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諸暨墾塔公園的滿月景,待到東方日出時,陽光照耀在寶塔上,塔影又如一把利劍。攝影/凡貓攝影,圖/圖蟲·創意
-風物君語-
君王的都城
將才的故鄉
詩客的河山
「擁有一位諸暨朋友,是多『爽』的體驗?」
謝邀。答:「能文能武,忠義兩全,硬核實屬日常,』暴脾氣『與』小憨厚『多擔待。」
▲ 諸暨如今為紹興市轄內縣級市,既有黛瓦白牆的江南小鎮,又有雄偉壯觀的大好山河。圖/視覺中國
諸暨,這座浙江境內唯一自秦朝立縣起,歷代未廢的城市,既擁有江南水鄉的血脈,又是英雄豪傑的雲集之地。
兩千餘年前,這裡誕生了中國四大美女之首——為國舍己的佳人西施;兩千多年後,國家救亡圖存之際,「民國將軍縣」的稱號又一鳴驚人,在黃埔軍校的浙江籍學生中,從諸暨走出的將才接近三分之一。
▲ 俯瞰諸暨,青山綠樹與海藍色的湖水交接,一派愜意的自然好風光。攝影/曉舟攝影,圖/圖蟲·創意
當義烏成為世界級小商品中心,溫州商人喜提宇宙最能創業的群體時,諸暨也出產著中國80%的珍珠、70%的五金管、60%的香榧,並擁有全國最大的國旗印染廠。
▲ 諸暨農民親手採摘的香榧果。圖/視覺中國
生人如此,一方水土當有所作為。從越國始祖無餘建國到勾踐繼位的第七載,卧居會稽山腹地的諸暨做足了1568年的越國古都。儘管稱霸群雄之心升起後,勾踐遷都至廣闊平原,始建紹興城(春秋時期紹興為諸暨屬地)。然而,「越是故鄉名」一直都刻在諸暨人的血脈中。
五泄山水前,才子唐伯虎借「人間果有三摩地,始信仙源景不同」盛讚曲水飛流;東白山上,「詩佛」王維以「一公棲太白,高頂出風煙。鳥來遠語法,客去更安禪」抒寫林深雲景。
▲ 東白山為浙中名山之首。圖/視覺中國
「禹至大越,上苗山大集諸侯...諸侯,及也」,諸暨,這座硬核的江南城市,本就是天下能人的匯聚之所。
坐擁唐詩三百首,諸暨文化有多強?
假如中國詩詞大會在古代舉行,諸暨人想必是奪冠的熱門選手之一。
曾經,四百餘位文人墨客在「浙東唐詩之路」上揮毫灑墨,留下了半座盛唐的丰神餘韻。位居極富盛名的文化走廊,諸暨,自古便是詩歌雲集的「風暴中心」。
▲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提出的「浙東唐詩之路」並未包括諸暨,在當地文人和在外鄉賢的據理考證下,2020年8月,浙江省官方發文承認諸暨是其組成部分。今年五月,《唐詩之路話諸暨—諸暨唐詩三百首》即將出版。製圖/monk
以錢塘江為界的浙東地帶,曾以越州七縣為核心區,唐代將七縣按歷史影響分為三個等級,其中,憑藉「浙東巨邑,婺越通衢」的諸暨穩坐首支梯隊。
所謂「巨邑」,離不開古越文化在漫漫長河中埋下的深根。《水經注·浙江水》曾記載:「越王都埤(pì)中,在諸暨」。
▲ 位於草塔鎮的西天寺莊嚴氣魄,四周彩竹環繞,因坐東朝西而得名。攝影/深藍之翼,圖/圖蟲·創意
公元前2058年,夏朝無餘受封於會稽山,始建越國,此後的千百年里,越國先後在諸暨境內的埤中、大部、句乘建立都城。
▲ 夕陽西下,群綠中鑲嵌著泛金光的屋宇,既氣派又帶幾分溫柔。圖/視覺中國
君主無餘入鄉隨俗,和古越先民同居同往,延續了河姆渡文明時期燦爛的農耕成果。如今,圍繞諸暨次塢的古文明發祥地,仍然留存著大量的窯址與越瓷。
歷史上,諸暨也曾代表浙江最早出現在史書記載中。「周成王二十四年,於越(越人自稱)來賓」,周朝初時,越國使者第一次前往中原,向西周王朝進貢並確立君臣關係,便是由諸暨出發。
▲ 諸暨白塔湖是浙江省最大的生態濕地和難得的農耕式河湖湖泊濕地,「湖中有田,田中有湖,人湖共居」。圖/視覺中國
所謂「婺越要地」,則指向唐代詩人進入浙東的水路和陸道,或是當地文人的隨性之旅,也常經過諸暨這一山水盤桓之地:由浙東南、浙西北兩大丘陵交接坐鎮,河谷盆地在中部連綿舒展,被稱為「小黃河」的浦陽江闖南走北,看盡一路好風光。
▲ 浦陽江穿城而過,是諸暨重要的生命之源。攝影/李瓊
尋山問水的唐代詩人在錢塘江乘舟,除了行往熱鬧的浙東運河,也隨浦陽江溯流而上,這一程中,有駱賓王的「薄煙橫絕巘,輕凍澀回湍」,李白的「桃李新開映古查,菖蒲猶短出平沙」,亦存著唐伯虎「九曲蒼松懸屋角,五重飛瀑落長空」的五泄風光...
書聖王羲之曾多次徜徉於苧蘿山腳、浣紗江畔,並於石壁上刻文感懷。身為名相范蠡(lǐ)後人的范仲淹,則題詩「翠峰高與白雲閑,吾祖曾居水石間」,以寄先賢家風。
▲ 范蠡為春秋時期的著名政治、軍事、謀略、經濟學、道家學家。攝影/健忘的行攝世界,圖/圖蟲·創意
素有「小雁盪」之稱的五泄風景區,為諸暨鋪就了大量名篇佳作。一條湍流掛於奇山崖壑間,折作五道迥然各異的奇觀:初時如「月籠輕紗」,平緩的山岩尚與柔水纏綿,待到巍巍青山在雲深霧濃間辟出一條險路,汩汩泉水也不再幽咽,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奔流直下,飛度平川。
▲ 電視劇《水月洞天》曾經在五泄飛瀑處取景。攝影/盧文
唐代天台山高僧來到五泄,大開禪院之門。創立禪宗大派(曹洞宗)的諸暨人良價,幼年時曾在這裡出家。至此,這幅曲徑通幽,翠竹掩映的山水畫作,又多了一份仙風道骨、遺世獨立的飄飄然。
如果說諸暨是「浙東唐詩之路」的一袖璀璨星斗,那麼被譽為「浙江地理屋脊」的東白山就是「諸暨唐詩之路」上的一幅大作。所謂「東白」,在貌如其名的浙中名山峰頂,被刻畫得入木三分。
▲ 東白山山頂的新型能源。圖/視覺中國
早在東晉時期,世稱「小仙翁」的葛洪在《抱撲子內篇》中,便將此山列為「古之道士,合作神葯」的必入名山。
詩人王維在吳越漫遊之際,也曾投宿於東白山上,「洞房隱深竹,清夜聞遙泉。向是雲霞里,今成枕席前」,寥寥幾行詩,卻道盡了這座讓人如臨「白雲蒼狗」,想要「當浮一大白」的悠然心境。
擁有一位諸暨朋友,是多「爽」的體驗?
外地朋友到了諸暨,若是聽見本地人的一句「你比諸暨人還諸暨人」,那麼恭喜,這可以算作一種至高無上的評價了。這份不帶華美辭藻,只把「諸暨人」視作衡量標準的硬核誇讚,頗有幾分當地人的耿直率真。
▲ 如今的諸暨依舊位置優越,交通便利發達。圖/視覺中國
戰國以前,囊括諸暨在內的古越國居於僻壤,天生便裹挾著幾分「蠻氣」。而後作為江南一隅,東西晉的南北交融與「靖康之變」引發的宋室南遷又在此埋下了北方血脈的根基。
在《諸暨地名志》中,許多村落的始祖正是來自劃時代的人口大遷移。憑藉經濟實力與社會地位高效率南遷的皇親國戚、高官名相最早成為了「新一代」江南人。
▲ 諸暨籍或是其遠祖曾長居諸暨的名人代表。製圖/孫大仙工作室
這群不乏文人聖賢的士族為往後「耕讀傳家」、「重儒輕商」的文化傳統,乃至諸暨「高考狀元縣」的美譽,奠定了紮實的基礎。
起源於春秋時期的壽姓家族,在金人攻破汴京(今開封)後,曾隨宋高宗遷至江南,因護駕有功而受封於諸暨。
其後人中,有迅哥兒在三味書屋里的國學老師壽鏡吾,「華東一級人民英雄」壽至高...而諸如蔡元培、周恩來等名人的遠祖也都與諸暨有過不解之緣,直到元明代才復遷往紹興山陰、周家橋等地。
▲ 屬於白牆青瓦間的溫柔與古樸。
圖/視覺中國
這株來自北方的「星星之火」,曾經遍布廣闊的南方大地,卻唯獨在諸暨形成了一股剛烈好強的獨特民風。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剛柔並濟的山河景緻,對當地人潛移默化的影響。
坐落於三縣交界處的「會稽之巔」東白山,將最是險峻陡峭的一面留給了諸暨,騰雲翻海間,其主峰太白峰在群山環抱中高踞鶴立;與義烏交界處的勾乘山為越王允常與勾踐父子兩代君主的建都之地,是名副其實的「王者之山」;
▲ 上帝視角下的諸暨,恍如斑斕的「島嶼」,與這片土地上孕育的多彩文化相襯。圖/視覺中國
城西老鷹山(陶朱山)上,一座紀念明初大將胡大海抗元守城的胡公台巍然屹立;位於牌頭鎮的斗岩山峰陡峭,錯落如北斗七星,明太祖朱元璋曾在此發動新州大戰...
貫穿南北的浦陽江人稱「小黃河」,途徑河湖密布的沖積平原,夏有霪雨霏霏,秋來颱風猙獰,終於在錢塘江潮汐的壓勢下變得桀驁不馴。
▲ 金雞塔坐落於金雞山上,像極了一處雞冠,其中金雞山因越王勾踐為復國圖強,以充軍資,在山上飼養雞禽而得名。攝影/李瓊
所謂「諸暨湖田熟,天下抵餐粥」,也並非喻意稻糧豐富的魚米之鄉,而是指水災頻發時,低洼的湖田恰如一鍋糊粥。即便是溫婉的浣紗溪,背後也有西施和鄭旦兩位鐵骨錚錚的女豪傑。
▲ 苧蘿山下古越台
與西施故里景區。攝影/李瓊
在此般山湖間,聽著英雄傳說長大的諸暨人,逐漸形成了敢拼敢闖的性格風貌,並在抗戰時期爆發出了巨大的能量。
號稱「民國將軍縣」的諸暨(民國時諸暨為縣),誕生了大批來自黃埔軍校、浙江武備學堂、保定軍校的優秀將領,諸如「殺日寇最多的中國人之一」的馮聖法,辛亥革命元老蔣尊簋(guī),抗日名將宣俠父、蔣志英等。
儘管在20世紀80年代,諸暨錯失了開發小商品市場的良機,但秉持著「有什麼大不了」、「大不了...」精神的諸暨人很快在1984年提出了「四個輪子一起轉,千家萬戶促翻番」的經濟戰略。
▲ 大唐襪業展覽中,七彩織線宛若企業的生命線。圖/視覺中國
如今在諸暨,僅一條大唐街道,就生產著全球三分之一的襪子;靠近「小洞庭」白塔湖的山下湖鎮,是世界上最大的淡水珍珠產銷中心;而山上的香榧林,也憑藉每年多達1000噸的產量,雄踞中國最大的香榧生產基地...
▲ 諸暨珍珠養殖人正在水中作業。圖/視覺中國
被戲稱為「木陀」的諸暨人,正如當地的一句俗語「石板道地甩烏龜——硬拍硬」,面對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他們坐實了「直腸般」的性子,既豪爽又倔強;大陣當前,他們亦不畏犧牲,剛強不屈;儘管也有自己的「小團結」,但「相逢知己」時,更願意用一腔熱血為「義」站台,慷慨相助,以搏命運。
「江南第一碳水城」,究竟有多香?
性格豪爽的諸暨人,化身為「乾飯人」,自然也要過一把「豪吃」的嘴癮。不同於江南別地以匠心巧思娓娓道來的情愫,在諸暨,所有食物都渾身帶勁:麵條是木棍上躥下跳打出來的;年糕一朝當皮使,包住「硬漢」蔥油餅;(馬劍)饅頭最像「陝北花饃」,紅燒肉做了裡面的一瓣心...
次塢打面 | 江南第一「戰鬥面」
做次塢打面的人,最早是坐著「戰鬥」的,一根竹竿上坐一師傅,手心按壓雙腳「掌舵」,打出來的麵條也叫「坐竿面」。後來「坐打」改成了「手打」,站起來的竹棍比人高,不間斷的「噠噠聲」敲進柔軟的麵糰里,經千錘百鍊後誕生了嚼勁十足的「打面」。
▲ 超有韌勁的打面,即便是用力甩也不會斷開。圖/騰訊視頻
熱鍋里抹豬油爆香,撒一把雪裡蕻、冬筍片與豬肉絲,與外柔內韌的麵條同炒,盛起後以半干半濕的狀態為最佳。
▲ 三鮮次塢打面,澆頭有
河蝦、皮卷、蛋卷、木耳等。攝影/何健松
泛著金黃與淡粉的雪菜、碎肉在被湯汁浸染的白面上,堆成一座小山丘,拿筷子一拌,從熱氣中冒出的鮮香即刻入鼻。
▲ 這份鮮味藏在每一根被濃湯浸潤過的麵條里,以及澆頭的靈魂輸出。攝影/深藍之翼,圖/圖蟲·創意
諸暨人愛吃麵食,以至多個鄉鎮都有屬於自己的麵條代表作,從草塔彈面、楓橋鱔面,到馬劍索麵、安華魚面、江藻炒麵,每一碗都藏著風味獨特的「滾燙人生」。
藤羹、糖秧、灰湯粽 | 碳水界的鐵骨柔情
能夠把軟糯的年糕做成大陝西夾饃樣的,估計也只有剛柔並濟的諸暨人了。在草塔鎮,剛出爐的大白糰子還呼著熱氣就被揪出一個角,往手掌里一貼,成了圓實的餅子。每兩個中間加一張蔥油餅,摻著豬肉與胡蘿蔔絲,便是當地人心口相傳的年糕糳(zuò)。
▲ 年糕糳為諸暨草塔鎮的特有吃法,傳說曾為小鎮狀元上京趕考的乾糧。圖/騰訊視頻
秉持著「萬物皆可包」的吃貨理念,諸暨人在煮沸的鍋里澆上一勺米漿,等凝結後裹上鹹菜豆腐,就是一份濃香四溢的藤羹卷;在石臼底反覆搡著糯米團,掐出一小塊將炒熟的芝麻揉進去,再和黃豆粉討個吻,混著豆香的粘糯麻糍就出世了。
▲ 咸香四溢的藤羹卷。攝影/何建松
而在草木灰中浸過的糯米,被鹼性的「灰湯」泡得格外柔軟,搖身成了飽滿的「小金豆」,煮熟了便是綿香悠長的灰湯粽。
▲ 糯嘰嘰的灰湯粽,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攝影/何建松
另一種名為糖秧的糕點,則以水磨粉為外皮,內里嵌著細酥的紅赤豆,揭了蒸蓋,一個個像是餡料厚實的三明治,香軟可口,「夏日甜心」絕非浪得虛名。
▲ 西施豆腐是諸暨美食的主力軍,逢年過節、結婚賀壽都少不了它。攝影/何建松
當然,若要提柔腸似水,誰也敵不過大名鼎鼎的西施豆腐。土雞高湯打底,香菇、筍乾、開洋坐鎮,再用番薯粉鎖住濃汁,憑實力鮮美的豆腐羹壓根不需要任一調料的輔佐。
碳水配肉 | 越吃越有
吃著噴香「碳水」的諸暨人,也沒有忘記寵愛最硬核的肉食。在草塔鎮,宴席上沒有一盤白切羊肉,算不得體面;寒冷的冬天若沒有羊骨頭湯相伴,也算不得完整。煮到肉骨分離時的羊湯最恰人意,筷子在裡頭微微一兜,鮮嫩多汁的羊肉便浮了上來,落在嘴裡有言不盡的暖香。
▲ 諸暨草塔鎮的頭牌羊骨頭湯,越吃越豪爽。圖/諸暨吃貨幫
到了南邊的安華鎮與嶺北鎮,一碗選用黃牛肉熬制的牛淘(牛雜)湯、一隻用鹽巴按摩過的矮腳雞,又成了當地人的心尖尖。
▲ 經鹽巴燒熟的鹽焗雞,色澤金黃,皮脆肉嫩。攝影/何建松
仰頭喝酒,大口吃肉,饅頭麵條不離手的諸暨人,把「豪邁」吃進了肚子,在酒足飯飽後又帶著這份豪爽曠達穿行在無畏的人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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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玥戈
文字編輯 | 玥戈
圖片編輯 | 奈福
封圖 | 視覺中國
參考資料
《諸暨縣誌》
《諸暨地名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