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社會聚焦於如何阻止果味電子煙流入青少年手中時，一個更脆弱、更缺乏辨別能力的群體——嬰幼兒，也可能受到果味電子煙的健康威脅。視覺中國｜圖
「閃送，收件碼。」每次打開門，看到神色匆匆的快遞小哥，我就知道老公小楊的「口糧」又到貨了。
小楊是一位有十幾年煙齡，轉吸電子煙已近5年的嗜煙者。西瓜、綠豆冰、可樂等果味電子煙，是他每天抓在手邊，難捨難分的「真愛」。
2022年3月，國家明確禁止銷售除煙草口味外的調味電子煙。作為一個長期關注控煙議題的健康記者，我曾勸誡小楊，抽完最後一批存貨，就要「山窮水盡」了，不如早點戒煙。
然而現實狠狠打臉——近3年以來，他買到的果味電子煙從沒斷過。
在不同品牌的電子煙線下門店，只要他亮出手上正在抽的果味電子煙，店主無一例外會心一笑，從隱蔽處拿出一箱紅紅綠綠的小盒子，供他挑選。加上店主微信成為熟客，買兩隻就可閃送包郵。
曾有控煙專家在談到果味電子煙危害時向我解釋說，水果香味掩蓋了尼古丁的刺激性，未成年人更容易在不知不覺中成癮。事實上這也是最初電子煙納入《中華人民共和國煙草專賣法實施條例》，進行更嚴格監管的原因之一。
每次在洗手間聞到那股帶有濃烈水果甜香的電子煙味，我時常懷疑人生。尤其兩歲的兒子總是用小手抓起電子煙遞到爸爸嘴邊，甚至試探自己能不能也「咬一口」的時候，我更感到氣憤和憂慮。
2025年5月31日是第38個世界無煙日，主題是「拒絕煙草誘惑 對第一支煙說不」。世界衛生組織（who）特意將世界無煙日定在國際兒童節的前一天，就是希望下一代免受煙草危害。
果味「漲價」，「鴨嘴」流行
「只接老客與老客介紹的朋友，新人需發老客推薦人名片，下單請先諮詢庫存。」2025年5月，一家小楊經常購買的電子煙店鋪老闆發來微信，稱可選四個品牌的7款產品，其中果味數量最多的有34種，西瓜冰、可樂口味的銷量最好，偶爾還缺貨。
這些五顏六色的煙彈包裝上，品牌名稱及口味介紹信息全為英文，號稱「海外迴流版」。店主對產品介紹頁上的信息進行了翻譯，根據煙油容量不同，這些果味電子煙的售價從99-178元不等，相比被禁之前，平均漲幅大約三成以上。
我還發現，與此前流行的「換彈式」電子煙（煙桿可重複使用，承裝煙油的煙彈可替換，30-40元一個）不同，目前市場上流通的果味電子煙產品，多為一次性產品。
除品牌logo與一些知名品牌相同外，這些電子煙缺乏有效的產地及生產廠商信息，多為「三無」產品。做電子煙行業的朋友告訴我，這類一次性電子煙的生產工藝更加簡單，便於「小作坊」加工生產。
有國內知名品牌的相關負責人也對我說，目前市場上流通的所謂該品牌的果味電子煙，幾乎全是假貨，他們2024年打假的「假貨」貨值就約3000萬元。
儘管「假貨」很多，但店鋪老闆在微信里信誓旦旦地向小楊保證：「確保原廠正品，店主從業十餘年，已為客戶過濾掉假貨與雜牌，如不信任請勿下單。」
除了線下店鋪仍有銷售果味電子煙外，我在一些電商或社交平台上搜索「電子煙」「霧化器」「奶茶杯」等關鍵詞，仍能發現大量售賣違禁電子煙的個體商家。
甚至一批新的網路「黑話」開始湧現：比如「鴨嘴」這一詞條在小紅書上有1765.4萬瀏覽量，198.3萬討論量，大多數帖子都與電子煙相關，不少用戶在筆記或評論區兜售電子煙，引流向微信等「私域」渠道違規銷售。同樣在淘寶、拼多多等電商平台搜索「鴨嘴獸」這一詞條，也能看到不少類似電子煙的「電子霧化器」「口腔噴霧水果味一次性」產品在售。
不要讓兒童誤觸第一支煙
在監管部門的多重禁令之下，網上店鋪和線下櫃檯依舊貨源不斷，這些國內禁售的果味電子煙產品如何潛入市場？
深圳市煙草專賣局副處長汪震宇在接受央視採訪時談到過兩條路徑：出口到國外的電子煙通過個人攜帶走私迴流；還有些電子煙出口是到國外，通過虛報關這種形式，讓部分產品留在了國內。
我不知道小楊購買的果味電子煙，究竟來自哪裡。最令我脊背發涼的威脅，也並非來自街角的店鋪，而是潛伏在我自己的家裡。
在兩歲兒子眼中，那支小楊一直拿在手上，散發著甜膩香氣，吸上一口就會閃光還能噴霧的電子煙，跟新奇的玩具無異。有時候，兒子真會把扁扁的煙嘴，像模像樣地往自己嘴裡放。那一刻，我總是呵斥小楊，威脅如果不把電子煙藏好，就讓他們一起去垃圾桶「相見」。
電子煙的小巧造型與果香對幼兒產生「玩具錯覺」。2023年8月2日，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發布的一份專題報告顯示，意外接觸含尼古丁的電子煙液，可能導致兒童受傷甚至死亡，從2022 年4月到2023年3月，美國毒物控制中心共報告了7043 起電子煙或電子煙油暴露導致的病例，其中約88%發生在5歲以下的兒童中。
儘管目前在國內還鮮有相關案例報道，但需要警惕的是，當社會聚焦於如何阻止果味電子煙流入青少年手中時，一個更脆弱、更缺乏辨別能力的群體——嬰幼兒，也可能受到果味電子煙的健康威脅。
除了誤觸、誤吸、誤食等小概率事件之外，我還看到很多父母，因為電子煙不臭、沒有焦油，就放肆地在孩子們面前吸食電子煙，總認為電子煙煙霧就不算「二手煙」，渾然不顧電子煙油中2%-5%的尼古丁添加劑量，其蒸汽中含有的尼古丁、香精、丙二醇等成分，仍可能給兒童的呼吸道健康帶來不利影響。
2025年的世界無煙日主題，特意要求阻斷吸煙行為的初始誘因，突出「第一支煙」對成癮的關鍵影響。戲謔的是，最近我看到不少煙草品牌也推出了異香型的捲煙，有行業媒體用「果味風暴」形容這些西瓜、草莓、咖啡味的果味香煙。傳統煙草也開始做果味，吸引年輕人的目光，讓人哭笑不得。
此前，我報道過不少城市的控煙行動與進展，寫過別讓孩子因沉迷「煙卡」遊戲而抽上第一支煙，也寫過美國「電子煙肺炎」病例揭示的健康隱患，或許「控煙」的道路就是任重道遠。如果所有的改變都是從身邊點滴做起，我希望明年的世界無煙日，分享的是老公小楊戒煙。
南方周末記者崔慧瑩
責編 曹海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