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舒冬妮 畢媛媛 每經編輯：文多
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
俄貨最近又火了，但這次卻是因為爭議。
最近，各大社交媒體上出現了一些斥責街頭俄貨商品店賣「假貨」 「收割智商稅」的聲音，看到這樣的新聞，俄羅斯進口商品連鎖品牌「俄品多」的聯合創始人陶沙也很無奈。她沒預料到，剛從土裡鑽出的新芽，這麼快就要面臨狂風暴雨。
2022年，俄貨商品在國內嶄露頭角，到2024年全國各地可見的俄羅斯商品館，再到最近的質疑聲甚囂塵上，俄貨從成為「網紅」到面臨困局，才不到兩年時間。
天眼查數據顯示，2021年後，與俄羅斯商品銷售有關的公司與日俱增。有778家相關公司在2024年成立，它們多為黑龍江省的公司。
近日，對於「爆火」的俄貨館和「假貨」質疑聲，《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採訪了多位業內人士並展開調查。採訪中，這些業內人士針對「假貨」質疑一一進行了回應：俄貨店有其他國家商品，是因為嚴選後的俄羅斯商品sku（最小庫存單位）可能不足以支撐一家大型門店；中俄之間有肉類進出口限制，所以採用俄式工藝在國內生產「俄式風味」產品，對這種做法，他們自認為也不算是虛假宣傳。
這些爭議聲，並未妨礙市場湧現的俄貨館掘金潮。俄比熊、俄北熊、俄貨集市、俄品多等多個品牌正在全國各地擴張，俄北熊的加盟負責人李能（化名）表示，風口出現後，上游已經開始搶貨了。「在綏芬河口岸，以前是（銷售端）挑貨，現在是有什麼貨拿什麼貨，拿什麼貨賣什麼貨，並且很快就賣完了。」他說，為了跟上這一波的熱賣潮，公司已經備了價值1億元的貨。
對於遍地開花的俄羅斯商店，李能已嗅到了危險的信號：「不要急，等到明年就是大面積的『死』（指閉店）。」
陶沙也表示，俄貨館現在是一哄而上，但熱潮退去時，可能出現門店大量減少的現象。但她也相信，優質的東西終究會被留下來。
「爆火」與流行
「大家都在口岸搶貨，我們備了一個億」
2024年，在成都繁華的春熙路上，不少昔日的知名大品牌已悄然離開，而有兩種商鋪卻越來越多，一是金店，二便是俄貨商品店。
不僅僅是成都，店鋪以藍色為主色調，堆滿紅腸、套娃、巧克力的俄貨店正在全國各地擴張——它們是俄比熊、俄北熊，或者俄貨集市、俄品多。在電商平台，各種俄貨旗艦店更是多不勝數，不少店鋪售賣的「俄羅斯風味」 薩拉肉月銷量甚至可破萬。
天眼查數據也顯示，俄羅斯商品相關企業數量正在顯著增長。
（本文圖表數據來源：天眼查，時間截至12月9日。相關企業指涉及俄貨、俄羅斯商店、俄羅斯超市、俄羅斯食品、俄羅斯商品、俄羅斯商貿等關鍵詞的企業）
俄貨火了，祖國北部也有明顯的感受。在黑龍江以東，一條筆直的邊境線將中國綏芬河市與俄羅斯領土隔開，在附近的綏芬河口岸，有著全國最大俄貨市場集散地，這裡聚集著百十家批發店，有成千上萬種俄羅斯商品，人來人往。
「現在拿不著貨了，（俄貨）火了之後大家拿貨都要靠搶。在綏芬河口岸，以前是挑貨，現在是有什麼貨拿什麼貨，拿什麼貨賣什麼貨，並且很快賣完了，又要來搶。我們目前在總倉備貨，差不多就備了一個多億（元的貨）。」 李能說，現在綏芬河口岸已不再是之前的綏芬河口岸。
這也有數據佐證。從地域分布來看，俄羅斯商品相關企業高度集中在東三省。
俄羅斯商品連鎖品牌「—客俄時光（以下簡稱一客俄）創始人焦鋒還發現，這兩年綏芬河口岸的俄貨商品種類越來越多了。
焦鋒曾在俄羅斯生活了20多年，2022年，他從俄羅斯回到國內，當時焦鋒注意到大眾越來越注重食品安全和健康。而得益於在中俄兩國長期的工作生活經驗，他想利用自己的優勢，把俄羅斯的優質產品引進中國，讓中國企業走進俄羅斯。
今年12月初，一客俄的第一家門店剛搬到更近市中心的朝陽區，面積也從100多平方米擴大到300多平方米。同時，一客俄開始面向全國加盟招商。這都跟今年俄貨「爆火」不無關係。
俄貨為何突然這麼火爆？
在陶沙的記憶里，「戰鬥民族」近年來被網友熟知，抖音、小紅書等社交平台上的「俄羅斯」相關話題也越來越多，這都讓大眾對俄羅斯商品的接受度日益提高，俄品多在線上渠道的銷量也隨之激增。
到了2023年下半年，線下開店的需求爆發，目前，俄品多在國內正在洽談的加盟商約20家，全國批發客戶超過百家。截至12月，俄品多在哈爾濱、琿春、深圳、杭州、成都經營著5家線下加盟門店，同時也向全國批發供貨。
2016年，俄品多的第一家門店（總店）在黑龍江黑河開業，面積超過4000平方米。黑河同樣臨近俄羅斯，一切都順理成章。公司也從幾十人，發展到如今整個團隊近百人，無論是自身規模還是門店規模都實現了數倍增長。
焦鋒則認為俄貨爆火併不突然，在20世紀，俄羅斯食品就開始得到我國國民青睞。如今的新時代中俄全面戰略協作夥伴關係無疑進一步促進了雙邊貿易發展，加上俄羅斯商品本身的性價比優勢，這些因素共同促成了當下的俄貨流行。
80克的「城市之光」巧克力，售價6元/條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畢媛媛 攝
但也不是所有的俄貨都在國內暢銷。多位業內人士表示，在國內流行的俄羅斯商品大多屬於糖果巧克力、乳奶製品、非轉基因糧油、蜂蜜、酒這幾類，這些本身也是俄羅斯當地的優勢品類。
一客俄擁有3000多種俄羅斯商品的貨源，但焦鋒只把500多種商品帶到了國內。按照他的要求，這些商品必須滿足「俄羅斯原裝產品」「只做一線品牌」「符合中國人口味」的條件，三者缺一不可。
「假貨」和「割韭菜」
商品產地是哪裡？各種店利潤率如何？
火了之後，「假貨」也來了。
今年年初，國內小作坊生產假冒「俄羅斯奶粉」的人員被警方抓獲。一直有各類博主「揭底」，某些所謂的俄羅斯商品，如俄羅斯榴槤糖、俄羅斯駝奶、牛筋腸等產品，在俄羅斯本土並不存在。還有媒體報道，有些「俄羅斯商品館」中存在英國、越南、烏克蘭等其他國家的商品，甚至有的商品產自中國東北地區⋯⋯伴隨這些信息，俄貨店「賣假貨」「收智商稅」的輿論也隨之出現。
首先，有些東西確實是假的。
焦鋒告訴記者，俄貨造假通常有兩種方式，一種是純國產貨，換上俄羅斯品牌的假包裝以假亂真；另一種，確實從俄羅斯進口了原材料，但到了國內保稅區添加其他東西製作包裝。兩者本質上就是掛羊頭賣狗肉，印著俄貨包裝但不是真俄貨。「有可能是仿冒俄羅斯品牌的假貨，或者連品牌都不是俄羅斯的。」焦鋒說。
但是，也可能是誤解。
以俄北熊為例，店員透露，店內80%的商品確實為俄羅斯進口，而剩餘的20%則為國產或中俄之外其他國家的產品。李能稱，店面面積太大，俄羅斯商品無法鋪滿。他還強調所有進口商品都經過了正規流程進口，並附有相應的質檢報告。
陶沙也補充表示，將俄貨店作為一個大賣場或大型超市經營，嚴選後的俄羅斯商品sku可能不足以支撐，所以會有一部分其他國家的進口商品或者國貨。並且，業內指的「泛俄貨」不僅是指俄羅斯單個國家商品，而是包括白俄羅斯、烏克蘭、哈薩克等俄羅斯周邊國家的商品。
再比如，為國人熟知的俄羅斯肉腸，其絕大部分由國內企業生產，這是因為中俄肉類進出口限制。但因肉腸採取了俄式工藝製作，所以也放進了「俄貨」之列。至於網上為人調侃的「越南酸黃瓜」，是因為這一商品在俄羅斯很流行，又符合國人口味，所以引進到國內。「這是俄羅斯的經典傳統美食，他們吃的酸黃瓜也有很多是越南進口的。」陶沙稱。
「俄式風味」牛筋腸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畢媛媛 攝
那如何判斷是否為真俄貨？
陶沙表示，簡單地從包裝上來看，條形碼認準「46」開頭的，就是俄羅斯進口。除此之外，焦鋒表示，國內流行的很多俄羅斯品牌都有自己的官方網站，上面有詳細的產品介紹，包括發展歷史和生產工廠等都會有介紹。
說完消費者關心的真假俄貨，再說說商家關心的問題——賣俄貨能賺錢嗎？或者這是一種新型的「割韭菜」？
記者以加盟方的身份約見了俄北熊的加盟負責人李能，他介紹，俄羅斯商品館的大面積火爆始於今年上半年，可觀的利潤空間顯然是重要原因。
「我們的店都是自營，以前不對外開放合作的。直到今年，太多人找過來說想合作，我們才放開了。」在與李能見面前，他剛結束與上一個意向合作方的談話。
大家都想在這一波浪潮中掘到金。俄北熊是率先走出「哈爾濱大本營」的幾個品牌之一，在李能口中，該品牌顯然已賺得盆滿缽滿。
李能表示，在俄北熊的開店選址上，分為景區店和社區店兩種類型，其中景區店因人流量大，每天流水可達約7萬元，利潤率約為65%。「杭州某家景區店，每天流水也有20萬元左右。目前，俄北熊在景區開了十幾家店。」
即便在一線城市北京，俄北熊的店也是越開越接近核心區域。今年9月，位於北京南三環劉家窯商圈的俄北熊首店開業。李能透露，前門大街店和西單店也將陸續開業。「開店沒有技術含量，所以也沒有區域保護，大家想做俄貨，都可以做。你知道的，現在的商業邏輯是但凡做火了一個，就有無數人去模仿。」他介紹道。
在合作的具體要求上，李能表示與俄北熊合作不收取任何加盟費，只抽取總營業流水的10%，但是總部在管理細節上有不少要求。
李能暗示，景區店投入太高，可以做社區店，價格無需標太高，將利潤率做到30%便可。在記者猶豫期間，李能又支了新招，稱還可以與俄北熊進行短期促銷特賣的合作。他介紹，某商場的店在扣除房租、人工等開支後，到手凈利潤「百分之三四十應該沒問題」。
「經典永流傳」
原預計能火三五年，可現在就已進入淘汰賽？
儘管熱潮洶湧，市場淘汰機制同樣在發揮作用。
一位在深圳開設多家門店的俄貨品牌管理人員告訴記者，在深圳、香港等地，俄羅斯商品因為性價比優勢尤其暢銷。但如今俄貨館越來越多，質疑之聲也不少，當下流行的俄貨會不會最終只是曇花一現？
12月初，記者曾走訪俄北熊的新店。即使那是個周末的晚上，店內顧客也不算多，接近10位服務員，多數顯得無事可做。另一家距麗澤金融商務區不遠的俄羅斯「免稅商品館」，則已在近期悄然關店，變成了奶茶店。
開店太急促。李能觀察到，北京一個月內就開設了73家新的俄羅斯商品館，總數已達到約150家。然而，他也坦言這一熱潮可能難以持久。「之前沒這麼火的時候，我覺得風口還有個三五年。現在火了後，我覺得大家很難做長久了。不要急，等到明年就是大面積的『死』（指閉店）。」他說。
與線上相比，線下的價格顯然沒有優勢。以某品牌紅月亮奶油巧克力味夾心糖為例，線下的價格為39元每包，線上的價格則是25.8元（優惠前）每包，線下貴出了一半多（如下圖）。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畢媛媛 攝
圖片來源：電商平台截圖
也有業內人士對此比較樂觀。
焦鋒認為現在俄貨進口處於初期階段，百花齊放，並且會優勝劣汰，他也相信自己會是留下來的那個。「好的東西會經得起時間檢驗，不會只是一陣風。中國是一個非常龐大的市場，做好自己的產品和品牌，就有不錯的結果。」焦鋒接下來的工作重點也會轉向服務加盟商，但焦鋒對於要開多少家加盟店還沒有明確的目標，他希望能循序漸進，穩紮穩打。
陶沙認為，在俄貨爆火的當下，大批門店一哄而上，等熱潮退去，未來一段時間可能會出現門店減少的現象，或者會有新的事物替代，但優質的東西被留下來。包括現在流行的俄羅斯商品，最後可能會留下來幾百幾十種產品，成為「經典永流傳」。
幾位做俄羅斯商品進口的品牌創始人都相信，俄羅斯商品在國內不會是一陣風，因為它有自己的優勢。相比於其他歐洲國家或美國進口商品，俄羅斯商品在成本、包裝、倉儲、運輸、稅收上都具有優勢，性價比更高；相比於國內商品，俄羅斯也有自己的優勢產品，比如純蜂蜜、亞麻籽油；此外，俄羅斯距離更近，運輸也更加便利。
陶沙還想對俄羅斯輕工業不發達的傳統印象說兩句，她認為這主要集中在電器類製造業，但在食品品類方面，俄羅斯並不缺乏，「甚至可以說很豐饒」。
而這些品牌的優勢在於——他們位於黑龍江，鄰近俄羅斯，有成熟的渠道和供應鏈。
「我們都是本地人做這件事，土生土長，對俄羅斯的認知度很高，不然對俄羅斯商品沒有那麼了解，沒辦法從源頭去做這個貿易。最簡單的例子，內陸城市的人做俄羅斯商品，他們沒有精力到俄羅斯一件件採購。這是一個產業鏈路，從上游到下游，不可能一個人去完成所有的事情，就各自都做擅長的事情。」陶沙說。
但也有業內人士擔心，現在很多新的客人都是獵奇來到俄貨館，商店能否留住這些客人提高復購率？此外，俄貨店越來越多，同質化競爭的最後是否又將走向價格戰，當前的利潤又能支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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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經濟新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