、對賬、走訪了解,最後水落石出,還我清白。紀檢委的同志對我豎起大拇指,說我了不起!共產黨不會冤枉好人的。
我感激閆奶奶,是她教會我如何做人,給我打好了人生底色基礎,扣好人生的第一個“扣子”;我敬佩她、學習她,使我永遠保持着共產黨員的本色。
在劉萬壽老人擔任石坡大隊書記的幾十年里,我先後當過生產隊長、副大隊長、民辦老師、赤腳醫生、民兵連長。我對她的管理能力,組織能力,領導能力十分清楚,也非常敬佩。
她目不識丁,但講話不管多大的場合,從來都是鎮定自如,條理清楚,頭頭是道,比識字的人,聽起來有條理,有趣味,更接地氣,因此更有號召力。公社開會學習文件傳達指示,她聽一遍就能牢記,並向社員群眾原原本本傳達。她召集群眾大會,或作“憶苦思甜”報告,一口氣能講幾個鐘頭,口不幹,舌不燥,讓人受用。她工作起來不怕苦不怕累,比如:早上從石坡梁出發,翻過九溝十八坡的新泉溝,臘盤溝,到幾十里外的老城大隊、大嶺大隊辦事,再返回所屬的馬家梁、西水溝、新井生產隊檢查工作,下午趕到裴家營公社開會,爾後連夜趕回家,還要坐在煤油燈下,為兒女們縫補衣服,料理家務。一天行程幾十公里路,她腳下走路的功夫,是從長征路上練出來的,十里八鄉人人皆知。
她的記憶力特彆強,且能達到驚人的程度。全大隊有多少人,男的多少,女的多少;耕地多少,牲畜多少,她都清清楚楚;具體到各隊人口,男女人數,羊有多少,牛多少,騾馬驢多少,隊長說不上的,她能說上;有時聽彙報,隊長會計拿着本本說錯的地方,她能當場指出來。各隊的財產收入多少,她更是一清二楚。
公社幹部下鄉不願意來石坡大隊,因為石坡大隊地方大,居住分散,石坡、溝口、太陽溝一帶,山大溝深,道路難走。南到昌靈山,北到海子灘,南北的距離幾十華里,而且要翻山越嶺,在當時的條件下,完全要靠步行,用雙腳去丈量這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每家每戶。下鄉工作很辛苦,下鄉等於“下苦”。
夏秋季節,幹部們更怕的是跟劉書記下鄉估產。“估產”就是根據當年莊稼長勢情況,提前對糧食作物產量進行估算,目的是向上彙報糧食產量,向下確定社員口糧分配,做到心中有數。莊稼生長的時候,夏天估一次,秋天估一次,莊稼收割上場後,根據落垛的大小,再估一次。一年之內要估產多次,每次都要到實地查看,深入調查研究是她一貫的工作作風與習慣。像太陽溝隊的樹灣子、劉家豁峴、申家灣、中川峴子;溝口隊的破山頭、南泥溝、曹兒水、沙峴子等地段,大多位於昌靈山山頭,山路崎嶇,山高坡陡,男同志們都望而生畏,可劉書記總是拿出紅軍的長征精神身體力行,帶頭攀登,翻過一個山頭又一個山頭,躍過一個深溝又一個深溝,仔細查看每個地塊的莊稼長勢,產量多少。累了,就在山坡上休息一會兒,渴了,喝一口山泉水。太陽曬紅了她的臉龐,汗水淋濕了她的頭髮,她不叫一聲苦,不說一聲累。
估產一兩個生產隊的情況如此辛苦,全大隊有六個生產隊,要跑遍無計其數的田間地頭,不知要走多少路程,花費多少時間,她從來都是以身作則、率先垂範,為年輕幹部做出榜樣。
她這樣做,正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我要對上級負責,更要對社員群眾負責。一般人這樣說話,意味着得罪領導,但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往往顯得底氣十足理直氣壯。在生活困難的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她深深知道,群眾的溫飽是最大的問題,也是她肩上最大的責任。
讓劉書記威名遠揚的是她組織帶領社員群眾興修水利和鋪壓砂田。修水解決了吃水困難,壓砂造田解決了人們的吃飯問題,這兩件大事辦在了老百姓的心坎上,其影響之大,意義深廣,改寫了石坡幾十年無水可吃的歷史,也譜寫了石坡人民改天換地解決溫飽的新篇章,體現出共產黨員的勇敢擔當,老紅軍戰士的遠見卓識,為民謀福址的情懷。
今天,我們不想說石坡興修水利的事,因為知道石坡修水的人比較多,宣傳報道也很多。現在,我們只說石坡大隊鋪壓砂田提高產量的事,因為時間久遠了,有些事情知道的人屈指可數。
鋪壓砂田,是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家鄉人在“十年九旱”的嚴酷生存條件下,為改變乾旱面貌,提高生活水平,與自己窮苦命運奮力抗爭的一場偉大壯舉。
石坡大隊位於昌靈山腳下,七溝八梁,溝壑交叉。砂溝多,砂石多,貧薄土地多,天氣十年九旱,土地廣種薄收。鋪砂壓田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她想,不能守着黃土受貧窮,要想方設法改變社員群眾的貧困面貌。也許是她用心思考,也許是她集思廣益,也許是她見多識廣。她曾上永登開會,路過新堡一帶,看到當地砂地莊稼長得特別好,受到啟發。於是,一個大膽想法在她心中產生,通過鋪壓砂田,提高糧食產量,改變貧困狀態。在她的號召下,幹部社員統一了思想認識,立即行動,開展了聲勢浩大的鋪壓砂田的“造田運動”。
當時,壓砂的主要方式是人背、驢馱、架子車拉。
人背時,就是一人背一個芨芨背斗,背砂時把背斗放在挖好的砂台上,裝好砂,倒砂時一手抓住背斗底,一手抓住背斗繩,肩膀一斜,鬥口朝下,把砂倒掉。在機械設備極缺的年代裡,背斗背砂出入砂坑方便,大小砂坑都適宜,更適合單獨勞動,因地制宜發揮了良好作用。
驢馱時,是在驢背上備好鞍子,鞍子兩邊搭兩個漏斗形擔筐,口面大,底面小,底部做成活的,拴上開合的扣子,裝砂時合上,倒沙時取開。用畜力代替人力,可以減輕勞動強度,提高勞動效率。
當年,人們形象地把牲畜當作人們的“翅膀”,它與我們同甘苦共患難,把它當作家庭的成員,當作自己的“親人”。回到家,人不吃不喝可以,首先得把牲口喂上。因為在乾旱的土地上,牲畜成為人們的“翅膀”和好助手,也成為人們賴以生存的生命線。
架子車拉砂,一般適用於地勢平坦距離遠的地方。兩人一組,在架子車軸上拴一根套繩,一個人連背帶拉,一個人連推帶搡。較之人背畜馱,架子車拉得多,跑得快,能大大加快壓砂速度,提高壓砂效率。一個生產隊如果擁有幾輛架子車,那真能算得上先進的工具,如虎添翼。而家庭有架子車的更是鳳毛麟角。當時,有一輛架子車,相當於現在家庭的小驕車。
背砂特別辛苦,也特別費衣服。當時計劃經濟年代,布料緊張,憑票供應,為了減少衣服磨損,生產隊派專人到寧夏中衛購買背砂的馬夾,大小形狀顏色相當於現在志願者穿的紅馬夾,它結實厚沉,久經耐用,是背砂的極好工具,在背砂的戰場上曾經發揮了重要作用。
壓砂過程中,幹部群眾自發創造了“包干到戶”“定量計酬”的辦法。我覺得,這是後來八十年代農村實行“包產到戶”的政策,是她在那個年代的一次成功運用,它極大地激發了勞動熱情,調動了大家的勞動積極性。為了多壓砂,爭分奪秒,爭先恐後,男女老少齊上陣,全家大小都背砂,力所能及,能背一斗地背一斗,能背五升的背五升。背砂數量按衡量糧食標準的“斗”和“升”來算,十升為一斗,十斗為一石(dan)。)一石是五分工,兩石是十分工。背砂的時候,要把砂石倒成大小均勻的砂堆,這樣便於估算驗收。為了多背砂,多掙工分,人們自發地開展勞動競賽。頭天傍晚刨好砂,第二天五更時候就背砂,背砂不亞於山上背煤的活,踏黑夜,頂星天,起五更,睡半夜。背砂背的肩膀紅腫、手心磨得脫皮。汗水抖落了星辰,腳步驚醒了黎明。滿地的砂堆就像勞動的音符,背砂的小路就像生活的源流,初升的太陽就像心中的希望……
劉萬壽出席縣人代會、黨代會與參會代表合影
各生產隊湧現出一批批背砂的“拚命三郎”:像西水溝隊的:楊玉堂、桑長生、劉生紅;馬家梁隊的:王曰祿,張明智、馬玉普;溝口隊的:趙有前、張兆仁、馬成彪;石坡隊的:李能弟、鄭希禹、方萬功;太陽溝的:王保國、李全基、趙同文;新井隊的:劉祿德、黨兆得、石生彥……等,他們是背砂戰線上的肯干分子,也是勤勞刻苦的突出代表,更是獻身集體默默無聞的平凡英雄。
太陽溝、溝口兩個隊在遠離村莊十多里地的五個墩子壓砂,吃住在地窩鋪里,冬天沒有新鮮疏菜吃,只有黃米稠飯加酸菜,住宿環境艱陋,生活條件艱苦,一干就是幾個月……
為了壓砂,有人險些付出生命代價:西水溝隊社員王忠信挖砂時,丈幾高的砂崖突然塌落,竄起衝天塵霧,人們聽到“轟隆”聲響,一起撲向出事地點,只見整個身子全被壓在沙堆下面,只有頭部露在外面,由於搶救及時幸免於難,造成大腿骨折,留下了終身殘疾。
在壓砂的日日夜夜裡,劉書記食不甘味,夜不成眠,惦記着全大隊的壓砂進度,牽掛着各隊的壓砂安全,天不亮就出門,腳不停點地奔波在各個壓砂工地上,察看砂層的薄厚,驗收砂石的大小。她公而忘私的精神,一心為民的情懷,留在人們的記憶里,刻在人們的口碑里!
在她的帶領下,發揚敢教日月換新天的艱苦創業精神,每年利用冬春兩季農閑時間,干群同心,愚公移山,堅持不懈,壓砂不止,一塊塊青砂地不斷延伸,一片片穩產田不斷出現。經過幾年的連續奮戰,石坡大隊壓砂面積達到2000畝左右,每畝產量原來300斤提高到500斤。這些驕人的成績,得到上級的充分肯定,並給予獎勵,將若干輛架子車底盤獎給石坡大隊。《甘肅日報》報道了劉書記鋪壓砂田的先進事迹,極大地鼓舞了幹部群眾的士氣和信心。
春華秋實,寒來暑往。辛勤的勞動收穫了豐收的喜悅。從此,青砂地,旱麥子,成了石坡人的驕傲。“禿頭麥子”這個代表家鄉地理標誌的農特產品,以極其頑強的生命力,以極具抗旱的品質,靠天生長,靠青砂獨特的保護和充足的陽光成長,不施任何農藥和化肥,成為家鄉聞名遠近的無公害綠色產品。行面拉條,寸寸麵條,旱地饃饃,旱地麵粉,成為家鄉人值得驕傲和自豪的美食品牌。
自從有了砂地,石坡人民結束了無瓜菜的歷史。藍天下,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成為久旱大地上的一道亮麗風景。花皮的西瓜,麻皮的甜瓜,綠皮的香瓜,黑皮的葫蘆(冬瓜),紅色的辣椒,紫色的茄子……每當收穫的季節,堆得像小山似的,遍布在石坡的芨芨樑上,遍布在新井的五個墩子,遍布在西水溝的林家砂河,遍布在馬家梁的劉家壩里……陽光照射下,發出誘人的亮光。
說到石坡砂地的西瓜,我不得不說一段真實而耐人尋味的歷史佳話:
據說“文化大革命”中,縣委書記朱炳麟用架子車拉着鋪蓋卷到全縣各地輪流接受批鬥,路過石坡大隊太陽溝生產及五個墩子西瓜地時,高溫酷暑,乾渴難忍,看瓜老農拿出甘甜的砂地西瓜“款待”當權派,使受批鬥幹部深受感動,牢記於心。七十年代,打井抗旱,機井配套指標異常緊張,大隊幹部前去申請,聽說來人是石坡大隊的,平反昭雪的朱書記感念石坡人民的厚道善良,一次性批給石坡大隊機井配套設備六套(六個隊),為打井抗旱,平田整地,儘快改變貧困面貌提供了有利條件,也是難得的歷史機遇。石坡人民歡欣鼓舞,對未來充滿了嚮往和憧憬……
在乾旱山區的幾十年時間裡,青砂地,養育了我們一代又一代人。為國家貢獻了一年又一年公購糧,為人民群眾解決溫飽發揮了重要作用,立下了汗馬功勞,我們對它懷着深深的眷戀。劉萬壽書記是鋪砂壓田的倡導者、組織者、領導者、參與者、實踐者,我們對老紅軍戰士劉萬壽書記懷着深深的敬意。她是永遠活在石坡大隊人民心中的共產黨員。昌靈山青松向她鞠躬,南泥溝綠水向她致謝!今天的美好生活如她初心所願,今天的盛世華夏如她理想所盼。但願劉萬壽老人家在天堂能夠看到今天的幸福生活、含笑九泉永遠為之欣慰。
回望歷史的天空,有的景象已經模糊,有些卻歷歷在目。青砂地,旱麥子,這個曾經溫飽了石坡人民的歷史名詞,我們應該永遠銘記它。它凝聚着一個優秀共產黨員的崇高品質,凝聚着一位老紅軍戰士的高尚情懷;它曾像一束明亮的燈光,點燃人們生活的希望,指引人們前行的方向;它更像一縷飄香的瓜果,帶給人們一種久久回味,源遠流長,彌醇彌香……老紅軍劉萬壽書記永遠活在人民心中。
講述人:趙多鴻,男,初中文化,現年73歲,共產黨員,甘肅省勞動模範,古浪縣人大代表。現為古浪縣海子灘鎮馬場灘村十組村民。歷任生產隊長、民辦教師、赤腳醫生、石坡大隊副書記、副大隊長、民兵連長,公社民兵營副營長。
記錄整理人:張萬忠,男,甘肅古浪縣直灘鎮石坡村西水溝組人,退休教師,喜歡文學,熱愛寫作,偶爾有作品發表互聯網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