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我站在大門口,手裡攥著徵兵通知書,心裡七上八下。
娘走的早,爹常年在外跑運輸,我還有三個弟妹要照顧。
可我又忍不住看向村支書家的方向,那裡住著我心尖上的人。
我叫顧長河,從小在桃源公社長大。
家裡窮得叮噹響,屋頂的茅草都快遮不住雨了,每到下雨天,我們兄妹四個就得搬著破瓦盆到處接雨。
大弟十三歲,二弟十一歲,小妹才九歲,都還在上學。
每天早上,我得比雞叫得還早,去地里刨幾個紅薯回來煮給弟妹當早飯。
我自己呢,經常餓著肚子就往學校跑,一天下來光喝涼水。
可即便這樣,我的成績始終是班裡第一。
就因為這個,十七歲那年,我當上了桃源中學的學生會長。
學校里人人都知道,那個成天穿著打著補丁衣服的顧長河,是個拚命三郎。
冬天的時候,我就穿著爹改小的舊棉襖,袖子短了露出手腕,可我硬是一聲不吭。
夏天更慘,就一件褪了色的白襯衫,常常被人笑話像個要飯的。
可我從來不跟人吵,就是默默地學,拚命地學。
直到那天,春雨從城裡轉學回來,我的世界才有了顏色。
春雨是村支書劉根生的女兒,叫劉春雨,長得水靈靈的,愛笑的樣子像極了四月的春光。
頭一回見她,是在教室後門。
她穿著淺藍色的碎花連衣裙,扎著兩條馬尾辮,不像村裡的姑娘那樣羞怯。
"這位同學,你知道教導處在哪兒不?"她笑眯眯地問我。
我愣了一下,指了指方向就想走。
"誒,等等,"她追上來,"你是不是顧長河?我聽我爹說起過你,學習可好了。"
那會兒我心裡直打鼓,支書的閨女怎麼會認識我?
後來春雨被分到我們班,還成了我同桌。
"顧長河,你數學作業借我抄抄唄?"她老愛這樣湊過來,兩個小酒窩甜得要命。
"不行。"我總是板著臉,"你得自己學。"
"那你教我好不好?"她眨巴著大眼睛撒嬌。
就這樣,我們常常在放學後一起學習,從算術題到物理公式。
慢慢地,我發現自己再也移不開看她的眼睛。
可這份感情讓我害怕,我知道我配不上她。
春雨家境優越,每天都有肉吃,我們家連鹽都得計著用。
有次我發燒到四十度,她趟著大雨送薑湯來。
我爹剛好回來送糧食,看見了,嘆口氣說:"長河啊,咱家配不上人家,別耽誤人姑娘。"
那時候,村裡人背地裡嚼舌根:"劉支書的閨女,咋看上個窮小子?"
"聽說那顧長河家裡,連件像樣的衣裳都沒有。"
"可不是,人家春雨在城裡念書,認識那麼多體面人家的孩子。"
這些話,都傳到了我耳朵里。
我心裡憋著一股勁,發誓要出人頭地。
春雨卻不在乎這些,她總說:"我就喜歡你這樣的,有志氣,夠倔強。"
她還偷偷把自己的零花錢給我,讓我給弟妹們買點心吃。
我沒要,但心裡暖得像揣了個太陽。
可好景不長,村裡來了個知青,叫張世平,是個大學生。
張世平家裡有權有勢,看上了春雨,天天往支書家跑。
我整宿整宿睡不著覺,怕春雨被人搶走。
春雨看出我的心思,氣得直跺腳:"你個傻子,我心裡只有你,你信不信?"
我信,可我更信窮人家的孩子不能痴心妄想。
就在這時候,徵兵通知來了。
當兵,這是咱窮人家孩子最好的出路。
可我捨不得春雨,更放心不下弟妹們。
我整整糾結了一個星期。
春雨得知消息後,一個人躲在學校後面的楊樹林哭了好久。
後來她紅著眼睛對我說:"去吧,我等你回來,你要是不去,我就不理你了。"
我知道她是在給我勇氣。
臨走那天,春雨送了我一塊手錶,是她攢了半年零花錢買的。
我把自己最愛的那本《水滸傳》送給她,扉頁上寫著:"等我回來娶你。"
可那天,張世平也來送我。
他笑著說:"老弟放心去,我會照顧好春雨的。"
我差點衝上去跟他拚命。
春雨攔住我,小聲說:"你要相信我,我這輩子都等你。"
站在大巴上,看著春雨越來越小的身影,我使勁眨眼睛不讓淚掉下來。
我知道,為了給弟妹們更好的生活,為了讓春雨嫁給我時不受人閑話,我必須走這一遭。
臨走前,我把自己的工分全部換成錢,塞給了大弟。
"記住,要照顧好弟妹。"我叮囑他。
大弟懂事地點點頭,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1973年秋天,我背起行囊,懷揣著全家的希望和春雨的淚眼,登上了去往軍營的大巴。
車子顛簸著駛出村口,帶著我駛向未知的遠方。
剛入伍那會兒,我天天給春雨寫信,可半年後,她的回信突然斷了。
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寫了十幾封信都石沉大海。
直到大弟來信說,春雨被她爹送去了城裡的親戚家。
那一刻,我的心涼了半截。
可我還是不死心,又寫了幾個月的信。
最後收到一封回信,卻是張世平寫的:"春雨已經跟我訂婚了,你死心吧。"
那天晚上,我抱著槍在哨位上哭得像個孩子。
可第二天,我還是得筆直地站好,做個合格的軍人。
後來我才知道,春雨是被她爹逼著去相親的。
她不願意,就被關在家裡,我的信件都被扣下了。
等她再次逃回村裡時,我已經入伍快兩年。
她在我家門口等了整整三天,卻沒等到我回來。
多年後,每當我回想起那個懵懂的年代,想起那個為愛執著的自己,心裡總會泛起一陣酸楚。
那年的秋天,我們都太年輕,年輕到以為愛情可以戰勝一切。
可誰又能想到,那一別,竟是我們最後的青春記憶。
你說,如果當初我不當兵,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可人生哪有那麼多如果,選擇了遠方,就註定要忍受思念之苦。
那些年,我在軍營里拚命訓練,立了兩次三等功。
春雨呢,據說後來去了很遠的地方,再也沒回過村子。
而我,再也沒有機會告訴她,我這一生,最珍貴的情話,都獻給了那個穿著碎花裙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