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家裡三碗牛
我寫的這篇紀實文章,有點長,有點亂,有點家長里短,有點婆婆媽媽,但我覺得,生活還是本真一點好。
我不喜歡戴著面具活著,哪怕負重前行,那也要過一天,快樂一天。
多年不走動的表姑,來我家走親戚,不,準確地說,是來給我說媒。
我不想去表姑她們那裡,她們家是沙土地,沒我們這粘土地收莊稼,說句不好聽的話,就是比我們這裡窮,還有,表姑離我們近二十里路,回娘家太遠。
以前鄉村的都是土路,雖說自行車比較普及了,但路上疙疙瘩瘩的,顛的屁股疼。
可表姑描述的這家人家是太好了,男主人兄弟兩個,兩家都是兩個男孩,給我提親的對方是老大那一房家中的老大。
幾個孩子從小跟爺爺奶奶長大,從大到小依次叫海軍、陸軍、空軍,參軍,無論是妯娌還是下面的孩子,外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一家人,老人忠厚老實,父母尊老愛幼,孩子知書達禮,日子過得也不錯,在農村這樣的人家少找的很。
給我提的這個對象叫海軍,不僅長的帥,還在村裡教書,正在複習明年考大學,表姑上次和娘在鎮上趕集時碰到一起,聊天時提到過我,表姑也到他們家說明了情況,這樣才來到我家給我提起來。
表姑和他們是知根知底的鄰居,心想這麼好的一家人,最好能和自己家的親戚聯成姻緣,如果真要是能成了, 自己也倍感有面子。
我說出了我的顧慮,如果海軍考上大學,看不上農村人,那苦的可就是我啦。
表姑拍拍胸口說:「用我的人格擔保,他們家不是這樣的人,如果真是這樣子,他那個做大老執的爺爺也饒不了他。」
「況且我也給他父母說過你的情況,是他們讓我過來提的這份親事」,表姑一再強調。
我心裡真的是不願意,但爹娘是面不拒人,我也不好意思再拒絕,再說我也到了該找對象的年齡,特別是今年,媒人簡直把我家門框都踩爛了,可我總是挑三揀四,一直沒定下來。
由於兄弟姐妹多,我中學沒畢業就回到家,雖有所不甘,但也只好接受這個現實。也自持自己是個文化人,在大隊的一眾好姐妹們中間,我要顏值有顏值,要身材有身材,烏黑的頭髮,大大的眼睛,雖都是一樣的幹活,和姐妹們比起來,我明顯得清高文雅且與眾不同。
爹娘說,有棗沒棗先打兩桿再說吧,讓人家看一下,身上又掉不下一塊肉,總不能讓表姑白跑一趟。
地點就選在公社的大禮堂前面。
說真的,那時候才知道什麼叫一見傾心。
相了無數次親,感覺比他高的沒他帥,比他帥的沒他白,比他白的沒他有文化,比他有文化的沒他談吐優雅。
玉樹臨風,不,英俊瀟洒,不,相貌堂堂?風度翩翩?反正相親了這麼多次,第一次心裡有咚咚直跳的感覺。
我不孤芳自賞,但如果找一個滿嘴污言穢語的人過一輩子,我寧可自己永遠不嫁出去。
過了兩天,表姑又來了,說是那邊開心的很,一直誇表姑有眼光,這麼好的女孩也算是萬里挑一了。
下一個程序,是要到男方家看一下家庭了,俗話叫「相家庭」,另外在他村裡,再打聽一下他家的為人,這是以前說媒要走的過場。
我騎自行車帶我娘去的,就是裝作到表姑家走親戚,也不嫌路高低不平了。路是遠點,但對我們農村出來的孩子來說,三五十里路那根本不算啥。
真不巧,那天他們全家都去姥娘家走親戚了,心裡有點遺憾,但也省得碰到心跳。
以前不像現在,家家都有院牆,那時候的人,出門大都不上鎖,到他們家院里一看,收拾得乾乾淨淨,廚房看上去也很整潔,娘說,進來一看就是老門就家,是過日子的人家。
去的路上,也碰到幾個鄰居,打聽了一下他家的為人,一個個都交口稱讚,看樣子處世為人在村裡是不錯。
正要往表姑家走,也許是聽到我們的說話聲,從西院走出來一個婦女,看到我們猛地一楞,瞬間恍然大悟,不等表姑介紹,一把拉住我娘的手,直往她家裡拽。
那是海軍的嬸子,我未來的婆婆,那天相親,她肯定也跟過去了,不過雙方的家長都是遠遠地觀看一下,所以她看到我,就知道了怎麼回事。
人家說天下沒有留不下的客,那是真的不假,任憑我娘拚命的掙脫,但(婆婆)就是死拉著手不丟,後來又加入了一個小孩(參軍),從後背推我娘,表姑看不下去,想去勸說,又來了一個人(公公),一塊把表姑也扯進了院子。
按理說,是不能在他們家吃飯的,但無論我們怎麼說,還是沒能走成。
「咋啦,俺哥俺嫂不在家,飯就不能吃啦,這麼老遠的來,是我們管不起這個飯還是咋地」,婆婆累得氣喘吁吁,板著臉說,然後又吩咐公公快去殺雞,一轉身朝著東屋喊:「陸軍,陸軍,去到你(叔伯)姥娘家接你大娘去。」
聽到裡面有人答應了一聲,從東屋竄出一個大高個來,低著頭,紅著臉,腿 一抬,自行車嗖地不見了蹤影。
接著傳來屋後參軍在喊:「爺爺爺爺,快來快來,咱家來客(kei)了,那個那個俺大嫂來了」
過年時,海軍是按照準女婿來我家走的親戚,父母也是按新客(kei女婿)來招待的。
外人也都知道,我和海軍就差一個儀式了。
那時候的人,不像現在這麼開放,從認識海軍到送他上大學,我們也只不過看了一場電影,手也是偷偷摸摸地拉了幾回,至於再深一點的動作,那個年代,正兒八經的人家,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劇情的發展,就像大家想像的那樣,上了大學的海軍,自認為混好了,他放棄了最初的諾言,移情別戀,找了一個城市的女孩,後來,還是女孩替他來信說明的一切情況。
我躺在床上,三天三夜沒吃任何東西,兩個人分手事小,但丟不起人事情是有點大。
海軍的父母和叔嬸多次來我們家陪不是,但都被我爹娘擋了回去,表姑也到他家大門前罵了幾天。
第四天的一早,我爬起來,吃了點飯,爹娘看我起來,激動地淚都流下來。
我騎車來到表姑家,告訴表姑,再接著在她們村給我說個婆家,我饅頭不吃,非要爭口氣,我一定要混出個人樣來,讓陳世美看看我李玉萍是個什麼人,不娶我讓他們家後悔一輩子。
我要讓海軍以後看到,不進他家的門,我的日子會過得更好,過得會更舒心。
世事不能重來,在看似平平常常的日子裡,生命中的每一個選擇,都可能是影響你的人生的最重要選擇,如果可回頭,如果能後悔,我會為我當初的選擇而改變。
也許當時找了另外一個人,也許不會富有,也許拼搏的人生更精彩,但沒更多的也許了。
爹娘勸我沒必要,表姑也要我別衝動,但我就死了一條心,要麼嫁到表姑的村上,要麼一輩子再不嫁人。
爹娘看拗不過我,只好答應了我的請求。
表姑把她村上的男孩篩選了幾遍,鄰近村子的也看了幾個,但沒一個能入我的法眼。
這天表姑又來,看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就直接告訴她:「表姑,沒事的,有啥話就儘管說。」
表姑猶豫了一下說,「是海軍他嬸子去了我家好幾次,罵海軍沒福氣,這麼好的閨女給耽誤了,那天吃飯聊天全家都歡喜你,求我來說說,想撮和你和他兒子陸軍」。
「我一再的說不合適,但陸軍的娘三天兩頭地往我家跑,昨天晚上海軍爺爺和娘也加進來,勸了我半夜,他們不想錯過這麼好的姑娘」,表姑一再的強調不是她自己的主意。
「其實陸軍要長相有長相,要身材有身材,就是比海軍老實點,這樣更好,進了門以後你說了算」。
陸軍我也見過兩次,小伙是長得不錯,和海軍比稍顯稚氣,但身材幾乎比海軍大了一圈。
爹娘說這樣有點不好,我也感覺這有點不合適,想想如果結了婚,兩家離這麼近,經常見面那多尷尬呀。
第二天,陸軍的父母也趕了過來,婆婆說,從第一次看到我,就喜歡上我,海軍是沒那個福氣,這麼好的閨女他不要,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表姑說:「昨天聽說海軍回來了,他去勸陸軍不要讓他願意,對嗎?」
「陸軍那會聽他的?,當時就被陸軍嗆了幾句,後來去了他爺爺家,又被他爺爺拿了拐杖給轟走了」
不提海軍還好,一提他我滿腔怒火直衝雲霄,他不讓願意,姑奶奶我偏要願意。
這個媒,我要定啦。
「我以後要是能找到一個像嫂子這樣的人做老婆多好」,這是陸軍結婚後給我說的,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我後發出的感慨,他說沒想到自己的願望就這樣實現了。
說真的,陸軍性格內向不善言詞,除了沒海軍的學問和侃侃而談外,外表看上去還要略勝一籌,這也是我當時願意陸軍原因。
人家有的,婆婆也都給我準備好,人家沒有的,婆婆也想方設法給我辦到,婆婆家條件不算差,我風風光光的進了門。
海軍借故有事,結婚那天沒看到他的蹤影。
由於兩家都是男孩子, 我進了門以後,公公婆婆真是把我當親閨女,大娘家由於虧欠我,所以對我也是寵愛有加,老公更不要說了,遷就了我一輩子。
兩年後,海軍結婚,我回了娘家,爺爺帶領全家來接我回去,是的,我如果不回去,豈不是讓人看我小心眼,還是爺爺一語中的。
我一肚子火正好也想發出來,我要當所有的親戚面,讓大家看看我比新娘子差在那裡。
結婚儀式上,我故意站在新娘子身邊,咋地啦,穿上高跟鞋沒我高,抹了粉也沒我白,我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媽了,還沒我身材好看,我故作熱情地「保護」著她,海軍一臉的尷尬,新娘子知道是我,也嬌羞地不敢抬頭。
現在想起來真的好笑,自己驕傲的像個大公雞,除了讓大夥看笑話外,其實自己啥也沒落到,
哦,對了,人家端的是金飯碗,我是比不了的。
後來過日子不也是人家吃香的喝辣的,自己還是照樣拿鋤頭扛鐵杴,雙腳插進黃土裡。
後來空軍和參軍結婚,都少不了我的參與和建議,秋收夏種,化肥農藥,兩家的心也都是我一個人來操,爺爺對外的口頭禪,就是「俺家大孫子媳婦又怎麼怎麼啦」……
過年走親戚,人家都是大老爺們出動,我們家卻是媳婦們的專利,一大家人團結不團結,看看媳婦們就知道了,外人沒有一個不羨慕我們的。
當然了,先去哪家拿什麼禮也都是我說了算,不是自誇,海軍媳婦就是讓她帶頭,她也不敢,農村的風俗都不懂,當然不敢接這個招,下面兩個弟媳更是不管不問的主。
要是別人問她個事,她手擺的像荷葉,「你問她,她是大嫂,別問我,別問我!」
「姐里個X」,我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你明明是大嫂,我們都要聽你的呢,你說咋地就咋地!」
她嚇得直往後退,臉紅脖子粗地說:「你是大嫂,我不做這個大嫂」,哈哈,我既佔了便宜也滿足了虛榮心。
時間長了,和海軍碰面,大家都心照不宣,我從沒叫過他大哥,他也從沒和我直接對過話,如果有非說不可的話,都是通過第三人來傳達。
那件事,就像是卡在喉嚨里的一根魚刺,雖說是魚刺沒了,但留下的創傷和陰影,會一直不能消除。
可以說,在婆家,我被寵成了女皇,但我也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尊老愛幼,做事都有分寸。
我餵過雞養過豬,種過大棚和木耳,日子在忙碌地幸福中前行。
工人和農民本來就是兩個階級,身份的不同,也造就了不一樣的環境,更不一樣的生活,我認命了,但我還寄予以希望,所以我督促自己,不斷地奮鬥。
那口氣不出,我心裡總感到是個疙瘩。
兒子成績好,閨女也不賴,所以當孩子出生時,我就努力攢錢。
我的心血和理想,更多的是希望,全寄托在兩個孩子身上。
兒子上了高中,大學的學費還不寬敞,時光讓我不得偷閑。
先是頭一年眼看雞要出欄了,但一場雞瘟把我們的夢想打了個粉碎。
第二年的一棚木耳,元宵節不知誰放的孔明燈,降落在我們的大棚上,一場大火使我們的美夢隨燈而逝。
禍不單行的是,婆婆急火攻心,忙碌中竟忘了吃藥,腦血栓發作一頭栽倒在地。
兩個孩子必須有一個要退學,看著女兒把書包帶回家,那時我想死的心都有。
想想都特么悲從中來,莫名的煩躁,不想讓孩子走自己的路,可偏偏又往這條路上引。
你說我這是啥命啊,靠山山倒,靠水水枯,你一燒香,佛都掉腚兒。
第二天一早,海軍兩口子回來了,我不知道破葫蘆裡面賣的啥良藥,晚上爺爺帶兩家人全都來到我家。
這次不由分說,海軍哥當即拍板,閨女的學,必須上,至於錢,不用我自己操心,包括以後孩子們考上大學。鍋,要砸我們一起砸,苦,苦我們自己,不能苦老人和孩子。
「倉有米,腹有詩,便是山中宰相。」他拍拍伏在他胸口上閨女的頭。
「人不能越活越窄,家不能越過越散,在困難面前,我們自己血肉相連的親人,一定要熱熱乎乎的共進退。」這是海軍哥對著我說的。
這兩句話我記到現在。
看著閨女開心地上學走了,我擦乾眼淚,拿起鋤頭,連夜和老公種上了一棚包菜。
人啊,只有在你經歷了人生的變故和重創之後,你才會褪盡了最初的浮華,以一種謙卑的姿態看待這個世界。
世上沒有白走的路,步步都算數。
早上,老公幫我把大棚上的草席滾下,飯都來不及吃一口,趕緊隨建築隊幹活,家裡的兩個大棚全由我來照應。
晚上,萬家燈火中只剩下我家發出的微光,我和老公伸著懶腰打著呵欠從棚里出來,目光所及,都是一排排灰白挺拔的樹木,在冷風蕭瑟里,孤傲地伸向蒼穹,伸向宇宙,伸向更遠的地方。
心中有夢想,依然有希望。
高聳在三輪車上的菜,那是我明天一天的希望。
辛苦的付出,必將變成禮物,你吃的苦,將照亮前行的路。慶幸我的人生之路,有光,有愛,有苦,有幸福。
兩個孩子不負眾望,都在大城市紮下了根,是一眾兄弟姐妹中混得最好的,並給我們也買了房,準備等我們老了去城市生活。
因為我是「文化人」,兩個孩子爭著要我照看下一代,老公留在家裡,還有年邁的父母需要照顧,閑暇時,公公婆婆一起到市裡小住幾天,我們全家都快樂知足,都活得充實、樂觀又自得!
那天早上,我像以往一樣剛剛起床,老公電話來了,這麼早來電話,准不是好事,我的心不由的一陣痙攣。
海軍哥昨天下課回家,暈倒在路上,在醫院裡搶救了一夜,說是腦瘤,老公正在去醫院的路上,不知道現在情況怎麼樣。
「來這裡」!我不容分說,大城市的醫療條件和我們家的不能比「救護車趕緊送過來,一定要快!」
叫醒兒子,趕快去醫院,打電話給女兒,把錢準備充足,打電話給大嫂……
海軍哥給兒子剛剛買了房子,媳婦正在談,他平時還要接濟一下大爺大娘,下面兩個弟弟也是正需要錢的時候,我必須做出樣子來。
還好,發現及時,還好,搶救及時,大爺說幸虧是侄媳婦的果斷,海軍哥逃過一劫。
三年已過,海軍哥檢查後一切正常,他搬回老家,和大爺他們住在一起,大嫂在城裡看剛出生的孫子。
門口有片空地,他種點菜養點花,掛在嘴上的一句話,「身無病,心無憂,門無債,可為地上神仙。」
只有知道了生命才是最寶貴的財富,它遠比金錢和地位來的重要,才會把一切都看的淡然。
每次我回家,他總是半開玩笑半戲謔的和我開玩笑,「喲,城裡人來啦」。
我當然也報復地回答他,「鄉巴佬,好好的城裡人不當,偏偏到俺農村來」,我呆慣了城市生活,回家總感覺不方便,哈哈是不是我們本末倒置了。
但我想,不管是在那裡,只要是自己喜歡的生活,就是好的生活。只要是自己舒服的生活方式,就是好的方式。其實一個人生活的好壞,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人生就如一株蒲公英,看似自由,卻常常身不由己。人生,哪有事事如意,生活,哪有樣樣順心。
不要攀比,過自己的日子,跟強大的人攀比,你會氣死,跟弱小的人攀比,你會驕傲輕浮,保持自己的平常或強大的心。
歲月好似一陣清風,裡面混雜著各種氣味,但每一種味道都能在色彩中斑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