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百萬我都不要了,我就想見你一面,不然我就跳樓自殺!」
2020年,上海一女高管被「男朋友」東子騙了292萬,那個曾經說愛她一生一世的男人,在掏空她的家底後突然變臉。
儘管東子的真面目已經暴露,但女高管並不想追回被騙的錢,只想和他在線下見一面。
可視頻電話那頭的東子卻冷冷地回復:「沒什麼好見的。」
而後,他眼睜睜地看著女高管絕望跳樓,結束了年輕的生命。
可這一切結束後,東子的臉上卻沒有任何驚訝和擔心的表情,反而是他身後的人群爆發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東哥牛啊,這個女人為你自殺了,你能吹一輩子!」
鮮活的生命居然成為了這些人炫耀的資本,深陷緬甸詐騙老窩的郝振東只覺得眼前的一幕讓人心寒,他怎麼都想不到人居然可以這麼「病態」。
但自從他被困在這個「殺豬盤」組織後,幾乎每天都能看到這樣的場景。
郝振東也被安排了「目標」,可他一直不忍心對無辜的陌生女孩下手。儘管老闆多次武力威脅,他卻總不肯乖乖就範,因為他心裡還有個念想。
為了這個念想,也為了解救這些被騙的女性,郝振東冒著生命危險從犯罪者的衝鋒槍底下沖了出來,經歷了重重危險後回到國內。
而他的歸來,不僅讓警方鎖定了這個犯罪組織的地點,也成功解救了105位女性的生命。
警察接郝振東回國
那麼,郝振東是怎麼誤入「殺豬盤」組織的?是什麼念想支撐著他逃脫罪犯的控制?他又是如何解救那105位女性的呢?
為還債深入緬甸
2020年年底,被騙入緬甸詐騙組織的郝振東第一次逃跑失敗了,他才剛剛從產業園的圍牆翻出來,就被武裝衝鋒槍的看守者發現了。
老闆知道這件事後非常生氣,對著郝振東就是一頓拳打腳踢,直到他被打得鼻青臉腫才停下來。
幾分鐘後,手下架著一個精神錯亂的男人出現在辦公室。
老闆一隻手舉起那個男人的右手,另一隻手摁著郝振東的頭逼迫他盯著男人的手,惡狠狠地說:「再敢跑,你就是他這樣的下場!」
郝振東看到那個男人的手,覺得頭皮一陣發麻——5根手指被剁掉了4根,只留下了一根大拇指,傷口有多道砍痕,明顯是被折磨了很久才給了他一個痛快。
場景模擬
老闆見郝振東被嚇得神情呆愣,又恐嚇道:「還敢跑嗎?還敢回國舉報我嗎?」
郝振東驚恐地搖搖頭,保證自己再也不會逃跑了。
老闆嗤笑一聲,悠哉悠哉地說:「想走也可以,這個月交5萬5的贖金就行了。多簡單啊,隨便哄個女人不就有了嗎?」
老闆口中的「哄女人」,其實就是讓郝振東誘騙女性參與境外賭博,輸了就貸款繼續賭,直到再也不能從這個女性身上榨出一分錢來。
郝振東自從被騙進來後,就一直抗拒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還在暗中尋找逃跑的機會,可惜還沒跑幾步就被發現了。
如今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麼聽老闆的話乖乖當個詐騙犯,要麼和那個男人一樣被剁掉4根手之後扔進暗無天日的囚牢里。
識時務者為俊傑,郝振東自然不會繼續和老闆硬剛,只能假裝答應他的安排。
郝振東提供的詐騙老窩圖片
隨後,老闆給郝振東起了個外號「豹子」,坐在左邊的一個角落裡當「狗推」。
這是「殺豬盤」組織里的黑話,騙子們會利用各種聊天軟體和單身有錢的女性搭話,每天說些甜言蜜語哄騙女孩們。
接著,騙子們以加深感情為借口,誘騙她們參與境外賭博,從幾百到幾千,從幾千到幾萬,直到她輸得連貸款的錢都不剩了,才肯罷休。這個過程,叫做「殺豬」。
而那些全無人性的行騙者,就是「狗推」。
郝振東所在的詐騙組織,光是一間辦公室里就有50多個「狗推」。他們之中既有和郝振東一樣被騙進來的,也有因為犯罪再也不能回國的亡命天涯的人。
場景模擬
在這裡,騙子們人手一台被監控的電腦和手機,在各個軟體上的聊天記錄和簡訊都自動備份,但凡有不忍心或者故意暴露身份的,都和那個被剁掉4根手指的人一樣關進了單獨的黑屋。
能繼續留下的,不管是被逼無奈還是主動的,都已經開始布局準備實施詐騙了。
坐在郝振東前面的人就是這個組織里的「楷模」東子,他曾把一位上海女高管騙得傾家蕩產,把她辛苦幾年積攢的292萬全部砸進了賭博的深淵。
可當她察覺到這是一個騙局後,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最終從高樓上一躍而下。
但女高管的死並沒有喚醒東子的良知,他現在依舊每天聯絡十幾個女性,貪婪地布局,等待下一條大魚上鉤。
郝振東也見證過新手「狗推」的「成長經歷」,那個男孩剛開始什麼都不懂,經常是他在聊天,旁邊十幾個人飛快的在網上找回復的話術。
在騙了第一個女人後,他的良心備受譴責,半夜躲在廁所里嚎啕大哭。可第二次行騙時,那個男孩就已經鐵石心腸了。
每當老闆宣布到「殺豬」的時間了,騙子們都歡呼雀躍,恨不得從被騙女性身上宰一筆,再宰一筆。
郝振東不想,也不敢被這些人同化,因為他心裡有個信念,讓他必須「乾乾淨淨」的回國。
「始終不能對陌生女性下手」
其實,已經37歲的郝振東在被騙到緬甸之前,曾是一名生活富足的小老闆。
但天有不測風雲,郝振東在2016年投資失敗,過去幾年累積的財富全都煙消雲散,不僅把車子和房子拿去抵押了,還欠下了幾百萬的高額外債。
郝振東
更難過的是,他的商場不如意,情場也過得艱難。破產後不久,他就和妻子離婚了,女兒也被判給前妻。
而後,孤寡一人的郝振東開始到處打工掙錢還債,但卻怎麼都補不上那個大窟窿。
有個親戚知道他的情況後,就向他介紹了一份工作:「振東啊,我有個朋友在緬甸當遊戲客服,一個月少說能拿個5萬6萬的,你現在既然缺錢,不如去搞這個。」
郝振東覺得反正他也是一個人,去了國外也沒有人牽掛,就沒有防備地收拾行李去了雲南和「蛇頭」會和。
他不知道的是,正是這份輕鬆誘人的「工作」,將他推向了無底深淵。
「蛇頭」領著十多個偷渡人東躲西藏,在深夜裡爬過連綿的山峰,終於到達了中緬邊境。
在這之前,郝振東都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可當他被緬甸的非政府武裝車接走後,才開始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負責「押送」郝振東的人帶著一把小型衝鋒槍,逼迫這些被騙來的人把行李全部扔在了半路。
不久後,他們被帶到了一個科技園裡。從外面看,這些大樓都沒什麼問題,可這裡的每一棟樓里都窩藏著詐騙窩點。
從一樓到七樓,總共2000多人,全部從事著各種形式的詐騙。
郝振東的通訊工具全被收了,身上也沒有錢,他想逃卻打不過那些非法武裝的犯罪分子。郝振東只能假裝害怕,「培訓」期間再找機會。
遺憾的是,他好不容易從高牆上跳下來,就被巡邏的看守者逮個正著。
被狠狠地揍了一頓後,郝振東不敢再輕舉妄動了,「順從」地按照老闆的指示開始「養豬」。
郝振東工作環境
他聊的第一個女孩是來自山西的小白(化名),小白性格單純,輕易地相信了郝振東的假身份。
兩個人聊了沒幾天,小白就主動和郝振東表白,並表示願意去他所在的城市一起生活。
旁邊的「狗推」看見了他們的聊天記錄,大笑著拍郝振東的肩膀:「可以啊兄弟,以前一直沒看出來,沒想到你還挺有手段。我看這女的已經對你死心塌地了,趕緊讓她投錢。對了,老哥提醒你一句,弄完她手裡的錢,一定讓她去貸款。」
郝振東恨得牙痒痒,卻不敢暴露出來,只能笑笑說:「馬上馬上。」
可直到第20天,他都沒能下得去手。
老闆知道後不斷地催促:「怎麼回事,你怎麼拖這麼久?要是明天再不『殺』,你就等著被殺吧。」
郝振東已經沒有辦法再拖下去了,可良知無法允許他做出這麼喪盡天良的事,於是,他在那晚的深夜偷偷溜到陽台給小白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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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騙子們監控了聊天軟體和簡訊,但技術還沒有成熟到可以錄製通話內容。
所以在電話接通的一瞬間,郝振東就自爆了身份:「我是個騙子,你不要再繼續陷進去了,明天就把我拉黑吧。」
小白不肯相信,哭哭啼啼地讓郝振東不要說胡話。見她執迷不悟,他只能放出狠話:「你要是不信,明天就等著被宰吧!老實告訴你,我還聊著4個女孩,都比你漂亮,就算是談戀愛也輪不到你!」
郝振東一番「渣男渣語」讓小白徹底死了心,二話不說掛斷了電話。見她已經幡然醒悟,郝振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知道,如果這件事暴露了,他就永遠回不了家了。
但郝振東不怕,他一直在想:我要清清白白的回國,不然女兒會被人戳脊梁骨,會被別人嘲諷是詐騙犯的孩子,哪怕我死了也要拉他們陪葬。
第二天,小白在郝振東的提醒下,果然拉黑了他的聯繫方式。老闆還以為是他太著急暴露了身份,就沒有深究。
帶著資料逃回國內
之後,郝振東利用打電話這個「漏洞」,先後挽救了12名女性。其中,大部分女生得知自己被騙了,都慌張或是憤恨地掛斷電話,然後拉黑郝振東的聯繫方式。
並且由於這種事情說出來有些「丟臉」,她們都沒有選擇報警,而郝振東也從來沒有想過靠她們逃出生天。
可就在老闆越來越懷疑他是故意放走「豬」時,事情出現了轉機。
第6名「客戶」楊宇(化名)在得知真相後,沒有立刻掛斷電話,也沒有拉黑郝振東,而是問:「我怎麼做才能幫你?」
楊宇是郝振東深陷詐騙組織之後,唯一一個願意以身涉險幫助他的人,也更讓他堅信自己可以重見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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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掩護郝振東,楊宇故意在他們打語音電話時說:「我先投1000塊看看,卡里的幾十萬等盈利了再取出來。」
老闆見郝振東終於「開張」了,也不再為難,甚至誇他開竅了,對他的監管也沒有以前那麼嚴格。
於是,郝振東一邊假裝繼續「釣」楊宇,一邊偷偷利用以前學過的計算機技術收集了18個女性的資料,告訴楊宇後由她向當地公安機關舉報。
警方在聯繫這些女性的同時,也開始想方設法地幫助郝振東逃離緬甸。
反詐中心的陶隊長聯絡上了他,對他交代了許多事情:「不要暴露了,你首先要保障自己的安全,其他的等你出來了再說。」
可郝振東沒有聽勸,他見證了太多女性因為這些騙子而輕生的場景,不想讓犯罪分子繼續逍遙法外。
因此,他每天都在辦公室里加班到凌晨,秘密記錄下詐騙組織收集的女性名單。
每次「黑」進詐騙組織的伺服器時,郝振東都擔驚受怕,他總覺得背後站著一個人在盯著他,最害怕老闆會在下一秒推門而入發現他所做的事。
如果真的被發現了,他的下場只會比那個被剁掉4根指頭的人更慘。
可他還是想再努力一點,能救一個是一個,並且他還存有一個念頭:騙子們這麼對我,我要報復!
終於,在一周後的半夜,警方安排的線人聯繫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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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振東的心怦怦直跳,回想起上次逃跑被抓回來的場景,他只覺得膽戰心驚。但要是錯過這次機會,他可能這輩子都逃不出去了。
於是他索性不回宿舍了,打算等宵禁一過就藉機跑出去。郝振東躲在樓梯間,遇見巡邏的人後又溜進一樓的洗浴中心。好在他這一周都在加班,沒回宿舍也沒引起別人的懷疑。
終於熬到了早上六點半,郝振東穿著單薄的衛衣,也沒帶外套,大大咧咧地走到科技園門口,對守衛說:「我去對面買個早餐。」
早餐店和科技園就隔著一條馬路,門衛自然不怕郝振東逃跑,大手一揮讓他出去了:「動作快點,別耽誤時間。」
在他們的注視下,郝振東慢慢悠悠地走到對面,但當早餐店老闆把食品袋遞給他的那一刻,他卻突然轉身跑開,溜進了隔壁的巷子里。
門衛也沒想到郝振東居然敢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逃跑,連忙去追。可七拐八拐後,他們跟丟了。
緬甸
郝振東拚命地往前奔跑,一刻都不敢休息,直到看見遊戲廳才終於停下。
他把衛衣翻過來反著穿,用口罩牢牢得罩住臉部,躲在昏暗的角落裡一動不動。線人來接郝振東時,他才放鬆下來,顫抖著說:「你們終於來了!」
在前往中緬邊界線的路上時,老闆也意識到郝振東已經脫離了控制,他發簡訊威脅道:「我知道你的老婆孩子住哪,你要是敢走,就等著家破人亡吧。」
不過車上的司機告訴他,這些詐騙團伙在國內沒有那麼強的勢力,讓他大可放心。
很快,郝振東就被送到了中緬南傘口岸,真正逃離了這個狼窩虎穴。
郝振東在邊界
2021年3月22日,郝振東在警察的護送下回到了南昌,並在第一時間將帶回來的105個潛在受害者名單交給了當地公安局,幫助她們挽回了2000多萬的損失,更是拯救了她們的家庭。
之後,他不斷地收到了詐騙組織的威脅電話和簡訊,但郝振東沒有退縮,反而選擇在節目上將這些騙局公之於眾,讓更多的人避免了上當受騙。
其實,在那樣危險的情況下,郝振東完全可以找各種理由為自己開脫,和「同事」一樣騙錢為自己贖身。但身為一個父親,他憑藉著對女兒的愛守住了良知,也拯救了105個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