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新聞：吳先生，29日上午在韓國務安機場發生的空難事件從技術角度復盤，有何疑點有待釐清，迫降為何以失敗告終？
特約評論員 吳蔚：相信看了現場視頻的朋友，應該都能切身體會到這架飛機上的所有人在最後時刻的絕望，尤其是駕駛艙內的機組成員，機場跑道末端3米高的混凝土大型燈座由遠及近，飛機卻絲毫停不下來。這起悲劇太令人痛心了。
根據韓國方面披露的消息，初步推測這起空難是由鳥擊事件引發的一系列後果，這架波音737-800客機的起落架無法放下，機組決定以機腹迫降，但很遺憾最終沒有成功。
悲劇發生後，我迅速做了幾件事，發現事情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首先是查看這架航班的ADS-B數據，研判航班的飛行參數，並且與前幾天同架航班的類似班次飛行進行了對比。我發現從飛行的大部分過程來看，出事航班並沒有出現什麼異樣，唯一可疑之處就在於降落進近的過程中可能進行了復飛操作，第一段進近航線，機組並沒有很好對正跑道。隨後不知道什麼原因，ADS-B數據傳輸出現了中斷。但從飛機最終迫降的航向來看，是與一開始的降落航向完全相反的，說明機組確實執行了某種復飛的操作，從機場跑道的北端重新進近。
然後我迅速查看了事發地務安機場的衛星航拍圖並測量跑道長度，滿打滿算有3000米左右，也就是說，如果機組與地面應急部門處置得當，這架737還是有很大概率迫降成功的。但是我在跑道南端的盡頭髮現了一個橫向凸起物，應該是一個夯土混凝土進近燈基座。我開始意識到，正是這個東西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理論上，在跑道盡頭的外延段，不該有這樣的凸起結構，即便是進近燈組也應該採取易折的加高件。
緊接著，我查看了一下務安機場的相關信息，發現這是一座經常發出鳥群警告的機場。我找到一張圖片，清晰劃定了務安機場附近的多個海鳥棲息地與捕食地的圖片。也就是說，這個機場的驅鳥壓力是很大的，跑道南北兩段的進近航線基本都有鳥類飛躍軌跡。經常飛這座機場的民航機組應該對此是有所感的。
務安機場附近鳥類棲息地與干擾飛行示意圖
最後我也反覆觀看了記錄飛機最後時刻的幾段視頻素材。首先是一段反映飛機發生吸入事故的畫面，飛機的飛行高度目測大概在500米左右，右側發動機疑似撞鳥吸入並發生喘振。這段素材存在一個疑點在於，理論上在這個高度，處於進近狀態的客機應該已經放出起落架，甚至襟翼都已經放出來了。但是從視頻上看，我沒有發現這兩個典型的飛機降落特徵，這是非常令我不解的。
然後是飛機迫降後的一段畫面，飛機起落架沒有放出，採取了機腹著陸的方式迫降，並且主翼的襟翼、減速板均沒有張開。在失去輪剎減速的前提下，飛機幾乎沒有使用任何其他減速手段，幾乎是徑直前沖，最後撞在了跑道盡頭的混凝土燈座上。
也就是說，僅從目前有限的開源數據與視頻證據來看，這架波音客機幾乎沒有採取任何可控的減速手段，這是有些反常的。現代民航客機有大量的「備份」設計、「冗餘」設計，為的就是在出現緊急情況下，機組還是有辦法能讓飛機平安落地。僅從單發撞鳥吸入的角度去看，這架波音737也不至於「擊穿冗餘」，放不下起落架、放不出襟翼與減速板。飛機接地時的觸點在跑道的什麼位置，是否充分使用了這條3000米跑道，都存在許多未解之謎。
當然，關於任何航空事故的調查都必須嚴格遵循流程，基於黑匣子導出的數據進行客觀分析。但是基於目前有限的開源信息，我仍然認為此事有可能是一起由鳥擊引起，引發機組慌亂，在沒有嚴格完成盤旋等待、機體狀況檢查、等待機場消防救援力量展開完畢，就以一種冒險心態迫降硬著陸的悲劇。它更像是某種「受迫性失誤」，畢竟從泰國曼谷直飛韓國的航線對於737機組而言，任務還是很重的。用一位機長朋友的說法：它復飛了，但又沒有走完復飛該走的流程，這是十分可惜的。
無論如何，這起空難足以令人痛心，它讓本就紛亂的韓國政局雪上加霜。我衷心希望韓國當局審慎客觀公正地推進事件調查，給遇難者家屬一個經得起推敲檢驗的調查結果。
直新聞：另一起令人揪心的空難也非常引人關注，當地時間28日，俄羅斯總統普京與亞塞拜然總統阿利耶夫就阿航墜機事件通話。普京致以歉意並試圖對阿航客機在格羅茲尼上空的遭遇進行說明。吳先生，對於這另一起航空慘劇，您有何觀察？
特約評論員 吳蔚：2024年底的國際民航業真是不太平，今天的話題很沉重，阿航與韓國濟州航空兩架航班的遭遇各不相同。我先說結論吧，亞塞拜然航空公司這架E190客機機組堪稱臨危不懼、大膽心細，以對生命負責到底的英雄主義將飛機帶傷飛越裏海，迫降到了哈薩克的阿克套機場，挽救了32個鮮活的生命。
關於航空事故的研判方法其實是一致的，我用剛剛談到的幾個方法仔細看了一下阿航客機的相關飛行數據以及最後時刻的視頻素材。我發現情勢惡化發生在這架航班抵達阿克套機場前20分鐘。如心電圖般上下跳躍的高度、速度曲線反映出這架飛機的飛行姿態在最後20分鐘發生了劇烈變化。它意味著在裏海上空，這架飛機的舵面操控已經部分失效了。
從最終事故現場拍攝的照片不難看出，飛機的機尾部分尤其是升降舵與垂尾蒙皮上有密集的孔洞。熟悉航空創傷學的人一看便知，這不可能是飛禽撞擊造成的傷害，是典型的導彈戰鬥部在機尾附近爆炸後，破片鋼珠飛濺的洞穿傷。這與亞塞拜然方面公布的機尾倖存人員口述情況吻合，因為導彈破片能夠輕鬆擊穿飛機外殼，傷害到機上乘員。
也就是說，阿航機組駕駛著這架帶傷的飛機直奔備降機場。我根據相關數據推測，在最後20分鐘，飛機的升降舵液壓系統失效，飛行員被迫採取加減速的方式通過「超速-失速」的邊緣反區操作來控制飛機俯仰，通過操縱其他舵面實現飛機的航向控制。客機在阿克套機場上空划出了一個8字型航跡，機組終於將飛機降到一個可以迫降的高度條件，幾乎是以側翻的方式迫降在了機場內。
應該向這個英勇的機組致敬，他們盡最大努力挽救了儘可能多的生命，他們對飛機的操控堅持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
另一方面，我也有必要點破的是，根據俄羅斯方面披露的信息，阿航客機在抵達格羅茲尼上空時，烏克蘭的無人機襲擊也正在發生。也就是說，俄羅斯方面並沒有公開否認客機被俄軍地導部隊誤擊的可能性。相關調查正由俄阿雙方一起推進，其中涉及了對軍事人員的調查。
有開源信息顯示，烏克蘭方面的無人機對俄羅斯縱深地帶的襲擊採取了民用航線的掩護模式。按理說，格羅茲尼作為俄羅斯所屬車臣共和國的行政中心，已經相對遠離俄烏前線。但是烏克蘭方面採取了民用船隻抵近黑海東岸，再發射自殺式無人機的進攻方式，一舉繞開了俄軍前線密集的防空網路。這種「玩髒的」近乎於恐怖襲擊的方式，無疑會加大無辜民眾受害的概率。
作者丨吳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