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5月上旬,根據組織安排,黃正夏和愛人吳芷英從宣化店化裝突圍,從武漢坐船來到上海。
一到上海,兩人就想方設法和組織取得聯繫,得到鄧穎超的指示:聽候統一安排,去蘇北解放區。還轉告他們,中原來的李實正在上海參加「善後救濟總署」,任秘書長。
夫妻如釋重負,隨後從妹夫鄔烈蓀家搬到陳圭如老師的老朋友藍先生家居住。
從此,倆人就一面等候鄧大姐統一安排,一面又怕久等生變,也開始想辦法儘快回解放區。他們找到了須浩風的姐夫,可他告訴黃正夏,蘇中已「六戰六捷」,上海形勢緊張,到解放區一時還不行,要等時間和機遇。
吳芷英決定大膽走一步棋,給她的同學、時任宋美齡秘書的馮光灌寫信。在信中,吳芷英敘同學之誼、離別之情,告之想從南京乘飛機到北京等。沒過多久,馮回了信,希望吳芷英告訴時間,她將到機場接送。
馮光灌是一個文靜嫻淑的女青年,一位了不起的女性,一位真正的共產黨員,她一直沒有結婚,長期隱蔽在蔣介石、宋美齡身邊為黨工作。1949年,在蔣介石、宋美齡離開大陸,飛往台灣時,她還一直陪到機場送行。等到正式上飛機時,她卻宣布不去台灣,與宋美齡和同去的國民黨官員「BEY,BEY」。至此,宋美齡才知道她是潛伏在身邊的共產黨人。
9月初,李實通知黃正夏,「善後救濟總署」將有一批物資運送到蘇北,他們可與中共方押送人員隨行,到蘇北解放區。
經李實的安排,黃正夏夫妻從上海乘艦艇到蘇北。由於他們的身份已公開,所以不能自由行動,必須待在艦艇上。
在艦艇上,他們和田坤夫婦、彭繩吾、吳亞雄等從中原出來的同志相遇。國民黨軍隊也派了七八個人在艦上。雙方各占艦頭和艦尾,互不講話。但國民黨人員氣焰囂張,十分放肆,又是打牌,又是搓麻將,大聲喧嘩,吵得人無法休息。
有一次,在餐廳吃飯,國民黨一方內部言語不和,大吵起來,在互相謾罵中竟有人說是共產黨搗亂。黃正夏他們聽了,實在忍無可忍,便指責他們為什麼胡說。對方抵賴不承認,結果雙方鬧了起來,直到艦上的大副出面調停,才平息下來。
在海上行駛了一天一夜,艦艇到達蘇北陳家港。這裡已是解放區,屬新四軍的控制地,對黃正夏他們來說是回到家了。艦艇要在陳家港靠岸,卻不肯發出「允許靠岸」請求信號,港口的新四軍發出警告,不經岸上我方批准,將視為侵犯我方主權,我方將開炮驅逐或轟擊來艦。
這一下嚇壞了國民黨人員,又是敬禮,又是作揖,央求我方人員向岸上的新四軍說明,並立即申請批准靠岸。上岸後,黃正夏等人乘汽車至淮陰縣城。
9月10日,他們在淮陰縣城過了中秋節。第二天,接華中局組織部通知,趕到淮安,受到華中局組織部長曾山的接見。曾部長說,已接到中原局的來電,知道大家的情況,根據中央指示精神,大家將準備撤往山東和東北。
曾部長還說華中解放軍已取得了「六戰六捷」的勝利,現正進行第七次戰役,敵人已向我布置的口袋蠢動,估計還有三四天就可能打完這一戰役。到時,你們就可以大搖大擺地從大路撤往山東。
從淮安出發,大家雇了板車,女同志坐車,男同志跟隨行走,經寶應、高郵、新安、郯城,到達臨沂。
在臨沂,華東局組織部的負責同志,向他們傳達了中央最新指示精神:中原突圍出來的幹部,原則上都去東北集合待命,如果到達東北時解放戰爭打得好,你們將留在東北分配工作;萬一出現挫折,準備撤退至蘇聯學習。另外,山東戰爭也即將爆發,如果願意留下,也可以留在山東打游擊。
這段時間,陸續來到臨沂的還有趙家駒、逯剛夫婦,吳光治、高珞夫婦,汪心一、米琳夫婦和任泉生等同志,都是黃正夏在邊區時的老領導、老同事。趙家駒還是黃正夏的老同學,此次在臨沂相逢,彼此都是感慨萬千。
大家商議後,決定都去東北。華東局對他們特別照顧,也非常尊重他們的意見。不久,派一輛大卡車送他們,經莒縣、諸城,到達煙台附近的灤家口。
在車上,吳芷英遇到了在上海地下黨工作時的一位同志,正要去青島工作,從諸城下車,黃正夏夫妻便托她帶兩封信到青島發出,一封是吳芷英寄往上海的,一封是黃正夏寄往襄陽老家的。
在過高密附近的膠濟鐵路時,隊伍遇到了緊急情況。國民黨部隊正從濟南出發,向濰坊進軍,進攻高密。飛機在低空盤旋,炮彈就落在縣城公路附近,一車人都很緊張。司機很了不起,他一方面叮囑大家不要慌張,一方面沉著對付,開足馬力,強行衝過膠濟鐵路,闖過高密,順利到達萊陽城。
萊陽盛產聞名遐邇的萊陽梨。正是梨子上市的時節,價格很便宜,大家買了很多梨,這應該是黃正夏他們一生中吃得最好的水果了。開始買梨時,同志們還鬧了一個笑話。挑梨時,專挑外表光滑的梨子。賣梨的一見就樂了,笑著問:「你們都是從外地來的吧?你們挑的是陽梨,表面好看不好吃,皺皮巴巴的才是萊陽梨,味甜水份足。」大家不由感慨,真是人不可貌相,梨不可表相。
山東是一塊英雄的土地。一路上,黃正夏看到許多大姑娘,扎著大辮子,推著一車車糧食支前,也有騎著毛驢、唱著歌上前線的,還不時有人給他們送來熟雞蛋。當他們住下時,許多老鄉都來看他們,與他們親親熱熱地拉著手,問長問短,認為他們是從前線打仗回來的。場面熱烈得渾如一家人。
一行人在灤家口住了三四天,當地人民政府安排一艘大約五六百噸的小火輪,派一個警衛班和一挺輕機槍掩護他們夜渡渤海。
集合前清點人數,從各方面集合準備去東北的幹部共107人。大家都笑了,說如果再增加一名,就真的成了水滸英雄一百單八將了。帶隊的領導交代:這次我們從長山島偷越渤海口到安東(今丹東),只能選擇在沒有月亮,而且又可能有暴風雨的夜晚進行。這樣儘管危險,但比較安全。
帶隊領導還叮囑大家把隨身帶的文件、組織介紹信等貴重物件集中放在一起,如遇緊急情況一律投入海內。
這一次海上之旅,是一次生與死的考驗。
當晚,海面刮著大風,小火輪離開港口,頃刻間就像浮萍一樣在大海中漂泊,船上的人大都被顛得昏頭轉向,不由自主地全嘔吐起來,有的上吐下瀉,動彈不得。107人中只有黃正夏、逯剛等4人不暈船,他們只好跑上跑下,跑前跑後,一會兒照看大人,一會兒又幫助料理小孩。乘員都像害了一場大病。
屋漏偏逢連夜雨。正當大家動彈不得時,突然發現敵艦。小火輪馬上關掉發動機和全部燈光,任由船在海上自由漂蕩,這樣顛簸就更厲害了。同志們一個個屏住呼吸,連嘔吐的聲音也強壓下去。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才知道是路過的敵艦,並沒有發現小火輪。於是,船又開足馬力前進。在天亮的時候,海水退潮,火輪擱淺了,大家才發現已到了朝鮮境地,離仁川只有幾十海里了。
到安東後,107人被安排在「毛澤東路」的安東招待所。眾人正想好好休息一下,吃晚飯時,又接緊急通知,要馬上轉移。因為國民黨軍已佔領遼陽本溪,正準備進攻鳳城,向安東進逼。107人就連夜從安東乘火車繞鳳城到寬甸。
江仲華和彭濤等中原突圍出來的同志先一步到了寬甸。江仲華任寬甸縣委組織部長,彭濤任安東省委組織部科長。在彭濤的安排下,安東省委組織部副部長黃凱、地委組織部長吳學周先後接見了他們。
吳部長說:你們在中原打過游擊,有戰爭的經驗,我們這兒正需要像你們這樣有軍事經驗的幹部,希望你們留下來,就地堅持游擊戰爭。在寬甸,黃正夏等人與彭繩吾、任泉生、趙家駒等分手了,他們都留下來就地分配工作。黃正夏與吳芷英、吳光治、高珞等商議,還是堅持按中央決定去北滿。
一行人從寬甸出發,經桓仁,輯安,然後到臨江,一路沿鴨綠江邊向北走。鴨綠江水清澈透底,碧波蕩漾,對岸還不時傳來朝鮮姑娘美妙動聽的歌曲。
在去臨江的路上,他們遇上了肖華將軍。他當時指揮部隊取得全殲敵第二十五師,活捉敵師長李大麻子(李正誼)的勝利。他非常客氣,見黃正夏他們十分疲勞,又穿著單薄,就教後勤部門給每人發一套軍大衣和棉鞋、棉帽。
後來,黃正夏他們又遇到了原新四軍第七師政治部副主任周桓。談起去北滿。周桓說:我們正準備用汽車押送俘虜到北滿,你們就參加押送吧,這樣過長白山要容易些。這當然是大家求之不得的好事。
押送俘虜的車隊由原新四軍第七師的軍法處長帶領,還有一個警衛排,俘虜中有敵二十五師師長李正誼及以下校官10餘人。
在車上,李正誼開始裝熊,不吃不喝,哼哼唧唧。幾天後,聽說他情緒好一點了,黃正夏便找他談話,想與之溝通,解決其思想問題。
李正誼說:說老實話,開始我是很不服氣的,我們第二十五師全副美式裝備,解放軍就幾支破步槍,我們怎麼就被打敗了,莫名其妙就當了俘虜,想不通。現在看來,國軍是一定要敗的,你們會取得天下的。因為我們走到哪裡都是黑的,老百姓全躲著我們,不跟我們講真話,也沒有糧食吃,拖去拖來,疲勞極了。而你們走到哪裡都能得到他們真心的擁護,說打就打,說走就走,這是民心所向,國軍哪有不敗之理!
到了圖門,俘虜換由當地軍區押送到東北軍區,黃正夏他們改乘火車赴哈爾濱。
60年代有一部電影叫《逆風千里》,寫的正是解放軍押解國民黨第二十五師師長李正誼爬長白山山到北滿的故事。影片中說他從不低頭,還耀武揚威與地方土匪保持聯繫,企圖逃脫報復。這是虛構的。
其實,李正誼開始怕我方槍斃他,就裝熊稱病。但到通化後,當地統戰部門出面宴請他,他才打消顧慮,慢慢改變了態度。中國共產黨的戰略戰術比國民黨要高超很多,沒有電影說的那麼簡單。
一行人到哈爾濱東北局報到那天,正好是1946年12月30日,大家高高興興迎新年。第二天林楓接見他們。他說:這幾天戰事很緊張,根據中央指示,新四軍第五師來到東北的幹部,可先到佳木斯集中待命,戰役打得好,就地分配工作,如果暫不順,送你們去蘇聯學習,將來再回國工作,背包要隨時打好,聽候安排。
1947年1月3日,東北局組織部李之璉接見他們,說:敵人攻佔松花江北岸,正準備傾全力解決北滿,保衛臨江的戰役已打響,北滿主力部隊正準備南下松花江。北滿解放區的形勢已穩定,現在就分配你們工作吧。
後經組織安排,黃正夏任東北行政委員會糧食總局處長,吳芷英任糧食總局辦公室主任,吳光治任東北民主聯軍駐綏芬河辦事處秘書長,高牆任東北行政委員會經委辦公室科長。從此,黃正夏和戰友們開始了新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