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九·一八事變」之後,日本帝國主義扶持前清廢帝溥儀成立偽滿洲國,開始了對東北三省等地區長達十四年之久的殖民統治,期間,教科書成為日本帝國主義在偽滿洲國構建自身形象最為重要的載體。由於教科書對青少年價值觀念與情感構成的影響深遠,日本侵略者企圖通過教科書這一合法的意識形態控制工具,美化自身形象,促使東北青少年盲從於日本、認同並接收日本文化,為其殖民統治奠定基礎。
形象是「對一種文化現實的再現,通過這種再現創作了它(或贊同它、宣傳它)的個人或群體揭示出和說明了他們生活於其中的那個意識形態和文化的空間」[1]。偽滿洲國教科書中的「日本形象」,涉及「日本是什麼樣的國家」「日本人是什麼樣的人」等問題,屬於異國形象的一種。這一概念來自形象學,是以國家為單位的「他者」(the other)形象的研究,是日本的現實和對它的想像在教科書中呈現出來的文化鏡像。這種文化鏡像儘管是通過眾多的事件和個人建構起來的,但是卻體現出這些事件和個人所代表的特定時期的一個國家、民族的文化表徵。總體而言,在日本帝國主義控制的偽滿洲國教科書中,建構了大量的日本形象。日本被描述為一個「仗義相助的友邦」、國力富強的國度,日本人形象則多以忠勇、正面、優秀的面貌呈現。
一、「仗義相助的友邦」形象
在偽滿洲國教科書中,被著力想像和精心塑造的日本形象是「仗義相助的友邦」,即日本帝國主義為了維持世界和平毅然幫助東北民眾擺脫「惡軍閥」的欺壓,建立「獨立自主」的「新國家」,如以下課文所述。
《九月十八日》課文,「九一八紀念日,日本帝國真仗義,打倒惡軍閥,造成新天地。」[2]《滿日關係》一文,「友邦日本仗義相助我國之建設。復於大同元年九月十五日首先正式承認我國之獨立,兩國政府為永遠鞏固兩國間善鄰之關係,互相尊重其領土權,且確保東亞之和平。」[3]《友邦之仗義相助》課文,「是以友邦日本帝國,見我建國以來健全發展,遂率先列邦斷然承認我國為獨立國家。……自我國建立之初,即予以情逾骨肉之仗義援助,……然則友邦果基於如何之理由,此乃我國國民之必應深銘肺腑者也。友邦日本帝國,何為而援助我邦建國耶。其重要之理由大致有三,蓋第一為維持東亞、即日滿支三國之生命安全。第二為復興亞細亞民族。第三為確立世界之永久和平也。」[4]「於是友邦日本帝國,遂毅然奮起,為維持東洋和平、人道尊嚴、及確立世界安定計。首先仗義興師、膺懲暴俄。……由此可見按日滿支三國之得有今日,實為友邦日本帝國努力之所賜,而且足證三國為同心一體、有共存共榮之關係也。」[5]日本甚至在唱歌教科書中《建國節》一課寫道,「白山巍巍黑水洋洋滿洲肇帝基,友邦仗義除舊布新千載逢一時,厚民生開民智眾庶日熙熙,保和平贊聖業宏我百年規。天恩好好帝德雍雍開創太平基,日滿攜手■力同心患難共扶持,啟文明垂文教後世仰為師,保和平贊聖業宏我百年規。」[6]
可見,偽滿洲國教科書中極力塑造「仗義友邦」的日本形象,企圖使日本作為「道義之邦」而被偽滿洲國感激與仰視,進而使偽滿洲國對其俯首稱臣。
二、富力強大的國家形象
日本藉助明治維新成為最早實現近代化的亞洲國家,因此開始標榜自己為「東方文明」的核心、亞洲國家擺脫西方殖民統治「解放者」。在對日本國家形象的敘述中,日偽政權會使用「添加」這一書寫策略,將一些能夠促發日本民族優越感的文字直接加入課文中,以此構建自我權威和民族優越性,企圖加大日本與中國之間的優劣差距。
1. 將日本塑造成一個歷史悠久、國富力強、仁愛治國的「一等國」國家形象。如《天壤無窮之國家》課文,「日本帝國實為現在世界上最長久之國家。實為世界各邦所可比擬。……國家統治之大本乃在實行仁愛。」[7]「日本建國有二千六百餘年的長久歷史。日本國民是永遠奉戴萬世一系的皇室,竭盡忠義,一心報國,因此才逐漸發展而居世界一等國的地位。所說的一等國不是單指軍隊強盛和文明進步的。世界上有許多的強大國家常是侵略弱國的。只有日本是存心道義,向來沒有恃強凌弱的事情。這才真不愧為一等國呢。」[8]
2. 以一種驕傲自得的口吻介紹日本的「優越」國勢。例如初級中學教材《地理通論教科書》,「現世六十餘國中,國力充實成為列強者日、英、美、法、意等五國而已。……國家之強弱,雖關乎面積、人口。尤以富力強力為測定之基準。而富力強力之大,更賴產業之發達教育之進步、及國民之努力。現代列強無不基於此種條件而富強。」[9]可見,這種敘述正是日本通過戰爭勝利而高度膨脹起來的軍國主義的真實寫照,而與此相反,其他國家在偽滿教科書中則被描述為疲弱沒落、不堪一擊的衰敗形象。初級小學校《國文教科書》中《日本海大海戰》一課極力宣揚日本海軍的功績,「俄方炮力固極優越,然因日軍勇猛,乃漸不支。……日軍之士氣並不因此少餒……日本海上煙波浩淼,已不復見俄艦片影矣。然日軍之損害僅失小水雷艇三艘而已。此次海戰不僅為日俄勝敗之所從分,且為東亞民族存亡之所由決。吾人於日本海軍之功績實不禁其中心感謝之誠焉。」[10]
3. 對於具有日本國家象徵意義的人文與自然景觀,多以「仙境」「靈域」等讚譽之辭來描述。如在介紹日本重要國家形象象徵的「聖岳」時,《富士山》一課將富士山描寫為世界獨有之神奇景色,「富士之於日本,伊古以來詠為詩歌繪為圖畫,猶不足以盡之。其皎潔燦爛不獨為日本所稀有,抑且為世界所罕見。彼景仰流連觀賞不置者豈止東瀛人士而已哉。」[11]又如,初級小學校國文教科書《日本旅行記》一課以偽滿學生遊記來描寫日本天皇宮邸形象:「於蒼松翠柏間隱見壯嚴宮闕之一部佇立二重橋上,不覺肅然起敬。於此向宮城遙拜……復往明治神宮,此間為日本國民崇拜之靈域。……最後經過極繁華之銀座,通睹其建築藝術之美,衝動心目。誠可謂人間之仙都矣。」[12]
三、克忠克孝、滅己奉公的日本人形象
「和魂洋才」是日本在明治中後期至二戰前一直居於主導地位的國家教育目的,「和魂」是以忠孝為核心的儒家道德之本,「洋才」是指掌握西方先進科學技術的人,其教育目的確立標誌是1890年頒布的《小學校令》和《教育敕語》。隨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擴張步伐的加緊,日本教育遂演變為法西斯集權式的教育,即著力於培養能夠滿足戰爭需要、具有「盡忠報國」「滅己奉公」精神的臣民式人才。而偽滿洲國作為日本帝國主義的殖民地,也必然會在教科書中潛移默化地滲透這種軍國主義教育觀。偽滿洲國教科書中的日本人形象,基本上可以分為天皇形象、軍人形象、歷史人物形象、平民形象四類。
(一)神格化的天皇形象
《歷代天皇之御仁慈》一課開篇即述:「友邦日本帝國,能維持其並世無良之天壤無窮國體、列於今日世界之一等國,而其國威愈益赫赫者,乃完全由於皇祖天照大神之偉大神勅,與三千年來之歷代天皇能施仁慈所致也。」該文同時列舉了第十一代垂仁天皇、第五十四代仁明天皇、第一百二十二代明治天皇、第一百二十四代昭和天皇等十位日本天皇奉從神勅、仁德無邊、愛撫萬民萬物之「聖舉」,將日本天皇的統治神話奉為「天照大神」之神勅,將日本對其他亞洲國家的侵略美化為「基於歷代天皇以一視同仁之御意,對其他國家民族抱融合態度所致也」。
(二)忠勇至誠的日本軍人形象
比較有代表性的是日本在日俄戰爭中以軍國導向宣傳塑造的兩位「軍神」日本第三軍司令官乃木希典、日本海軍少佐廣瀨武夫,關東軍司令武藤信義。日本企圖運用不同的人物故事、從不同角度展現日本軍人的「盡忠」「犧牲」「至誠」「勇氣」等素養。如《武藤元帥》一課描寫的是大正年代日本陸軍最強有力的領導、陸軍元帥武藤信義,將武藤描述為一個忠孝奉公、具有健全人格的形象,高度褒揚其功績「造成東亞和平的基礎,名望震動世界」。又如,代表普通士兵形象的《小林大尉》一課,塑造的是日俄戰爭中步兵大尉小林環氏深入敵軍陣地偵探軍情屢立奇功、後來被俄軍俘虜後不畏拷打忠烈就義的忠於君國事迹。
(三)大量的歷史著名人物形象
偽滿洲國教科書中呈現最多的日本人形象就是日本歷史上的著名人物,其中又以著名學者居多,如近代傑出啟蒙思想家、教育家福澤諭吉,陽明學派創始人中江藤樹,儒學家貝原益軒,漢學家賴山陽,盲人國學者塙保己一等,著力塑造日本勤學、盡忠、盡孝、至誠、寬大的民族精神。武士階層曾作為日本政治的中心集團在日本歷史上獨具地位,其正直、盡忠、尚武、勇於犧牲的武士價值倫理一直為日本文化所推崇。因此,武士形象也是偽滿洲國教科書中著重敘寫的,比較有代表性的是《道灌築江戶城》一課,課文描寫了室町中期文武兼備的武將太田道灌,其在築城方面尤為擅長,親自設計修築了堅固的江戶城等城,為後世繁榮興盛的大江戶奠定最初根基,其人也因此聞名於世。
(四)忠孝義勇的日本平民形象
教科書中關於日本平民的刻畫不多,如初級小學校《國文教科書》第八冊第二十二課《原站長之殉職》刻畫了一個泛化無名的普通日本人形象,一個車站的站長,為人真摯、見義勇為,為救乘客而殉職。
四、總結與反思
「形象是加入了文化和情感的、客觀和主觀因素的個人的或集體的表現。」[1]教科書中的形象塑造承載了社會的、階級的、統治集團的意識,來形塑青少年的思想與行為,以印證社會現實的合理性、政權統治的合法化。甚至可以說,這種意識形態限定性,使得教科書中的形象塑造不可避免地進行程度不同的改造、歪曲與虛構。文章分析了日本帝國主義在偽滿洲國教科書中所創造出來的自身形象,儘管表現為當時一部分教育官員或知識分子的「創造」活動,但卻能夠反映出日本帝國主義藉助教科書對日本與日本人的表述,企圖使東北青少年獲得對日本文化的體認,並通過其民族優越性的建構,不斷使殖民行為合法化、合理化。也正是由於日偽政權利用教科書廣泛的傳播力量和無可爭議的權威性,才促使日本「仗義相助的友邦」「富力強大的國家」「克忠克孝、滅己奉公的日本人形象」得以傳播開來。綜上所述,偽滿洲國教科書中呈現出的日本形象,絕大部分都極其深刻而強烈地反映了日本的軍國主義思想和殖民意識。在殖民主義的權力結構中,日本帝國主義企圖以自身的文化特性、民族精神來消弭並取代東北民眾原有的中華民族身份。通過本文的研究,可以使學生明晰日本美化自己的教育意圖,有助於加深學生對日本在中國東北推行殖民奴化教育的理解,並以史為鑒,警鐘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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