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松:論年羹堯之死

2025年06月10日02:42:08 歷史 1159
史松:論年羹堯之死 - 天天要聞

撫遠大將軍、川陝總督、太保、一等公年羹堯在清朝歷史上算得上有名人物。年羹堯之死頗有些傳奇色彩。雍正二年冬,已經定他九十二款大罪,其中有些一款就該處死。但因他曾立大功,雍正帝顧慮有「狡兔死,走狗烹」的議論,遲遲下不了決心。這時,一件偶然的事情促使雍正帝作出了處死年羹堯的決定,這就是「虎入年家」。

事情的經過是:雍正三年十二月初三日,有野虎至京城朝陽門外,夜間從東便門上城,至前門,下馬道,直入西江米巷年羹堯家。咬傷數人,上房。至初四日天明,九門提督率兵至,放槍驅下,入年遐齡家花園中,官兵追到,用槍扎死。相傳,年羹堯出生時有白虎之兆。因此,雍正帝稱野虎死年家為「一大奇事」。在署直隸總督蔡璉奏摺上硃批:年羹堯之誅否,朕意實未決。四、五日前朕寬意已定。」「有此奇事乎!年羹堯,朕正法意決矣。如此明彰顯示,實令朕愈加凜畏也。朕實驚喜之至奇,從古罕聞之事也。」[1]

當時,京畿、直隸地區確實虎多,而雍正帝又是崇信「天人感應」的,既然年羹堯是白虎托生,現在老虎又死在他家,可見「天意」亡年,於是處死年羹堯就是「順乎天意」,雍正三年十二月十一日,雍正帝下了處死年羹堯的諭旨。

年羹堯頗有才,文武雙全。康熙五十七年,皇十四子貝子允禵,任撫遠大將軍西征,以年羹堯努力供應軍需可嘉,升任四川總督,仍管巡撫事。康熙六十年又任川陝總督。這時,他雖然在漢軍旗人中已嶄露頭角,以「辦事明敏」著稱,但主要是為西征軍辦理後勤事務。

雍正帝即位後,年羹堯的地位和權勢才迅速上升。元年正月,有旨命年羹堯來京「商酌地方情形」。當時,西邊形勢嚴竣而複雜。主持西路軍務的前任大將軍允禵、現任大將軍延信,在雍正帝看來,都是對皇權有威脅的極不可靠之人。因此,西邊情形必須同年羹堯「商酌」,並賦以重任。是年三月,敘年羹堯以前功績,加太保官銜,封三等公。五月,命年羹堯調度西路軍事,凡調遣軍兵、動用糧餉等「一切事務」均交年羹堯辦理。九月,羅卜藏丹津公開叛亂,命年羹堯出兵征討。十月,授年羹堯為撫遠大將軍,晉二等公。二年三月,因青海平定,晉一等公。硃諭稱:「十年以來,從未立此奇功」;「總之皆你一人的好處」。這時,雍正帝對年羹堯的恩遇、寵信,年羹堯的地位、權勢,都達到了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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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羹堯在頂峰上僅呆了六、七個月。雍正二年的秋冬之交是年羹堯從頂峰上跌落下來的轉折點。這年九月,年羹堯奉命來京。十月十一日入宮陛見。在京一月有餘。這期間,雍正帝與年羹堯的關係發生了巨變。年羹堯剛離京,雍正帝就在四川巡撫王景源奏摺上硃批:「年羹堯今來陛見,不知精神不加,不知功高自滿,有許多朕不取處。」現已「被朕看破」,「非無瑕之器」,「奏對之間錯亂悖謬,舉止乖張,大露擅作威福,市恩攬權情狀。」[2]十二月,年羹堯抵西安後,摺奏:「」奔走御座之前三十餘日,毫無裨益於高深,祇自增其愆謬。返己捫心,惶汗交集。」對此,雍正帝有一段意味深長的硃批:「凡人臣圖功易,成功難;成功易,守功難;守功易,終功難。」「若倚功造過,必致返恩為仇。」「」爾等功臣,一賴人主防微杜漸,不令致於危地;二在爾等相時見機,不肯蹈其險轍:三須大小臣工避嫌遠疑,不送爾等至於絕路。三者缺一不可,而其樞機在爾箸功臣自招感也。」讀此硃批,年羹堯回奏稱:「寢食不寧,自怨自責,幾無地自容。」[3]

雍正帝為人果決,既對年羹堯已經「看破」,就決不猶豫。三年二月,他命人口傳諭旨:「你下旨與年羹堯,怎麼連他也不知道朕呢?著他回矣。」這段諭旨有些費解,總之是對年羹堯表示失望。年羹堯故意裝胡塗,回奏;「驚聞傳諭,恐懼汗流。請明白指示。」硃批:「還要如何指示明白」![4]

年羹堯確有功勞。他的功勞正如前文簡述,主要在軍事方面。

與此同時,年羹堯的貪婪也是一貫的。他早就利用巡撫、總督職權侵蝕軍需、勒索屬員、私占鹽窩、擅增鹽引、賣茶販木,不擇手段地貪財謀利。例如,在青海平叛戰爭期間,郭莽寺被剿滅,總兵黃喜林奉命將所得金佛、珠寶、金銀、狐皮、綢緞等裝載四十餘車,交與年府管家魏之耀。[5]十餘年間,他聚集起巨大的財富。當他被迫離開西安赴杭州將軍任時,知道已經失寵,大禍即將臨頭,急忙疏散隱匿資財,用載重一千三百斤的騾車二百三十三輛裝滿財物,分赴京城、直隸、湖廣、江南、四川、寧夏、山西、山東、蘭州等地。[6]他在直隸各州縣還置有田地二百九十七頃、房屋一千二百餘間。僅在保定房產中,就藏有銀五萬餘兩、金首飾三十四斤、銀首飾二百八十六斤,及箱、匣、綑包等四百三十一件。[7]僅隱匿在西安知府趙世朗家中的,就有皮箱二百五十件、板箱等二百三十一件。[8]應該說,象年羹堯這樣貪婪的方面大員,在康熙朝後期比比皆是。但在雍正帝即位後大力整頓吏治、懲辦貪污之時,作為「藩邸舊人」對主子的思想作風頗為了解的年羹堯,仍然如此肆無忌憚,只能說是恃功驕縱,利令智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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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羹堯是恃功驕縱,還表現在借口循允禵「大將軍王」舊例,擺排場,耍威風,「僭越」「狂悖」。如:轅門鼓廳、公館牆壁俱畫四爪龍。西安同城各官俱不許打鑼放炮。出署時令百姓黃土填道。以御前侍衛擺隊,前引後隨,執鞭墜凳。屬員送禮稱「恭進」,與人物品曰「賜」,各屬稟謝稱「謝恩」,新到屬官由舊員領參曰「引見」。行文督撫書官書名,與內閣公文封套大書「右仰內閣」。令蒙古郡王額駙下跪。曾任布政使、同是「藩邸舊人」的戴鐸等進見時,俱令在地上坐。等等。確實是大將軍八面威風,有些忘乎所以。

從雍正二年春季起,隨著功高爵顯,權威愈重,年羹堯的野心也急劇膨脹。當時,朝廷親貴。都很迷信,星相、算命、占卜、堪輿、圖讖一類頗有市場。在康熙後期和雍正初年,常有一些道士、喇嘛、術士、巫師、看相者、算命人出入有政治野心的王公貴族府中,講預言,說天意,製造出一起又一起危害皇朝穩定的政治事件。年羹堯處也豢養著靜一道人曹濤安和術士鄒魯。他們找到一條「圖讖碑記」:「赤雲飛上隴頭山,此日江分九鼎逢。紀歲木火,畢當承運。」解釋說:分九鼎者,天下大亂也。紀歲為年,年羹堯當承運為帝。木火為乙丙,歲在丙午(雍正四年),正宜起手。三月初一日發動,「萬方俱利」。年羹堯對此深信不疑。他還宣稱自己住房上有「王氣」出現,出生時「金光滿室」。還認為,如果天下大亂,他「據天下上流,更兼兵強馬壯,誰人敢當。」[9]這時,年羹堯的「狂悖」已發展到「謀為不軌」。他已從皇權的支柱,國家的棟樑變成了朝廷的威脅。這當然是雍正帝絕對不能容忍的。

雍正帝在全國是遍置耳目的。各省主要官員有義務將所見所聞隨時密奏。陝西是八旗文武官比較集中的地方。西安是西路軍的後方,是有名的是非之地。年羹堯的所作所為,雍正帝當有耳聞。二年九月命年羹堯入京陛見之舉,意在當面考察。

年羹堯亳不醒悟。進京途中,令總督李維鈞、巡撫范時捷跪道迎送。「一路墊道鋪橋,鑿石平路。行台相望,堂官幕賓皆設公館。勞民傷財,怨聲載道。其轅門行走之人俱恃公府之名欺壓平民,甚至逼死。」[10]在保定時,故意向李維鈞透露;「明年三、四月間,朝內必然有事,你是漢人不知道。」又攻擊怡親王允祥,說:怡親王第宅外觀宏廠而內草率不堪,「矯情違意,其志可見」。[11]至京師,行絕馳道。王大臣郊迎,不為禮。見雍正帝時,「御前箕坐,無人臣禮」;「奏對錯亂,舉止乖張」。又舉薦非人,引起雍正帝極大不滿,認定年羹堯「逞奸納賄」「攬權施勢」。這其中有一個岳周事件。

岳周,時任工部郎中,拖欠工部錢糧。廉親王允祀管工部,幫以銀數千兩,使其免受處分。岳周又以銀二萬兩請託年羹堯薦伊為布政使。這時,雍正帝同允祀集團的鬥爭已進入最後階段。雍正帝認為,允祀支持岳周,幫銀完欠,意在收買人心,「沽名邀譽」。如將岳周升任布政使,豈不證明允祀寬仁愛才,「自居於是,而以不是歸之於朕」。[12]年羹堯是舉世公認最受寵信的朝廷柱石,為了區區二萬兩銀子竟然分不清大是大非,幫助皇帝政敵。如此行徑,無怪乎雍正帝斥之為「悖謬乖張」、昏憒之極」,以致雍正帝不能不懷疑,年羹堯是真誠忠於自己,還是利用皇室內部鬥爭投機,為自己的政治野心服務。更何況雍正帝是個猜忌心很強的人!

康熙帝的皇十四子允禵同雍正帝本是一母同胞,很早就同允祀等結成一黨,進行了多年的奪嫡謀皇位的鬥爭。此人的特點,據雍正帝說是「胡塗急暴」「行事狂妄」。康熙晚年,因為當了大將軍,受重視,曾私以皇儲自居。雍正帝即位後,雖對他嚴加防範,究因是同母兄弟,處置時與對允祀、允禟不同。雍正帝對其回心轉意、效法怡親王允祥,還寄以期望。而年羹堯為了迎合、投機,對允禵曾編造罪狀,落井下石。當時,雍正帝是相信的。出了岳周事件,雍正帝不能不懷疑年羹堯的用心了。皇親國戚法海也有類似誣陷允禵的事情,四年十二月被治罪,雍正帝稱其「居心奸險,邪惡顯然」。[13]這八個字大概同樣也適用於年羹堯。

年羹堯在京月余,雍正帝給了他一個「不純」的總評。這說明,對年羹堯種種「悖逆」行為,雍正帝早有所聞,當面考察,證明傳聞不虛。年羹堯既已成為皇權的威脅,就必須認真對待,予以剷除。有的材料證明,年羹堯在京時,雍正帝就對年羹堯可能「妄動」一事有所估量,對是否將其留在京城不放回陝西作了認真的考慮。五年四月,雍正帝的政敵允祀集團已經清除,隆科多、年羹堯對皇權的威脅已不復存在,「朋黨」清除,政局穩定,他頗為得意地回顧雍正二年冬季的形勢,諭稱:「朕之不提防年羹堯,非不為也,實有所不必也。」[14]事實正與此相反,為了對付年羹堯,他很費了一番心思。在雍正二年冬,同允祀集團的鬥爭已取得決定性勝利,雍正帝可以放手對付年羹堯。可能,雍正帝已了解年羹堯所定「起手」時間是雍正四年三月初一日,還有一年多時間,可以從容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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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雍正帝來說,年羹堯問題的必須解決,不僅因為年羹堯有頗大的政治野心,還在於他擁有不可小視的實力。作為大將軍,年羹堯有權調動西路八旗官兵。作為川陝總督,他統率著川、陝、甘號稱綠營精銳的十萬大軍。年羹堯經營川陝已十餘年。他控制部分鹽、茶、木材的生產和貿易,建立了一定的經濟基礎。因為皇帝信任,川陝的巡撫、提督、總兵官多由他保舉,文官司道以下、武官副將以下,由他就近題補,不需引見,致有「年選」之稱,使其親信黨羽、門生故舊布滿川陝。所以,他敢說:「我有川陝之權,牢不可破」。[15]

為對付年羹堯,雍正帝首先做了兩件事:造輿論,打招呼。

鑒於自己曾對年羹堯寵信無比,言聽計從,已為舉國共知,雍正帝要逐步改變人們的印象。二年十一月,年羹堯還在京,雍正帝故意諭責誇大年羹堯權勢的種種「浮言」,說:近日賞兵,有謠言稱系年羹堯所請;前有諭旨發阿靈阿、揆敘之奸,亦有疑係年羹堯所奏。」夫朕豈動沖之君,必待年羹堯為之指點?又豈年羹堯強為陳奏而有是舉乎?」「加年羹堯以斷不可受之名,一似恩威賞罰非自朕出者。妄謬悖亂,一至於此,深可痛恨!」[16]三年正月,因被革職議罪之四川巡撫蔡璉原系年羹堯參劾,特意將其免罪,升授左都御史,諭稱:「若將蔡璉置之於法,人必以朕為聽年羹堯之言而殺蔡璉矣!朝廷威福之柄臣下得而操之,冇此理乎?」[17]同月,年羹堯參劾驛傳道金南瑛,以金南瑛曾經怡親王允祥奏薦,年羹堯「遽行題參,必有錯誤」,不許。[18]二月間,因青海蒙古部落受災,諭責年羹堯賑濟不力,如該部落有人流入準噶爾部,「朕必重治爾罪」。[19]以上,都是公開發布的諭旨,目的是向全國傳達一個信息:年羹堯已經失寵。風向變了。

與此同時,雍正帝還通過在地方大員的密折硃批,向他們打招呼。二年十一月間,諭直隸總督李維鈞:「近者年羹堯奏對事,朕甚疑其不純,有些弄巧攬權之景況。」「朕今既少疑年羹堯,亦明示朕意,卿知道了,當遠者,不必令覺,漸漸遠些好。」諭四川巡撫王景灝:年羹堯來陛見,「有許多朕不取處」,「你雖系他薦舉,乃你自勉與朕恩之所致」。「既為相等之封疆大臣,應同者同之,當異者異之。」又明確告誡:爾宜「幡然醒悟」,毋「首鼠兩端。」李維鈞、王景灝都是同年羹堯關係密切,被認為是「年黨」的,所以最先打招呼,意在分化瓦解。三年三月,諭鎮海將軍署江蘇巡撫何天培:「年羹堯作威作福,深負朕恩,爾當絕跡遠之。否則,不特無益,而僅受其害也。」[20]限於篇幅,似此事例不再列舉。

作好了準備,只待尋找機會。年羹堯在本章上的一個文字錯誤,為雍正帝提供了整治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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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三年二月間,雍正帝曾命陝西巡撫石文焯向年羹堯口傳諭旨:若在軍前辦理軍務,自當照大將軍體統行事。今既在省城,你到去仍照督撫平行。[21]這樣,年羹堯在西安實際上被免去了大將軍。到四月十二日,因有本章錯誤,又有妄舉胡期恆、妄參金南瑛、於青海蒙古賑災不力等錯誤,諭責其「怠玩」「昏憒」,免其川陝總督之任,調補杭州將軍。

年羹堯調離西安,雍正帝一方面命新任總督岳鍾琪等促其速行,如有官民具呈保留年羹堯者,嚴拿治罪;命河南巡撫田文鏡等密訪年羹堯疏散財物情形;另方面又在硃批中對年羹堯諷刺、調侃,有意使其進退兩難。當年羹堯奏謝調補杭州將軍折到京。雍正帝硃批:「朕聞得阜有謠吉『帝出三江口,嘉湖作戰場』之語。朕今用你此任,況你亦奏過浙省觀象之論。朕想你若自稱帝號,乃天定數也,朕亦難挽。若你自不肯為,有你統朕此數千兵,你斷不容三江口令人稱帝也。」[22]年羹堯果然奏言:既不敢久居陝西,亦不敢遽赴浙江。有旨責其:逗留中途,曠廢職守,遷延觀望,不知何心。」[23]與此同時,雍正帝還發動群臣檢舉,對年黨更是嚴令迫促。

當年羹堯的罪行接連暴露後,雍正帝即於雍正三年六月二十八日,削去其太保官銜。七月二十日,降為二等公。二十五日,降為三等公。二十七日,革退杭州將軍,降為閑散章京。八月初十日,降為一等子。二十四日,降為一等男。二十六日,降為一等輕車都尉。九月二十二日,將其所有職銜俱革去,鎖拿進京治罪。年羹堯自一等公遞降為庶民,凡六十二天。這時,距年羹堯就任大將軍時整二年。

七月間,內閣九卿等在朝官員合詞劾奏年羹堯諸般罪款,應加誅以正國法。雍正帝考慮到,「自古帝王之不能保全功臣者,多有鳥盡弓藏之譏」,命各省將軍、督、撫、提、鎮「各秉公心,各抒己見」,以求「僉謀畫一」。至十二月,各地官員陸續回奏,「眾議皆同」。於是定年羹堯九十二款大罪(大逆之罪五、欺罔之罪九、僭越之罪十六、狂悖之罪十三、專擅之罪六、貪黷之罪十八、侵蝕之罪十五、忌刻之罪六、殘忍之罪四),應「立正典刑」。但雍正帝心中有數:年羹堯曾有大功,其謀反叛逆之事尚屬密室議論,並未付諾行動。仍有重要官員對處死年羹堯有不同意見,被他視為「漢人領袖」的雲貴總督楊名時就奏請「保全」。所以,他還在猶豫。據其自稱是「寬意已定」。這時,「虎入年家」的事情發生了,「天意」促使他作出了決定。於是,年羹堯從寬令其自裁。其子年富處斬,其餘十五步以上者發邊衛充軍。父、兄免連坐。

年羹堯被處死,可謂咎由自取,罪有應得。他從功臣到罪人,確系「恃功驕縱」所致。對此,雍正帝也並非沒有責任。

年羹堯確實有才,可任繁劇,但身兼撫遠大將軍、川陝總督二要職,集西北軍政財經大權於一身,權勢太重,必致尾大不掉。

年羹堯有功,應該獎賞,但獎賞未免太多太過。在一年多時間裡,加太保銜,任大將軍,封一等公,加一等子世職,又加一等男世職;賜雙眼花翎、四團龍補服、黃帶、紫轡、金幣;其他各種賞賜絡繹不絕。接二連三的硃諭誇讚,有的到了肉麻的程度。元年九月,年羹堯奏報陝西豐收,硃批:「真正可喜之事。有你這樣封疆大臣,自然蒙上蒼如此之佑,但朕福薄,不能得如你之十來人也。」[24]二年正月,年羹堯奏謝賜四團龍貂掛,硃批:「朕不為出色皇帝,不能酬謝爾之待朕。爾不為超群之大臣,不能答應朕之知遇。」[25]青海平定,雍正帝發誓:「朕此生若負了你,從開闢以來未有如朕之負心之人也。」「朕一切賞罰,若有一點作用籠絡,將人作犬馬待的心,自己亦成犬馬之主矣。」[26]又說:「爾等此一番效力。是成全朕君父未了之事之功。據理而言,皆朕之功臣;據情而言,自你以下以至兵將,凡實心用命效力者,,皆朕之恩人也。」[27]聽了皇帝的這些甜言蜜語,年羹堯那得不飄飄然。

在飄飄然中,年羹堯忘記了雍正帝的為人。

雍正帝有他的人才觀和一整套用人標準。他重才,要求官員皆精明能幹,反對沽名邀譽的「巧宦」「清官」和無所作為的「木偶」。但也更重德,即要求臣下絕對忠於自己,「必誠必敬」「毋隱毋欺」。所謂「君臣一心」,「為人臣者當唯知有君」,「以君之好惡為好惡」,「能與君同好惡,夫是之謂一德一心而上下交」。這就是「守較才尤當為要」的道理。他表彰怡親王允祥的八個字:「忠敬誠直,勤慎廉明」,代表了他的人才觀。

為了整頓康熙晚年腐敗因循的吏治,雍正帝對臣下的要求是嚴格的。從自己的威望考慮,他對「藩邸舊人」和親自破格提升的官員,要求更為嚴格。元年二月,命科道官留心察訪,如有「舊人」在外招搖,生事不法者,隨時密奏。他也親自告誡這些人要維護「舊人體面」,「莫負朕恩,莫奪朕之顏面」。否則,嚴加治罪。

雍正帝很自負,他承認自己雖然「才德遠不及我皇考」,但他中年登基,「在藩邸閱歷四十餘年,人情世態無不周知,亦非可以欺隱蒙蔽。」[28]所以,他自認:「朕雖不謂上等聖明之君,亦不為庸愚下流之主」。由於實行密折制度,他的耳目甚多,想要矇騙他很難,也是他深痛惡絕的,雍正帝的自尊心極強,很講究「顏面」「體面」。這是他性格上的一個重要特點。如果有人既不法,又欺隱,而這人又是極受寵信的「舊人」,使他大傷「顏面」,他在氣惱憤恨之時,就會「返恩為仇」。對年羹堯就是如此。

雍正帝的「藩邸舊人」並不多,年羹堯是其中最出色的一個。他是科舉正途,翰林出身既能從政、理財,又能治軍。他於康熙四十八年胤禛封雍親王時即歸屬門下,[29]同雍正帝多年相處,又是郎舅至親,年齡相當,[30]彼此相知。按理,他應同雍正帝一心―德,永作朝廷柱石。雍正帝也曾這樣期許,以能有這樣出色的「舊人」而自豪。接二連三的高官厚祿,不計其數的賞賜和硃諭中的誇讚,不僅為了拉攏年羹堯,也是做給滿朝文武看的,還有點向政敵允祀集團示威的意味。當突然發現年羹堯完全不是期望的那樣,雍正帝上當受騙的感覺。愛極轉化為恨極。於是在一連串的硃諭中,時而罵他「禽獸不如」「狗彘之類」,氣極敗壞;時而說自己「愧而下泣」、「心寒之極」,痛心疾首。他又一次同年羹堯發誓:「上蒼在上,朕若負你,天誅地滅;你若負朕,不知上蒼如何發落你也。」[31]雍正帝情緒激動,年羹堯是非死不可了。即使年羹堯「伏地哀鳴」,「求主子饒了臣」,「留下這一個犬馬」,[32]也無濟於事。

雍正三年五月,雍正帝就隆科多、年羹堯問題對滿朝文武有一長篇諭旨,頗能表明他的心情:「朕視為一體,伊等竟懷二心。朕予以殊榮,伊等乃倖為邀結,招權納賄,擅作成福。敢於欺罔,忍於背負,幾陷朕於不明。朕深恨辨之不早,寵之太過,愧悔交集,竟無辭以謝天下,唯有自咎而已。」[33]這段話里,承認「辨之早,寵之太過」,算是雍正帝作的一點自我批評。

注釋:

[1]《宮中檔雍正朝奏摺》笫二十七輯,肖奭;《永憲錄》卷三。

[2] 同[1],第三輯;《硃批諭旨》。「精神不加」,原文如此。

[3][4][21][22][31]《雍正朝漢文硃批奏摺彙編》(四)。

[5][6][7] 同[3],(五)。

[8][26]《宮中檔雍正朝奏摺》第二十六輯。

[9][10][11] 肖奭:《永憲錄》卷三。

[12]《清世宗實錄》卷三十一。

[13][14]《上諭內閣》。

[15] 據《清世宗實錄》及《永憲錄》,當年羹堯治罪時,因「年黨」被奉連革職審擬的,有:直隸總督李維鈞、四川巡撫王景灝、甘肅巡撫胡期恆、河東運使金啟勛,長蘆運使宋師曾、內閣侍讀學士葛繼孔、蘭州布政使彭振翼,川、陝、甘之按察史劉之奇、黃焜、張適,任總兵官的有寧夏王蒿、興漢武正安、南贛黃起憲、襄陽張殿臣,任道員的有神木、川東、川南等處道員李世倬、金德蔚、周元勛,任知府以下官的更多。年羹堯的家人桑成鼎官升湖北按察使,魏之耀任職副將,各有數十萬家產。

[16]《上諭八旗》。

[17][18]《清世宗實錄》卷二十八,

[19]《清世宗實錄》卷二十九。

[23]《清世宗實錄》卷三十三。

[24]《掌故叢編》第十輯。

[25]《雍正朝漢文硃批奏摺彙編》(三)。

[27]《掌故叢編》。

[28]《清世宗實錄》卷四十。

[29]《掌故叢編》,康熙五十六年五月二十日,年羹堯摺奏:「臣屬雍親王門下,八載於茲。」

[30] 按,雍正帝生於康熙十七年,年羹堯生於康熙十八年,雍正帝比年羹堯長一歲。見《上諭八旗》二年十一月十五日,及〔朝鮮〕李宜顯《庚子燕行雜識》。(均見楊啟樵《雍正帝及其密折制度研究》第四章)

[32]《掌故叢編》第九輯。

[33]《清世宗實錄》卷三十二。

——《清史研究》1991年第3期。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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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地時間6月8日,在美國總統特朗普的命令下,約300名國民警衛隊隊員被部署在加利福利亞州洛杉磯市。當天中午,部署在洛杉磯市中心聯邦執法機構門前的國民警衛隊隊員與抗議者開始爆發衝突。引燃此次加州衝突的直接導火索,是6月6日美國移民與海關執法局在洛杉磯發起的代號為"鐵腕"的突襲行動。執法人員在沒有提前通知地方政...
非洲四大暴君之首阿明:愛吃人肉,殺人無數,向英女王索要內褲 - 天天要聞

非洲四大暴君之首阿明:愛吃人肉,殺人無數,向英女王索要內褲

說起非洲歷史上臭名昭著的人物,伊迪·阿明絕對是繞不開的一個名字。這傢伙是烏干達的前總統,被稱為「非洲四大暴君之首」,以殘暴、荒唐著稱。傳聞他愛吃人肉,殺人如麻,甚至還向英國女王索要內褲。這些事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但背後卻有一堆讓人瞠目結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