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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時任上海廳級幹部的庄新民再次來到了山東沂蒙山區,這是他年輕時戰鬥過的地方。
但是他來此卻沒有回憶起崢嶸歲月的志得意滿,而是走進一個農家小院,撲跪在了一位滿頭華髮的農婦身前痛哭流涕。
庄新民一邊嘴裡說著:「娘,娘,兒子回來看您了!謝謝您,娘……」一邊手裡比劃著想表達自己的意思,因為這個頭髮斑白的老人是個聾啞人。
哭到不能自已的庄新民心裡清楚,如果沒有這個遠在山東的「娘」,那也就沒有自己的今天。
因此,即使如今他已經身居高位,也會時常和家人朋友們提起他在山東的「爹娘」,尤其反覆叮囑過兒孫們以後也不能忘了他們在山東還有家人。
庄新民作為一個上海的廳級幹部怎麼會在山東有個貧窮的娘?既然心裡一直那麼惦記這個娘,那為什麼不把她接到上海來享福呢?
我要找我的爹娘!
自1949年起,往後的五六年時間裡,山東革命老區沂蒙地區的有關單位就總能收到來自上海市一個叫庄新民的人寄來的尋人信件。信中說他想尋找的是他在山東的「爹娘」,是抗戰時期救過他命的再生父母。
寫信者講自己曾經在山東沂蒙地區當過八路軍。在某次執行任務時不幸落單,被日本鬼子窮追不捨,身受重傷。但幸運的是,到了一戶農家小院前,遇上了一對帶著孩子的鄉民夫婦救了他。
那農婦是個聾啞人,但是深明大義不顧鬼子的威脅,在庄新民生命垂危時用乳汁救了他。而現在新中國成立了,他有幸能活到抗戰勝利的這一天,所以想找找這對曾經救過他性命的夫妻。也就是救了他性命的「爹娘」!
不止如此,濟南軍區庄新民曾經的戰友也收到了他同樣的信件,希望能幫忙找到救過他的人。然而,最開始那兩三年庄新民的這些信件並未得到重視。
因為戰火之後尋人尋親的事件實在太多,相關部門也沒有辦法在做好戰後恢復工作的同時兼顧那麼多的信件。
兩三年後,形勢逐漸穩定下來,尋人尋親的工作才被重視起來。因為庄新民的來信次數夠多、事件清晰完整、信里的語言和情緒也越發懇切,所以這一情況被當地政府的有關部門重視起來。
經過相關單位的核實,這寫信的庄新民確實曾在沂蒙地區當過八路軍,現在則隨著陳毅司令在上海市軍管會工作。
隨著抗戰勝利,庄新民見證了越來越欣欣向榮的國家,越發覺得如果沒有那對夫妻的幫助,就沒有他今天的生活。所以庄新民想要報答這對夫妻的心更加堅定。
沂蒙地區的工作人員被庄新民執著的報恩精神打動了,所以幾年時間裡多次與庄新民有信件往來,逐漸補全了當時的大部分信息。
當地工作人員了解到這對夫婦曾經把他藏在空墳里照看,再結合之前信上提到的那婦人是個聾啞人,他們就這樣慢慢把已有信息串聯起來。
相關的負責人還參考了當年八路軍行軍路線和日本鬼子掃蕩的村落位置,逐漸排查並縮小範圍,最終鎖定了山東省沂南縣馬牧池鄉橫河村的明德英和李開田夫婦。
跟明德英對夫婦核實後,發現他們也確實救過這樣一位戰士。終於,庄新民聯繫上了他的救命恩人。
遠在上海的庄新民收到沂蒙地區的回信後很是激動,但是由於那時正值國家建設的關鍵時期,他再怎麼想念在山東的救命恩人也沒辦法拋下工作前往山東探望。
無奈之下,庄新民只得通過來信附上的地址給恩人寄出信件和禮品,並且表達了想要將恩人接到上海養老的願望。
1956年的秋天,架不住庄新民的熱情邀請,又考慮到明德英生病體弱,所以李開田老人獨自來到了上海。
庄新民得知這一消息後激動不已,跟上級領導請假說要去接「爹」回家。領導早知道庄新民好不容易找到了山東的救命恩人,所以立刻批准了他的請假。
陳毅將軍聽聞此事,也高興地說:
「我們不能忘了人民的養育之恩,找機會我要和你們一起去看望他老人家。」
於是庄新民順利請假把李開田接回家裡,悉心照料。李開田在上海的時間裡,大到外出遊覽、小到穿衣吃飯都由庄新民親自安排,無不用心。
然而過了幾天,李開田就提出要回家了,原因是他放不下家裡生病的明德英和將要秋收的活計。
庄新民雖然遺憾,但也知道沒法強留,況且他在山東的「娘」還病著。於是他向同事借了一千塊錢想要讓李開田帶回去,說這些都是孝敬他們二老的。
樸實的李開田哪能接受這些,幾番推辭最後勉強收下了三百塊錢和一些滋補身體的營養品,帶給了明德英調養身體。
此後數年裡,庄新民從未忘了他在山東的「爹娘」,時常寄去信件禮品。明德英看著丈夫轉達庄新民的感激之情,收著陸續寄來的信件禮品,也時常會想起自己坎坷但也算值得的前半生。
爐中火,放紅光,我為親人熬雞湯……
1911年,對中華民族的歷史來講是值得紀念的一年,因為那年爆發了辛亥革命。但是那時的中華大地已經苦難連篇,更多是活在水深火熱中的人們,他們根本無法從苦難的生活中抽身關注這些大事。
正是在這樣的一年裡,明德英出生在了山東沂南縣的一戶貧困農家裡。
新生兒的降生並沒有給已經快要難以為繼的家庭帶來更多的喜悅,命運偏偏還要為難苦命人,讓明德英幼年時生了一場重病。因為沒有得到及時有效的治療,明德英雖然勉強撿回來了一條命,卻也落下了終生聾啞的病根。
雖然苦難已經夠多,但是明德英從來沒有自暴自棄,反而一直積極樂觀的努力生活。在二十多歲時,來到了馬牧池鄉橫河村,在村人的撮合下嫁給了李開田。
雖然丈夫大了她差不多十歲,但也算老實肯干。明德英夫婦也在村民的幫助下,找了個守墓人的活計,再加上幾畝薄田日子倒也能過。就在明德英家的小日子漸漸變好時,一場更殘酷的戰爭卻悄然而至。
自1938年春天起,中共蘇魯豫皖邊區省委將沂蒙山區確定為抗日根據地,此後十多年,沂蒙山區里的人們就開始了在戰火夾縫中生存的艱難歲月。
明德英正是在此情況下,親眼目睹了日本侵略者的殘暴行徑,也知道共產黨八路軍堅持抗戰的革命意志。所以在努力謀生之餘,盡了最大的努力去幫助抗日隊伍的同志們。
1943年剛開春,沂蒙山區就遭遇了日本侵略者的一次大規模掃蕩。那時剛十幾歲的庄新民已經是八路軍山東縱隊的看護員,在掩護傷員突圍轉移時與隊伍走散,不幸被日寇發現並且遭到追殺。
在無休止的追擊中,庄新民數次與子彈擦肩而過,已經儘力躲避但還是不幸中槍。跑到一片墓地前時,庄新民徹底堅持不住昏了過去,巧就巧在這裡正是明德英夫婦看守的那片墓地。
幹完農活的明德英夫婦在回家途中看見了剛倒地不久的庄新民,看著庄新民的穿著和傷勢二人就明白了這附近定有追兵。
於是當機立斷,夫婦二人合力把庄新民抬進了一座隱蔽的空墳里。那時庄新民的血已經流了一路,李開田出去隱藏痕迹,並且要找些草藥給庄新民治傷。
留下明德英照看庄新民,明德英看著昏迷中還疼得抽搐的庄新民著急不已,空墳里卻沒有水和食物。
明德英卻急中生智,想起自己尚在哺乳期。於是她顧不上別的,解開了衣襟把乳汁滴進庄新民的嘴裡,奇蹟般地喚醒了他。
庄新民看著眼前的婦人,迷迷糊糊間叫著「娘,娘……」庄新民許是想念自己的母親了,把明德英錯認成了娘;也或許是認為明德英用乳汁救了自己,那她就是自己的娘。
但明德英看著眼前這個半大孩子,卻有一股辛酸漫上心頭。明明還是個孩子啊,怎麼就生在了這樣的時候,要受這種罪!
明德英夫婦或許是出於對八路軍的崇敬之情,或許是對一個十幾歲重傷孩子的悲憫,也或許還摻雜著父母之愛,不管因為什麼他們都格外細緻地照料著庄新民。
李開田每天給庄新民燒水擦身,上山采草藥幫他的傷口消炎止痛,明德英每日給他做飯熬湯。
為了給庄新民補充營養,還殺掉了家裡僅有的兩隻雞,燉成雞湯給他喝。在明德英和李開田的悉心照料下,大半個月過去庄新民的傷勢基本痊癒了,氣色也好了不少。
庄新民看著明德英夫婦二人為了照顧自己,耽誤了農活也顧不上他們自己的孩子,甚至為了給他補營養而殺了家裡僅有的兩隻雞,他的心裡實在過意不去。而且日寇的掃蕩還在繼續,他得趕緊歸隊,再留下去怕給明德英夫婦帶來麻煩。
於是庄新民向明德英夫婦辭行,兩人知道庄新民要走連忙挽留,希望他能把傷完全養好再走。
但庄新民毅然決然,堅決不肯再給這個家添加負擔,更不能冒險讓日寇傷害他這善良的再生父母。
明德英看著這個與自己只有不到一個月緣分的「兒子」,除了在心裡默默祈禱他能平安之外,也無法再幫助他更多。
也許是明德英的祈禱有了作用,離開以後的庄新民不但平平安安、仕途順遂,而且一直惦記著她和李開田。
「娘,兒子來看您了!」
臨走之前,庄新民看著送他到路口的夫妻,也暗下決心:希望他善良的爹娘能平平安安,如果自己能活著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那他一定會再回到這裡報答他的「爹娘」!
離開之後的庄新民順利找到了隊伍,繼續與千千萬萬的戰士一起戰鬥,奮力將日本侵略者趕出了中國。
但隨後又爆發了國內戰爭,庄新民又參加了解放戰爭,輾轉多地,與明德英徹底失去了聯繫。
直到1949年,我們取得了最終的勝利,迎來了新中國的成立!這時的庄新民已經跟隨陳毅將軍來到上海軍管會工作,不像戰爭時候的居無定所,庄新民的生活安穩了下來。所以他更加惦記他在山東的「爹娘」,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報答這救命之恩。
於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庄新民開始嘗試給山東沂蒙的相關部門和他在山東的戰友寫信。功夫不負有心人,庄新民真的找到了他的救命恩人。
從1956年庄新民聯繫上了明德英夫婦二人起,就從未停止過給他們寄來信件和禮物。
有時是各種營養品,有時是新衣服,還有時則直接寄來生活費。就算明德英再怎麼推辭,庄新民也從未停止過這些報恩之舉。
庄新民沒有料到的是他的報恩之舉又一次救了他。那是幾年後,有人散布謠言惡意中傷,說他在明德英家養傷的那大半個月時間與組織毫無聯繫,期間有可能行為不軌。
庄新民被組織問話時,坦坦蕩蕩地說出了自己在明德英家養傷的經過,並且提供給組織明德英家的地址,根本不害怕組織的調查。
當組織派遣的調查員來到明德英家後,向他們夫婦二人說明來意。李開田聽罷連忙表示那段時間庄新民確實在這裡養傷,並且這些年還一直惦記著他們,給家裡寄了不少信件禮品。
明德英在知道這事也擔心極了,拉著調查人員求情。苦於不會說話,她只能用手比劃著,李開田在一邊幫忙翻譯。調查人員見夫婦二人情真意切,而且拿得出這幾年陸陸續續收到的信件和物件。
調查員們也被明德英夫婦的淳樸和庄新民的知恩圖報所打動。於是回去後,如實向上級彙報這些事。庄新民的清白得以證明,就這樣明德英夫婦又一次救了他。
直到1985年,國家發展良好。庄新民工作也清閑了下來,安排好工作以後,他便急不可耐的帶著一家人來到了山東探望他的救命恩人。
庄新民在當地工作人員的帶路下,順利來到了明德英夫婦居住的小院,幾十年過去早已物是人非。
曾經年輕的婦人現在已經成了風燭殘年的老人,但是五官的輪廓和眼裡的善良並不會隨著時間改變。庄新民一眼就認出來了救過自己的「娘」。
看著小院里的老人,庄新民情緒激動的撲跪了下去,一邊朝著明德英的方向哭喊著「娘,娘,兒子來看您了!」一邊還按著記憶里之前交流的方式比劃著手勢,希望明德英能理解自己的意思。
明德英看著眼前情緒激動的人,再看看丈夫比劃的內容,她想起來了!這人確實可以說是他的兒子,是幾十年前喝過她乳汁那個小戰士,也是這麼多年一直寄錢寄物孝順她的兒子。
明德英激動地比劃著手勢,表達自己的欣慰,眼角也溢出了淚水。她生不逢時,一生過得坎坷至極。
但是此刻她又感覺到了幸福,因為國家越來越好,自己的子女孝順,早年救的「兒子」也一直惦念著她。
同時黨和國家也永遠不會忘記對新中國成立做出貢獻的人們。正如明德英,她雖然生於苦難的年代,年輕時一生坎坷。但在晚年時,不僅得到了庄新民的報答與孝敬,更獲得了政府的照顧。
當地政府的有關部門了解到這段動人往事之後,也開始給予明德英幫助。每個月固定給明德應提供維持生計的補助,還幫她家修繕了房屋,逢年過節也時常前來探望。
這些都讓明德英家的生活好過不少,更是讓這個一生不幸的啞巴農婦,在晚年終於嘗到了生活的甜。
1995年3月,84歲高齡的明德英走到人生的盡頭。她在睡夢中悄然離去,雖然是無疾而終,但也算毫無痛苦,這個坎坷的老人得到了命運最後的善待。
在上海接到這一消息的庄新民一時難以接受,痛哭流涕,家人幾經勸慰才勉強穩定了情緒。
在得知明德英走得很是安詳後,庄新民終於慢慢緩了過來,並且在家中給明德英設下靈堂。他帶著子孫一起,給明德英上了香,虔誠地送了老人最後一程。
明德英雖然已經辭世,但她和以她為代表的「紅嫂」精神仍將永垂不朽!就像歌曲《沂蒙頌》唱的那樣:「蒙山高,沂水長,軍民心向共產黨……爐中火,放紅光,我為親人熬雞湯……」
明德英夫婦在遇到傷重的庄新民時,燉雞湯給他補身體。傷好後的庄新民則順利找到隊伍,追隨共產黨的腳步,與英勇無畏的戰友們一起將日寇趕出了中國!
2009年,明德英獲評「100位為新中成立作出突出貢獻的英雄模範人物」,這讓我們重溫了新中國一路走來的篳路藍縷和「紅嫂」們的感人故事。
距離抗日戰爭已經有幾十年的時間了,像明德英一樣親歷了那段歷史的人越來越少,但我們永遠不會忘記那些人和那些事。
山東的「紅嫂」精神,也將永遠流傳下來,激勵著也感動著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