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我把《9522》聽到一半的時候,我才突然發現:
噢,原來是這麼一張專輯。
《煉雲》之後(一流的概念,但發行版本是災難性的錄音混音),在實驗性的《ZOEA》、《外婆橋》、《蘚的歌唱》之後,這是以安溥之名的第一張錄音室專輯。全張正式發行之前,我刻意迴避與之有關的所有信息,不知道專輯的製作背景、歌曲來龍去脈。當我聽到disc 1的最末,覺得愈發「不對勁」,這怎麼像是張懸《親愛的…我還不知道》、甚至是張懸早期女巫店時的狀態,翻回去看專輯介紹——原來確實如此,這確是安溥還在叫做張懸時候所寫的歌,是她14歲至17歲時候的作品。
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
從一開頭《idiot》那個特別黃小楨《沒預算》的吉他演奏(也可能是Ciacia編曲哈,不細究了),把我們領進小酒館的角落;再到《train to heaven》裡面那些充滿標誌性的吉他演奏,是張懸無數次現場bootleg裡面曾在木吉他後面浮現出來的千軍萬馬;再有《深夜,you were on my mind》,我相信這是張懸曾經最愛(現在安溥依然也很愛吧)的柯本,朝著是向《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心馳神往的奔向。《9522》里儘管有著新穎的製作,包括安溥對於合成器、氛圍音樂淺嘗輒止的應用,但這裡頭的歌曲之「習作感」依然揮之不去。像《silence of desire》,這幾乎是張懸前兩張專輯的B-side曲目,因為各種原因未能收錄進來,而安溥終於在可以做主的時候,讓這些歌重現天日。
「安溥的《9522》是一張可以被關注、但不需要被期待的專輯。」吾友劍燒之前就說。我同意。當回到安溥這一身份後,當所有人都在期待著,在交出了《神的遊戲》這樣堪稱21世紀華語樂壇最偉大的作品之列後,當張懸的名字已可以和崔健、伍佰、林生祥、《自傳》里的五月天這些沿著羅大佑傳統的強力輸出型選手並列時,安溥卻反其道而行,所交出來的《煉雲》和《9522》都在講述她是如何成為「張懸」的。當所有人都期待她前進的時候,她卻選擇奮力地退回往昔,這種bob dylan式的、逃離式的叛逆,我能理解,所以只能等待。
我無法去下定論《9522》於我是一張怎樣的專輯。這裡頭有太多張懸的影子,如聽著《說說罷了》我忽然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危險的,是》。聽著她的《不識相》,我也想起《如果你冷》的時刻。當然這些時刻都是美好的。安溥處在一個相當自恰的狀態,就如《這世界如此美好》里,她給自己找到一個陳珊妮式的區間——但我很明白,我喜歡的是懸著的張懸,永遠把自己放置在不舒服的場景里,張懸是永遠無法自恰的,這才有了《神的遊戲》;而如今的安溥是安全的,她當然有理由享受這樣的安全。
如果讓我選一首歌代表安溥的《9522》,我會選《沒有寄的信》。2003年,蕭蕭發表了她那張經典的《Beautiful Angel》,那是台灣玉女唱片工業最後的輓歌。專輯裡,除了《愛要坦坦蕩》,有大半是台灣indie天后ciacia的創作,比如《時間沒有等我》《花》《我沒有哭》等等(《時間沒有等我》後來被ciacia重新拿出來唱了),其中就有這麼一首,寫著少女心事的《沒有寄的信》,正是署名張懸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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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這樣的下午
十一月二十一
突然你的笑聲 明白清晰
今年冬天不陰不晴
大家都不怎麼搭理
所以我也沒誰注意
如果說這樣的天氣
兩點零七
想起你的球鞋 破得可以
今年冬天不乾不淨
大家都笑我有問題
哈哈 我有問題
那個創作歌手
出了新的專輯
星期天看不見誰穿毛衣
叫我有點兒生氣
那首歌 我還在聽
只是收音機里 又多了流行的陌生歌曲
好多天沒下雨
而我仍舊叛逆
感冒了依然大吃冰淇淋
個性一如往昔
那個夢還在心底
只是為什麼我似乎
變得太過安靜
我真得好安靜
開始不露痕迹
不和誰分享情緒
對嗎好嗎我又在笑自己
所有寫給你的信我沒有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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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違了。聽著安溥拿著吉他的低吟淺唱,背後是double bass的勾勒,我才想起來,這首歌原本是我18歲時、在音像店沖著少女偶像封面買的盜版CD里歌。當小號響起,時光的痕迹不緊不慢地,像螞蟻爬過。我並非是一個戀舊者,我總是像前看,別說是我十多歲時候寫的東西了,哪怕是我前兩年寫的東西,我也覺得能留下來的不多。因此,《9522》是一個自我滿足大於其他的專輯,只不過安溥在滿足自我的同事,也滿足了相當一部分的人,或是相當一部分人的部分需求。哪怕我一直期待著,安溥可以繼續揮舞大旗,走出千萬人獨行,往柳暗花明、山窮水盡里去,但當她緩緩地唱出,「那首歌我還在聽,只是收音機里,又多了流行的陌生歌曲」時,我依然覺得,這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