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的秋天，安徽鳳陽縣的金色稻田一望無際。我剛從縣城回到老家，準備幫家裡收割水稻。剛走到村口，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路邊發獃。定睛一看，竟是十多年未見的老戰友張偉。
"老張！"我大聲喊道，聲音中帶著驚喜。
張偉回過頭來，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了笑容："老李，真是你啊！"
我們相視一笑，彷彿又回到了當年在部隊的日子。張偉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無奈，我知道他一定遇到了什麼困難。
"走，去我家坐坐，好好聊聊。"我拍了拍張偉的肩膀，說道。
到了家裡，我爹看見張偉，也是一陣高興。我爹曾經也是個老兵，對我們這些年輕人可是格外照顧。
"偉子啊，多少年沒見了？"我爹笑呵呵地說，"來來來，嘗嘗我腌的鹹鴨蛋，可香了。"
我們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一邊吃著鹹鴨蛋，一邊聊著各自的近況。張偉說起了他這些年的經歷，幾次創業都失敗了，現在就靠種地為生。
"對了，你不是在辦退伍軍人補助嗎？"我問道，"怎麼回事啊？"
張偉嘆了口氣，說："去鎮上民政局辦理手續，找到了李主任。他總說沒問題，讓我回家等消息。可這一等就是大半年，眼看這項工作都快結束了，還沒有下文。"
我皺了皺眉頭："這不對啊，按理說不應該這麼久。"
張偉接著說："後來有人提醒我，說這是人情社會，得送點禮。我一開始不願意，可實在沒辦法，就買了兩瓶白酒送過去。"
"結果呢？"我追問道。
"李主任嫌酒檔次低，直接把酒丟在一邊，說從來不喝這種酒。我又換了更好的酒送過去，這才算完事。他說一個月內能辦妥，可到現在還是沒消息。"
聽到這裡，我心裡一陣火起。想不到現在基層還有這種作風，還有這種送禮文化。我們當兵的，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氣？
"老張啊，"我正色道，"咱們當兵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人。你還記得咱們的誓言嗎？'忠於祖國，忠於人民'。咱們現在雖然退伍了，但軍人的骨氣不能丟啊！"
張偉低下了頭，半晌才說："我知道，可現實就是這樣。我總不能為了這點補助，把自己的日子也搞砸了吧？"
我看著張偉，心裡五味雜陳。曾經那個血氣方剛的戰友，如今卻被現實磨平了稜角。我下定決心，一定要幫他找回當年的那股勁兒。
突然，我想到了一個主意："老張，你還記得咱們的王營長嗎？"
張偉點點頭："王營長啊，怎麼會忘呢？當年要不是他，我哪能這麼快當上班長。"
我興奮地說："對啊，王營長現在可是市裡某局的領導。要不，我們找他幫忙？"
張偉猶豫了一下："這不太好吧？人家現在可是大官兒，咱們這點小事兒，怎麼好意思麻煩他？"
我拍了拍張偉的肩膀："別這麼說，咱們當兵的，最講義氣。再說了，這也不是什麼私事，是為了維護退伍軍人的權益。你等著，我這就給王營長打電話。"
說完，我就掏出手機，撥通了王營長的號碼。電話那頭，王營長的聲音還是那麼洪亮："喂，老李啊，有什麼事？"
我把張偉的情況簡單說了一遍，王營長聽完後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行，我知道了。過兩天我去你們那兒，咱們當面聊聊。"
掛了電話，我看著張偉說："王營長說了，過兩天親自來一趟。"
張偉有些激動，又有些忐忑："老李，真是太謝謝你了。只是，不會給王營長添麻煩吧？"
我笑著說："別擔心，王營長最懂我們這些退伍軍人的心思。來，咱們好好準備準備，迎接老首長！"
兩天後，王營長如約而至。我和張偉早早就準備好了一桌子菜，還特意買了幾瓶好酒。王營長到了之後，卻從車裡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裡面裝的正是和張偉之前送給李主任一模一樣的酒。
我們幾個坐下來，王營長開口說："來，把這酒開了吧。這麼好的酒，我平時可捨不得喝呢！"
我附和著說好，可張偉的臉色卻有些不自然。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酒瓶，給我們每人倒了一杯。
張偉端起酒杯，想敬王營長一杯。可讓我們都沒想到的是，王營長卻不為所動，只是冷冷地看著張偉。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
我趕緊打圓場："來來來，難得在一起喝酒，我們一起干一個。"
王營長這才端起酒杯，喝了下去。可張偉卻突然放下酒杯，說了句"等我一會兒"，就騎著自行車出去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連忙向王營長解釋："王營長，不好意思啊，他就那脾氣，您別介意。"
王營長卻笑了笑："放心吧，沒事的，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大約半小時後，張偉回來了。讓我驚訝的是，他的精神狀態完全變了，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王營長笑著問："怎麼樣，找回感覺了嗎？"
張偉挺直了腰板，大聲回答："報告營長，找回來了！"
原來，王營長早就猜到了張偉的心結。他故意買了同樣的酒，就是要激起張偉的反應。果然，張偉受到刺激後，直接去找了李主任，把送的酒要了回來，當場砸碎。
王營長滿意地點點頭："好樣的！這才是我認識的張偉。來，我敬你一杯。"
那天晚上，我們喝了很多酒，聊了很多往事。張偉彷彿又回到了當年那個血氣方剛的戰士，眼神中重新燃起了鬥志。
我們回憶起了1984年一同入伍的情景。那時的張偉，身材高大，血氣方剛，有一股闖勁。在新兵連里，他很快就脫穎而出，被評為了訓練標兵，還擔任了副班長。
新訓結束後，他被警通連連長看中，帶到了警通連。第二年，張偉就擔任了警衛班班長。這在新兵中是很少見的，他算是被破例提拔的。
作為一個新兵擔任班長，第一個難題就是讓老兵服氣。但張偉憑藉出色的軍事能力和為人處事的方式，很快就贏得了大家的尊重。比他早兩三年入伍的老兵也都對他讚不絕口。
可誰也想不到，張偉最終只當了三年兵，就結束了自己的軍旅生涯。就在他入伍第三年的時候，他們班上一個戰友在外面被人欺負了。張偉為了給戰友出氣，打了一架，聽說打得還挺凶。
此事過後，他被撤銷了班長職務，受到了警告處分。也因此，他的軍旅生涯走到了盡頭，那年底便退伍離開了軍營。
回到老家後，張偉本來躊躇滿志，想大幹一場。但現實是殘酷的，他接連創業失敗，加上家庭的壓力，漸漸收起了自己的鋒芒。到了現在這個年紀，連腰板都挺不直了。
王營長聽完我們的回憶，沉吟了一會兒，說："張偉啊，你還記得當年你是怎麼當上班長的嗎？"
張偉愣了一下，然後笑著說："當然記得。是您力排眾議，給了我這個機會。"
王營長點點頭："沒錯。當時很多人都說你太年輕，沒有經驗。但我看中的就是你這股子血性。現在，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如果現在有個年輕戰士遇到和你一樣的困難，你會怎麼做？"
張偉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堅定地說："我會幫他，就像當年您幫我一樣。"
王營長滿意地笑了："這才對嘛。張偉，你的血性一直都在，只是被生活的重擔壓住了。現在，是時候重新站起來了。"
第二天一早，王營長就帶著我們去了鎮上的民政局。他沒有擺官架子，而是以一個普通退伍軍人的身份，向李主任詳細詢問了補助政策的執行情況。
李主任一開始還想搪塞，可當王營長亮出身份後，他的態度立刻變了。不到半天時間，張偉的補助就辦好了。
臨走時，王營長語重心長地對李主任說："李主任，我們都是為人民服務的。這些退伍軍人為國家做出了貢獻，我們更應該盡心儘力為他們服務。你覺得呢？"
李主任連連點頭，滿臉慚愧："你說得對，是我工作態度有問題。以後我一定改正，把服務工作做好。"
回去的路上，王營長對我們說："記住，軍人的血性不是靠別人給的，而是靠自己挺起來的。無論在哪裡，我們都要保持軍人的本色。"
張偉握緊拳頭，眼中閃爍著淚光："是，首長！我張偉絕不會再辱沒軍人的稱號！"
從那以後，張偉徹底變了個人。他不再自暴自棄，而是積极參与村裡的事務，還組織了一個退伍軍人互助小組，幫助其他老兵解決困難。
一年後，我再次見到張偉時，他已經當選為村委會主任。他笑著對我說："老李，多虧了你和王營長。要不是你們，我可能一輩子就這麼窩囊下去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這都是你自己的本事。記住王營長的話，軍人的血性，永遠都不能丟！"
張偉挺直腰板，鄭重地說："放心吧，我會永遠記住的。我們雖然退伍了，但永遠都是一個兵！"
看著張偉堅毅的眼神，我忍不住熱淚盈眶。我想起了一句名言："軍人雖有退役之時，忠誠卻無暮年之日。"
是啊，無論我們走到哪裡，那顆赤誠的軍人之心，永遠不會改變。因為我們知道，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永遠都在彼此的身邊。
那天晚上，我們又聚在一起，喝著村裡自釀的米酒，聊著過去的事。張偉的妻子做了一桌子的家鄉菜，有紅燒排骨、清蒸鱸魚、炒青菜，還有我們最愛吃的糖醋裡脊。
酒過三巡，張偉突然站起來，舉起酒杯："我敬大家一杯。這些年，是你們一直在支持我。特別是老李和王營長，要不是你們，我可能就這麼認命了。"
王營長笑著說："張偉啊，你小子可別太感動。要謝就謝謝我們老李吧，要不是他打電話給我，我哪知道你遇到這事兒了。"
我連忙擺手："別別別，我這不過是舉手之勞。張偉，你能重新找回當年的勁頭，這才是最重要的。"
張偉的眼圈有些發紅，他深吸一口氣，說道："其實，我最該感謝的是我們這些年的戰友情。這份情誼，讓我在最低谷的時候還能看到希望。"
我們都被張偉的話說得有些動容。王營長拍了拍張偉的肩膀，說："好啦，別說這些感慨的話了。來，我給大家講個笑話，活躍一下氣氛。"
王營長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起了當年在部隊的趣事。我們聽得前仰後合，笑聲不斷。
突然，張偉的兒子小明跑了進來，興奮地說："爸，我考上了軍校！"
屋子裡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小明身上。張偉愣了一下，然後猛地站起來，一把抱住了兒子："好樣的，小明！爸爸為你驕傲！"
王營長笑著說："看來咱們又多了一個小戰友啊。小明，你可要好好努力，不能給你爸爸丟臉。"
小明挺直了腰板，大聲回答："保證不辱使命！"
我們都被小明的回答逗笑了。張偉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說："去，把你奶奶也叫來，咱們全家一起慶祝慶祝。"
小明興沖沖地跑出去了。張偉的妻子笑著說："這孩子，從小就崇拜他爸爸當兵的事，整天纏著我們講部隊的故事。"
我看著張偉，突然想起了什麼："老張，你還記得咱們當年入伍時的誓言嗎？"
張偉點點頭，鄭重地說："當然記得。'我志願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服從命令，嚴守紀律，英勇頑強，不怕犧牲，苦練殺敵本領，隨時準備戰鬥，永不叛變，誓死保衛祖國。'"
我們幾個老兵不由自主地跟著張偉一起念出了這段誓言。念完後，屋子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王營長打破了沉默："這誓言，我們已經念了幾十年了。雖然現在退伍了，但這個誓言，我們一直都在用行動踐行著。"
張偉的眼中閃爍著淚光："是啊，我們雖然脫下了軍裝，但軍人的責任和擔當，我們一直都沒有忘記。"
我舉起酒杯："來，為我們永不褪色的軍魂干一杯！"
大家都舉起了酒杯，酒杯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音。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張偉去開門，發現是李主任站在門口，手裡還提著兩瓶酒。
李主任有些局促地說："張偉，我...我是來道歉的。之前是我工作態度有問題，給你添了不少麻煩。這兩瓶酒，是我的一點心意，希望你能原諒我。"
張偉愣了一下，然後笑著說："李主任，你太客氣了。快請進來吧，正好我們在聚會呢。"
李主任進來後，看到屋裡這麼多人，有些不知所措。王營長站起來，笑著說："李主任，別客氣，來，坐下一起喝一杯。"
李主任感激地看了王營長一眼，坐了下來。張偉給他倒了一杯酒，說："李主任，咱們都是為老百姓服務的，有什麼事以後多溝通就好了。來，我敬你一杯。"
李主任端起酒杯，誠懇地說："張偉，我真的很抱歉。以後我一定會改正工作作風，把服務工作做好。"
大家都笑了起來，氣氛變得更加融洽了。
夜深了，月光透過窗戶灑進屋裡。我們這群老兵，坐在一起，聊著過去，談著未來。雖然我們已經退伍多年，但那份戰友情誼，那份對國家和人民的忠誠，始終沒有改變。
看著張偉重新煥發的精神，看著小明躊躇滿志的樣子，我突然覺得，我們的軍旅生涯並沒有結束。它只是以另一種方式，在我們的生活中延續著。
我想起了一句話："一日從軍，終生是兵。"是啊，我們雖然脫下了軍裝，但軍人的品格和精神，將永遠伴隨我們左右。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各自踏上了回家的路。臨別時，張偉緊緊握住我的手，說："老李，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遠都不會重新站起來。"
我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別說這些了。咱們是戰友，這輩子都是。有什麼困難，隨時說。"
看著張偉挺直的背影，我知道，那個曾經血氣方剛的戰士又回來了。而我們這群老兵，也將繼續在各自的崗位上，為國家和人民貢獻自己的力量。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那句我們常常掛在嘴邊的話："退伍不退志，退役不褪色。"是啊，無論走到哪裡，我們都是一群永遠不會褪色的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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