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秋戰國之際,中國出現一個非常奇葩的政治家族。
他們因祖上荒淫而逃往齊國,卻鮮少為齊國建功立業,反而在稍有積累之後,便利用齊國的政治矛盾,不斷的在高層發動政變、向基層讓利收買人心,終於用幾代人的時間掏空齊國,實現了鳩佔鵲巢,堪稱春秋版司馬懿。
這個家族便是齊國田氏,做的事是田氏代齊。
田氏出自陳國,我們就從陳國說起。
上古時期,堯帝年邁,依據禪讓的原則傳位給舜帝,舜帝做了數十年天子,又傳位給大禹,而舜帝之子商均受到大禹的照顧,得到一個封國。
此後大禹之子姒(si)啟建立夏朝、商湯推翻夏朝建立商朝,兩族共享國千餘年。在這個過程中,舜帝後裔的封國隨著時局變化而飄搖不定,時斷時續,猶如風中落葉。
直到武王伐紂建立周朝,周武王姬發尋訪到舜帝後裔媯(gui)滿,將其封於陳地,延續舜帝的祭祀,舜帝後裔的封國才再次確定下來。
這個舜帝後裔的封國,便是陳國。
媯滿建立陳國以後,陸續傳位給申公犀侯、相公皋羊、孝公突、慎公圉戎等人,歷經數百年的有序傳承,陳厲公媯佗成為陳國的第十三代國君。
因為陳厲公媯佗的母親是蔡女,他即位的時候也得到蔡國的鼎力相助,於是陳厲公媯佗也迎娶蔡女,用聯姻的方式延續陳、蔡的盟友關係。
但問題在於,陳厲公娶的蔡女,不是良家婦女啊。
早在嫁到陳國之前,這個蔡女就和蔡國美少年發生淫亂關係,和陳厲公成婚以後,他們也沒有徹底斷絕關係,以至於蔡女經常跑回蔡國,和舊情人約會。而陳厲公依賴蔡國,不敢過於追究,便親自追到蔡國,和蔡女保持夫妻關係。
《史記·陳杞世家》就說:「厲公取蔡女,蔡女與蔡人亂,厲公數如蔡淫。」
陳厲公的頭頂一片綠,活脫脫的春秋牛頭人。
就這樣過了七年,陳厲公治下的陳國一片混亂,於是其兄長陳桓公之子公子躍、公子林、公子杵臼起兵誅殺陳厲公,兄弟三人陸續即位為陳國國君,史稱陳利公、陳庄公、陳宣公。
陳厲公媯佗死後,留下一名幼子,稱為公子完。
按照斬草除根的政治邏輯,公子完是不可能長大成人的,但可能陳國君臣沒有把公子完放在眼裡,便放任他留在陳國,而且允許公子完和陳宣公的太子禦寇親密接觸,發展私人情誼。
如果就這樣下去,將來太子禦寇即位,公子完必然位高權重,擁有不錯的前程。
然而,陳宣公晚年志得意滿,非常喜歡寵妾生育的公子款。為了實現廢長立幼的計劃,公元前672年春,陳宣公直接誅殺太子禦寇,給年幼的庶子空位置。
公子完見狀,心想,陳厲公幼子的身份在政治上是孤家寡人,尚且能苟且偷安,但太子禦寇密友的身份,政治光譜可是非常明顯,陳宣公大開殺戒,我未必能倖免啊。
在這樣的背景下,公子完便逃往齊國,投奔了齊桓公。
那時,齊桓公正在謀劃「尊王攘夷」的霸業,試圖重整混亂的天下秩序,非常需要各諸侯國的支持。見陳國的公子完來投奔,齊桓公非常高興,為了起到千金買馬骨的效果,齊桓公準備任命公子完為齊國正卿。
但公子完拒絕了,理由很簡單——
「我是背井離鄉的逃亡之人,能得到齊國的政治庇護已經很滿足了,如果再做齊國的高官、享受齊國的厚祿,那就是不識時務了,您饒過我吧。」
齊桓公見狀,便退而求其次,任命公子完為工正,執掌齊國的工匠、工程、曬鹽、捕魚、紡織等手工行業,相當於後世的工部尚書。
來自陳國的公子完,至此在齊國安家落戶。
可能是為了避免禍亂,也可能是得到一塊封地,公子完開始改稱為陳完或者田完,例如《春秋左傳》用的是「陳」,《資治通鑒》和《史記》用的是「田」。
按照「田氏代齊」的習慣說法,我們後續統一用「田」。
2、
早在陳國的時候,田完的妻子懿氏就卜了一卦,卦象顯示「大吉」,卦辭是「鳳皇于飛,和鳴鏘鏘。有媯之後,將育於姜。五世其昌,並於正卿。八世之後,莫之與京。」
媯,即舜帝後裔,陳國公子。
姜,即炎帝後裔,姜氏齊國。
五世其昌,意為五代以後,陳國公子在齊國嶄露頭角,成為齊國最高層的一員。
莫之與京,意為舉世無雙,無人能比。
雖然田完自陳國逃往齊國,初步應驗了懿氏的卦辭,但剛到齊國的時候,田完是非常安分守禮的。
有次,齊桓公離開宮室,親自到田完的家裡飲酒,以示寵信田完這個流亡公子,並向外傳遞齊國接納人才、愛護別國公子的意思。結果,齊桓公和田完聊的非常投機,一不留神便日落西山了。
齊桓公不願意結束酒宴,命令田完:「掌燈,繼續,接著奏樂接著舞。」
田完答道:「臣卜其晝,未卜其夜,不敢」——白天陪國君飲酒是分內之事,晚上是國君的休息時間,我不敢再打擾國君了。
一句話,田完拒絕了齊桓公的夜飲要求,而且一字一句都遵循禮法,齊桓公完全挑不出毛病來,只能罷宴回宮。
因為這件事,田完在齊國貴族中得到非常高的印象分,為田完家族在齊國的仕途,奠定了初步的基礎。
換句話說,田完憑藉禮法、尊君、恪守臣節,在齊國打開門路。
然而到了百年以後,田氏的家風完全變了,他們從一個安分守禮的君子家族,變成一個鷹視狼顧的權臣家族。
公元前548年,齊國權臣崔杼誅殺齊莊公,獨攬齊國的軍政大權,並留下「崔杼弒其君」的典故。兩年後,崔氏子孫因繼承人之爭爆發內亂,慶封隨即出兵屠戮崔氏全族,逼崔杼自縊,奪取了齊國的軍政大權——「慶封當國」。
但,慶封並沒有治理齊國的能力。
慶封喜歡飲酒和打獵,取得齊國最高權力之後,便把實際工作交給其子慶舍,他自己則和寵臣盧蒲嫳(pie)狼狽為奸,每日醉生夢死。為了更好的享受生活,慶封把家產、美酒、妻妾都搬到盧蒲嫳家裡,合兩家為一家,共享共用——
「齊慶封好田而嗜酒,與慶舍政,則以其內實遷於盧蒲嫳氏,易內而飲酒。」
這樣一來,齊國更加烏煙瘴氣,稍有野心的人都想取慶封而代之。
田文子田須無是田完的曾孫,見到如此混亂的局面,非常擔憂田氏的前程,便對其子田無宇說:「齊國將要爆發大亂,我們該怎麼做?」
田無宇不假思索,直接說:「得慶氏之木百車於庄。」
木,是建造房屋的材料,百車木可以造豪屋美宅。
庄,是臨淄的繁華街道,慶封的住處所在。
田無宇的意思是,大亂並不可怕,沒有大亂就沒有我們的機會,齊國一旦大亂,我們就能取代慶封,住豪屋美宅,掌齊國大權。
聽到田無宇的話,田須無說:「可慎守也已」——得到就要用心守護,不能再丟失了。
可以說,田須無和田無宇這對父子,都是十足的野心家。
公元前545年,田氏的機會來了。
那年10月,慶封到萊城打獵,田無宇做為隨從,也跟著到了萊城。對於準備驅逐慶封奪取權力的貴族來說,慶封離開臨淄,是一個極佳的動手機會。於是,慶封出發沒幾天,田須無便給田無宇寫信,說你母親重病,快回來。
田無宇收到信,立即回家,一路上還把回臨淄的船隻、橋樑破壞殆盡。
田須無和田無宇這麼做,要麼是政治敏感性極強,敏銳察覺到慶封出城會引發齊國大亂,要麼是完成私下串聯,已經和其他家族達成「誅殺慶封」的共識。
從政治的常理推斷,後一種的可能更大。
等田無宇回到臨淄以後,欒氏、高氏、鮑氏、田氏立即動員私兵發動政變,清洗臨淄的慶封勢力,並擁護齊景公回到宮裡,掌握了政變的主動權。慶封打獵結束回到臨淄,發現已經變天了,走投無路之下,慶封相繼逃往魯國、吳國。
做為發動政變驅逐慶封的合伙人之一,田氏,正式洗刷掉田完的君子之風,進入齊國的權力中心。
3、
田氏參與驅逐慶封,走出奪取權力的關鍵一步,隨後,田氏開始收買人心,鞏固已經取得的勝利果實。
那時,齊國的經濟混亂,人民群眾的負擔很重。
《春秋左傳》里寫道:「民參其力,二入於公,而衣食其一。公聚朽蠹,而三老凍餒,國之諸市,屨賤踴貴」——
人民群眾的收入,三分之二要用來交稅,自己只能留三分之一,以至於齊國國庫堆積的糧食都腐爛了,那些收入微薄的老年人、窮人卻凍餓交加。
即便如此,齊國公室和政府仍不滿足,不斷的擴大刑法懲罰力度,導致大量的人民群眾因受罰而殘疾,齊國市場出現鞋子降價、拐杖漲價的反常規行情。
既然齊國公室和政府不作為,田氏的機會就來了。
田氏為收買齊國的人心,做了兩件事。
其一是免費給齊國人民群眾送糧食。
齊國的計量單位有五種——升、豆、區、釜、鍾,統計糧食的時候,四升為一豆、四豆為一區、四區為一釜、十釜為一鍾,齊國的一鍾便是640升。但田氏規定,田氏的計量單位要擴大一些,五升為一豆、五豆為一區、五區為一釜、十釜為一鍾,那麼田氏的一鍾就是1250升。
經過這樣一番改革,齊國的計量單位和田氏的計量單位之間,便產生了極大的價差。
田氏給農民放貸的時候,用的是田氏的計量單位,而向農民收貸的時候,用的是齊國的計量單位,這樣一來,農民向田氏貸一鐘的糧食,便能平白獲得610升。貸的越多,收穫越多,欠田氏的人情也越多。
其二是給齊國人民群眾減免稅賦。
按照齊國的慣例,農民到山裡砍樹/漁民到海里捕魚要交稅、樹木運到山下/海鮮運到岸邊要交稅、從山腳/海邊運到市場也要交稅,累積下來,搞工商業的成本非常高。
但田氏規定,和田氏合作工商業,不需要承擔任何溢價成本,在山上開採的樹木值多少錢,運到市場就賣多少錢,海里捕撈的海鮮值多少錢,運到市場就賣多少錢——「山木如市,弗加于山。魚鹽蜃蛤,弗加于海。」
這中間的運輸成本,都是田氏出錢補貼。
這樣一來,農民和漁民的成本沒有增加,便擁有價格優勢,可以大量出貨,購買者的開銷沒有增加,可以大量進貨。
因為田氏的讓利行為,齊國人民群眾便和田氏的關係非常融洽,出現「其愛之如父母,而歸之如流水」的局面,賢臣晏子感嘆:「吾弗知齊其為陳氏矣。」
那誰是這些工作的操盤手呢?
《史記·田敬仲完世家》說,這些工作都是田無宇次子田乞操辦的,但按照《春秋左傳》的記載,晏子感嘆齊國將歸田氏,距離田氏和其他家族驅逐慶封,只過去六年。
六年時間,顯然不足以讓田氏宗主更替三代人。
所以,我覺得操辦這些工作收買人心的,只能是田氏的第五代宗主——田桓子田無宇。
一方面促使父親下定決心爭取權力,另一方面出讓私人利益收買人心,田無宇,實在是田氏崛起的一個關鍵人物。
4、
田完開創基業、田須無政變奪權、田無宇收買人心,這三件事讓田氏成為齊國一等一的強族。
但要想篡奪齊國的江山社稷,區區「齊國強族」的身份是遠遠不夠的。
此後,田氏陸續發動了三場政變,誅殺了齊國的其他強族,成為齊國一家獨大的政治家族,才真正奠定了篡位謀國的政治基礎。
第一場政變是田無宇發動的。
田無宇做田氏宗主的時候,齊惠公的後裔欒氏、高氏實力強悍,可以和田氏、鮑氏比肩。但和慶封一樣,欒氏和高氏嗜酒如命,而且聽信侍酒的婦人之言,絲毫沒有自己的主見。
更關鍵的是,欒氏和高氏非常嫉妒田氏和鮑氏,便想誅殺田、鮑兩族,奪其田據其產,進一步壯大自己的實力。
掌權又不信群臣,不能團結盟友還輕易樹敵,在這樣的背景下,欒氏和高氏成為齊國朝野的公敵。
公元前532年夏,有人私下告訴田無宇:「欒施、高疆準備統兵討伐田氏和鮑氏」,然後又去告訴了鮑文子鮑國。
聽到此人告知的消息,田無宇和鮑國不敢怠慢,立即命令家族私兵穿甲持械,準備迎戰。
等準備妥當以後,田無宇跑去見鮑國,說道:「彼雖不信,聞我授甲,則必逐我。及其飲酒也,先伐諸?」——雖然消息不知道真假,可一旦欒施和高疆聽聞我們動員私兵,那麼假的也會變成真的。與其被動迎戰,不如我們主動出擊吧。
從田無宇的語氣措辭可以看出來,那個通風報信的人,極有可能是田無宇安排的,目的是把鮑國逼到生死存亡的境地,然後和他一起討伐欒施和高疆。
果然,鮑國聽到田無宇的話,認為沒有其他出路了,選擇和田無宇一起起兵。
在這樣的背景下,田、鮑和欒、高的四路大軍在臨淄稷門爆發混戰,欒施和高疆大敗,撤往臨淄城內,又敗,撤往臨淄東南的鹿門,再敗。
欒施和高疆三戰三敗,田無宇和鮑國三戰三勝,於是欒施和高疆逃往魯國,田無宇和鮑國瓜分了他們的政治勢力、土地、財產以及人口。
政變奪權,顯然不可能得到齊國朝野的普遍支持。
為了挽回政治形象,田無宇把高疆之父高蠆(chai)驅逐的公子山、公子商、公子周召回來,又把欒施驅逐的公子城、公子工、公孫捷召回來。如果以前有食邑便返還食邑,沒有食邑,田無宇就從自己的食邑里分出一部分,給他們做食邑。
總之,齊國的宗室成員必須善待,欒施和高疆的政敵必須回歸。
這些讓利的舉措,讓田無宇一舉得到齊國朝野的稱讚,稱他是齊國的棟樑柱石,甚至齊景公的母親穆孟姬都深受感動,一定要把高唐賞給田無宇,做為他的食邑。
田無宇明明是政變的發動者,卻讓齊國宗室認為自己是最大的受益者,讓齊國人民群眾認為田無宇是齊國忠臣,政變搞到這個份上,足可見田無宇的政治功力。
第二場政變是田無宇次子、田僖子田乞發動的。
公元前490年,在位58年的齊景公薨逝,高昭子高張、國惠子國夏憑藉擁立公子荼的功勞,得到齊國軍政大權,而公子陽生、公子嘉等人逃往其他諸侯國。
憑藉擁立之功就能掌權,田氏宗主田僖子田乞是不服氣的。
為了改變被動的政治局面,田乞決定做兩面派,挑動高張、國夏和齊國群臣的矛盾。
一方面,田乞假裝追隨高張和國夏,然後趁機和他們說:「彼皆偃蹇,將棄子之命。皆曰,高國得君,必偪我,盍去諸?固將謀子,子早圖之。圖之,莫如盡滅之」——
齊國群臣都是驕傲的人,不願意服從您兩位的領導,經常謀劃驅逐您兩位離開齊國。我建議啊,您兩位要儘早做準備,而最佳策略,莫過於屠盡齊國群臣。
另一方面,田乞利用高張和國夏的信任,爭取到齊國大夫的職位,於是田乞利用職務之便,又和齊國群臣說:「二子禍矣,恃得君而欲謀二三子,曰,國之多難,貴寵之由,盡去之而後君定。既成謀矣,盍及其未作也,先諸?」——
高張和國夏曾說,國家多難,都是因為齊景公寵幸群臣,要想安邦定國,必須屠盡群臣。現在他們已經謀劃定了,但還沒有行動,要不我們先動手吧,否則就來不及了。
通過這種兩面派的手段,田乞成功挑起高張、國夏和齊國群臣的矛盾。
公元前489年6曰,田乞、鮑牧和齊國群臣起兵攻入宮裡,挾持了齊國國君公子荼,取得政變的合法性,然後又殺進臨淄,擊敗高張和國夏的私兵,贏得政變的勝利,控制了齊國朝堂。
隨後,田乞憑藉政變主導者的身份,自魯國召回公子陽生,擁立為齊國國君,史稱齊悼公。
主導了一場政變、徹底清洗了高氏和國氏兩大老牌家族、廢立了齊國國君,於是田乞晉陞為齊國的國相,成為齊國最有政治影響力的人。
《史記·田敬仲完世家》寫道:「悼公既立,田乞為相,專齊政。」
第三場政變是田乞之子、田成子田常發動的。
齊悼公僅僅做了四年國君即死於非命。《史記·田敬仲完世家》說,鮑牧和齊悼公有仇,便誅殺了齊悼公,但《春秋左傳》里說,早在齊悼公做國君的第二年,就找借口殺了鮑牧。
總之,齊悼公之死,是一筆糊塗賬。
齊悼公之後,其子齊簡公繼位為君,他有個寵臣,名為闞(kan)止,繼位不久,齊簡公便把軍政大權交給闞止。
此時的田氏宗主是田成子田常,從時間上來看,田氏正處于田乞去世、田常繼位的新老交替時期,所以齊簡公的謀劃,應該是提拔沒有根基的闞止,制衡樹大根深的田氏,挽救姜氏齊國的命運。
對於齊簡公的做法,田氏非常不滿意,尤其是田常,每次上朝議事都緊張到極點,經常環顧四周——「陳成子憚之,驟顧諸朝。」
於是,田常的族侄田鞅便和齊簡公說:「陳、闞不可並也,君其擇焉」——田氏和闞止不能並立於朝堂,國君您選一個吧。
齊簡公的選擇是,不做選擇,準備混過去。
但,田常不準備混過去。
田常和祖輩一樣,心機深沉,深知誅殺政敵要緩緩圖之。於是,田常挑選了一名田氏的偏遠旁支成員,名為田豹,命他以「不受田氏重視」為名,投奔闞止。而闞止也希望分化瓦解田氏,便接納了田豹,並逐漸視為親信。
有天,闞止向田豹說,我把田氏成員都驅逐了,立你為田氏宗主,如何?
田豹非常清楚,自己的一切都來自田氏的龐大勢力,如果田氏敗了,自己做了田氏宗主,也不可能擊敗闞止。
於是,田豹假裝同意闞止的話,然後就回去告訴田常,並勸田常及早動手。
公元前481年5月,田常等兄弟八人統兵進宮,控制正在飲酒作樂的齊簡公,然後出兵追殺闞止及其黨羽。等一切就緒之後,田常把齊簡公流放到舒州,次月殺之,擁立齊平公即位,田常留任國相。
孔子聽聞田常誅殺齊簡公,不禁拍案而起,再三請求魯哀公出兵伐齊,維護禮法和君臣綱紀。
魯哀公嘆一口氣道:「魯國國力不如齊國,我也調不動兵馬,罷了吧。」
魯國的國力不足,秦國和楚國鞭長莫及,唯一能干涉齊國內政的晉國,也在趙、魏、韓、智等四卿的內訌下難以東征。
就這樣,田氏通過三場政變的勝利,排除了所有強力競爭對手,成為齊國一家獨大的政治家族。
5、
自田完逃往齊國,到田常誅殺齊簡公,田氏歷經八代宗主,正應驗了「八世之後,莫之與京」的卦辭。
此後的田氏,進入鞏固戰果的階段,田成子田常、田襄子田盤、田莊子田白、田太公田和,四代人整整統治齊國近九十年。
期間,田常在政變成功的基礎上,繼續誅殺鮑氏、晏氏以及齊國宗室的強力人物,確保齊國不出現任何反抗跡象。隨後,田常利用職務之便,把安平至琅琊的廣袤地區,劃為田氏的封地——
「田常於是盡誅鮑、晏、監止及公族之強者,而割齊自安平以東至琅琊,自為封邑。封邑大於平公之所食。」
這就意味著,臨淄以東包括膠東半島,都成了田氏的勢力範圍,二分齊國而田氏有其一。
田常佔了一半的齊國,其子田襄子田盤則佔了另一半,因為他把田氏的宗族兄弟都封出去,到齊國各個城市做都邑大夫——
「襄子使其兄弟宗人盡為齊都邑大夫,與三晉通使,且以有齊國。」
就這樣穩紮穩打的經營,到了公元前391年,田氏完全控制了齊國的方方面面,於是田太公田和把齊康公流放到海邊,只給一座小城做為食邑,並祭祀歷代姜氏先祖。
田和這麼做,說明他自信能控制齊國,已經不需要齊國國君做牌坊了。
事到如今,田氏代齊便只剩下最後一步——爭取周王的冊封,光明正大的做齊國國君。
公元前389年,田和邀請魏、楚、衛到獨澤會盟,請求三國向周安王進言,正式冊封田氏。《資治通鑒》沒有記載楚國和衛國是否同意,但明確寫道「魏文侯為之請於王及諸侯。」
因為魏國也是篡奪晉國江山,爭取周安王和各諸侯國承認田氏,其實就是爭取周安王和各諸侯國承認魏國。
經過魏文侯的遊說,周安王同意冊封。
公元前386年,周安王正式頒布詔書,冊封田和為齊國國君——「初命齊大夫田和為諸侯。」
再過七年,齊康公薨逝,因為沒有兒子,他的那座海邊小城便沒有繼承人,於是姜氏齊國保留的唯一一座城池,也被田氏齊國納入治下。
至此,姜太公和齊桓公絕祀,田氏歷經三百年,終於實現了鳩佔鵲巢。
三家分晉和田氏代齊,被歷代史家視為春秋和戰國的分界線,但三家分晉和田氏代齊終究是不一樣的。
趙、魏、韓三家的祖先都追隨晉國國君東征西討,為晉國霸業流血流汗,儘管三家分晉不符合禮法,但起碼是建立在「功業」的基礎上。而田氏沒有為齊國霸業建立寸功,只是用陰謀、政變、屠戮便奪取了齊國的江山社稷。
如果說「三家分晉」類似於「曹魏代漢」,那麼能和「田氏代齊」相比的,也只有數百年後的「司馬篡魏」了。
最後說一句,篡了西漢皇位的王莽,其實是田氏的後裔。
篡權奪位,應該這家人刻在骨子裡的祖傳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