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終於在顫抖的胳膊上抽了4管子血,抽過血的胳膊依舊在有節奏地抖,女子接過護士手裡按壓的棉簽,就算用手按上,手還是有節奏地抖,她的手也隨著節奏顫抖。護士將血放在在托盤上,直起腰,額上明顯有汗滲出,長舒一口氣,擰身出門了。
19床老太太窩在被子里,還在抖個不停,那個女子放在床上亮著的手機還在閃動著抖音畫面,微弱的音樂還在歡快地發出好聽的聲音,這聲音彷彿就是她節奏抖動的配音,這個配音讓人想起那些恐怖的驚悚電影,多虧是白天,如果放在晚上,那估計屋裡的人多半會逃出去。她已經無瑕觀看抖音,神情早已經緊張起來,女子不停地問:「你現在冷不冷,你可不要嚇我,要不要叫醫生?」19床哆嗦著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完整,一個字也聽不清。女子一邊問,一邊用另一隻手不停地掖被子,蓋住了這邊,那邊隨著抖動,又露出來了。
她就這樣顧此失彼地忙活著,不一會兒額上的汗就下來了,聲音里已經有哭腔冒出來。她騰出按壓的那隻手,抓起手機,關掉抖音,撥了一個電話,電話一接通就傳來一個男子緊張的詢問聲:「咋了,出啥事了?」「哥,媽全身打顫,停不下!」女子緊張地對手機喊。
「好,我馬上來!」一個男子突然變聲地回答道。女子顧不上掛掉電話,隨手將電話撂在床上,又開始不停地掖被子。
病房裡的其他人默不做聲,開始繼續干手裡的活,但眼睛不時地瞄著19床,希望顫抖快點過去,19床快點好起來。病房裡安靜下來,只剩下粗重的喘氣聲。
「飯來了,吃飯了」,賣飯人一聲歡快的叫賣聲打破了病房裡的寧靜。18床的兒子從床頭柜子上拿起飯碗,出門去買飯。我也拿起飯碗出去,似乎只有出門才會逃出這可怕的顫抖。樓道里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傳來中午是啥菜的詢問聲,估計肝膽外科的病號早上沒有吃好,這會大家都統一餓了,衝出門去買飯。
湯麵片,米飯是這裡中午永恆不變的主食,炒洋芋絲,炒芹菜,雞蛋炒西紅柿,麻婆豆腐,炒菜花等幾個菜基本不會發生太大的變化,不用出來都能從樓道里飄過的菜味上分辯出來是哪些菜,沒辦法,在病房只能吃這些好收拾好做的菜。在面片和米飯之間,我通常選湯麵片,因為病人能吃,我也能吃,而米飯病人不想吃,我也不想吃,一人一半,再來一個饃,就ok了,簡單實惠,還頂餓,是不錯的選擇,只是每天都這樣,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排隊打好飯,回到病房,19床已經不抖了,蜷成了一團睡著了。而那女子恢復了以前的表情,又拿起了手機觀看抖音,微笑又出現在臉上。
飯香飄蕩在病房,17床不用買飯,還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發獃。18床的慶陽老太太坐起來,趴在床上的簡易餐桌上,一口一口認真地吃飯,那個憨厚的兒子,碗里放著兩個饃,正在大口大口地往下吞。以前他總是等老太太吃完,他才吃,吃點剩菜,饃,有時候晚上會到水房拿碗泡一袋方便吃,今天沒有,也給自己買了一份,估計是餓了。
「你咋不打飯?」我問19床。「我哥一會兒來,估計他會給我帶飯。」她頭也不抬地說,雙手依舊在手機上刷。
「噢,那好。」我繼續吃。我的病人吃了兩口,還是不想吃,我勸道:「不吃不行,不吃沒有抵抗力,病就好不了。」可病人還是搖頭,一臉蠟黃讓人心痛。病在自己身上,別人是一點兒忙幫不上,緩解不了一點疼,只能眼看著著急,沒有一點兒辦法。
我胡亂地吃了幾口,也沒有胃口,只好將剩菜倒在一起,準備收拾扔到外面垃圾桶去。門口進來一個男的,照直走到19床跟前,拍了拍看抖音出神的女子,將手中的塑料袋遞給她。女子欣喜的叫了一聲哥,接過袋子說:「媽這會不抖了,睡著了,要不要叫起來?」
「不要,等會,我等她醒來吧。」那男子看了一眼熟睡的19床,上去掖了被子,揭下臉上的口罩,兄妹兩個低頭小聲地說話。那個女子打開袋子,正在吸裡面的拉條子。哎,拉條子的味道直衝我的鼻腔,如果給我弄一碗該有多好,我三口就能吃完。
想眯一會兒,一碗正在吃的拉條子,讓我一下子失去了睡意。算了,到外面去吧,這味道勾引的明顯受不了么。樓道里,還有人掛著引流袋堅持走路,大門已經鎖了,外面有人趴在門上向里看,護士站里的警報還在不時的尖厲的響起,有人閑,有人忙,有人睡,有人吃,有人走,這病房無時無刻不在忙活。
18床的兒子站在護士專用樓道里,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嘴裡的煙從頭頂冒出。我走過去,同樣站在窗口,望著外麵灰蒙蒙的天,樓下的城中村裡一片寂靜,幾隻鴿子在天空盤旋,房頂的鴿棚里幾隻鴿子相互追逐著嬉戲。樓下的村子應該是吉祥村,一個讓人聽著心生歡喜的村子,靠醫院這麼近,應該村民會富裕吉祥吧。可是,住在旁邊這所醫院的人,卻一點兒也吉祥不起來,沉重是壓在胸口的一塊巨石,沒有人會心生歡喜,吉祥如意,所有的吉祥都是別人家的事,比如19床的兒子,比如我。
「剛才醫生說了,核磁結果出來,就要安排手術了,你們呢?」19床像是問我,又像是自言自語。這個我知道,核磁是術前最後一個檢查,應該是確定手術的最後依據,如果說ct是審查,那麼核磁就是複核,如果符合手術要求,當晚就要談話,做術前準備。
「我也在想這個事。我家老太太第一天來,我就給她反覆給她說過,來這個醫院95%以上是要手術治療的,資料上說這類病不手術根治不了,就怕她到該手術的時候,害怕不想做手術,畢竟年紀大了,身體條件差,心理狀況更差,人沒上手術台,膽先嚇破了,肯定不敢再上手術台,那就完了。可老太太一看見臨床那種樣子,心生膽怯,前天就說堅決不做手術,一說手術就扭頭不理人,所以為這事我也正愁呢?」
「是的,我媽肯定會手術,因為在慶陽人民醫院做完取石手術,一個月術後複查,醫生就發現膽中又長了一塊石頭,生長之快讓醫生都感覺奇怪。這次來,肯定會手術,說不定要割膽囊,老太太這兩天特別緊張,晚上睡不著覺,操心很。」我倆相互訴說著老人的情況,這兩老太太同歲,屬於同類病,做手術是沒跑了。
「明天再看吧,最快結果也是明天,今天先這吧,在醫院過一天算一天,不敢想明天。大前天,就在你來的前一天,一個老人術後走了,就在護士站旁邊的重病監護室,我和以前的19床兒子見了,幾天心裡都不舒服,誰知道術後是啥情況,雖說術後絕大部分患者都沒事,但有一個失敗,那就徹底完了。」我看著鴿棚上一隻落了幾次都落不下去的鴿子說道。
那瘦高漢子將煙頭使勁地塞進窗戶縫裡,摸了一下花白的頭髮,慢吞吞地說:「是的,做開手術了,家屬是控制不了的,中途只要手術喇叭一喊,頭皮就發麻,那肯定是手術出現意外,需要家屬決定並簽字。」
我說:「對的,算了,不說這些了,頭大很,回病房。」「好,走,回」。那漢子慢吞吞地跟在慢吞吞的我後面,我們倆相伴著回到病房。
病房裡,19床的女子已經吃完了面,泡了一杯茶正在悠閑地喝,她哥說著家裡的豬的情況。所有的病人已經進入睡眠狀態,這兒的病人大多數都在昏睡,沒辦法,吃不下,睡不好,精神差,只能半夢半醒地躺在床上沉睡。能睡著的都是好病人,如果碰見鬧人的病人,那陪護可就麻煩大了,那頭不是一般得大。
「牛娃,你來了!哎,你今天差點見不到我了,剛才我差會就過去了,那個難受勁,我都不是我了,濕他媽,把老子能整死!」19床睜開眼就看見兒子,眼睛睜得大大的訴說剛才發生的事。不是她說,我都覺得害怕,感覺生與死之間就差抖與不抖。
「沒事,醫生都說沒事,那肯定就沒事。」兒子安慰著她媽。「胡說,我都控制不了自己,那種害怕的感覺是從來沒有的,冷得我像是掉進了冰窖,實在冷得怕怕,真的不如死了算了。」19床憤憤地說。確實,不是她害怕,全病房沒有一個人不害怕,普通人誰見過這陣勢。母子倆不停的說,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家裡,說到家裡,19床明顯的興奮起來。
我一看液體沒了,趕緊按響了鈴,鈴聲一停,我說:液體完了,換液體。護士說:好的,馬上來。可能中午輸液的人少,護士很快就來了,一手拿著液體,詢問姓名,確定無誤後,裝上。剛準備走,發現19床的兒子,馬上換了一種語氣,生硬的說:「你是幹啥的?啥時候進來的?赽快走!」語氣中透著命令。
「我是19床家屬,剛進來,送個東西,馬上走,馬上走。」說著,就站起來,陪著笑收拾自己的東西。護士出門,就大喊:「19床有病人家屬,馬上叫出去!」緊接著,就傳來一大串鑰匙相互碰撞的聲音,隨之門口護士的聲音緊跟進來了:「19床家屬,快走,這兒的病房不允許探視。」「好,好,我馬上走。」說著,連招呼都來不及打,就跟著護士走了。
「18床,20床下午3點半到一樓取核磁報告。」那個手拿一盤鑰匙的護士站在門口,「不是明天才能出結果嗎,怎麼下午就拿,能出來嗎?」18床的兒子小心的說道。「讓你去拿,就去拿,下午3點半肯定能出來。」「好,好,好」18床兒子連聲說著好,表示下午一定按時去拿。
我抬手一看錶,2點多了,那就一會兒去拿吧。大醫院就是先進,取診斷片子用上了取片機,不用排隊,輸入身份證號可以隨時拿,省了許多事。我們倆按時拿回報告,看了報告,除了幾個名詞看不懂外,大致明白了病情,將報告交給護士站,就回來了。
我趕緊跟我的病人商量,一說手術,頭就擰到一邊,小孩子一樣的使性子不理人,你走過去,她擰過來,你走過來,她又轉過去,任你怎麼說,她就是不理你。可當你一說,那手術不做了,她馬上又孩子般點頭稱是:不做了,不做了。哎,真是沒辦法。
大約4點半,有護士進來說:「18床,20床明天準備手術!」我心裡一緊,馬上回復道:「晚8點回復你,行不?」「可以,但你記住從現在起不能吃飯喝水」,護士說完就離開了。
經過跟家裡商量,決定暫時瞞著病人,偷偷做著術前準備,告訴病人不做手術。我給病人說了決定不做手術,病人一下子露出了笑容,哎,有些病其實是嚇的。看來,有些病是心理上的病,只要解決好心理問題,病就能好一大半。這不,說不做手術,一會兒要喝水,一會兒吃香蕉,一會兒跟其他床的病人說話,說自己的病,說自認為有趣的東西和事,跟正常人沒有兩樣。
慶陽老太太看我們決定不做手術了,馬上給她兒子說:她也不想做了,年齡大了,回家吃點消炎藥,只要不疼,沒啥大不了的。她實在不想做手術了,去年的一場手術害得半年都沒有緩過來,身體一直恢復不好,人受不了。她兒子給她說:再想想,考慮下,先按醫生說的做。只要咱明天不上手術台,手術就做不了。看來,也玩的是欺騙戰略,騙一時是一時,到時候再說,哎,把老實人也逼得這般不老實。
慶陽老太太無奈同意了兒子的這種想法,有什麼辦法呢,進了醫院就是來看病續命的,看病就是吃藥,打針,做手術這三種最直接的方法,手術是最有效的續命方法,只是這種方法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搞不好,不但續不了命,還會搭上命,任誰都會膽顫心驚,提心弔膽,你說不緊張,純粹是騙人的鬼話。
這3個小時,可怎麼過呢?一會兒護士肯定過來做術前準備,吃泄葯,洗腸,備皮,術前談話,這怎麼能騙過老太太呢?要知道老太太這會兒可是特別清醒,只要做過手術,這些程序都是知道的,我該怎麼騙過老太太進入下一個程序呢?哎,難啊!
你們猜猜,我能順利騙過老太太嗎?我們明天會做手術嗎?
(文中圖片來源於網路)
作者簡介:
文武,筆名方圓,網名大山,陝西西安人。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陝西省散文學會會員,西安市作家協會會員。已出版散文集《村頭的空空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