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士軍原創:阿娘

2023年03月27日23:24:03 歷史 1496

唐士軍原創:阿娘 - 天天要聞

母親王秀英(1938.1.12-2016.8.19)


阿娘祖籍秦安岳陽坡小名叫穗穗

唐士軍


「他六爸哎,趕緊回家――他六阿姨給你又生了個男娃!」

說完河州太爺的同治清末,再說整整一百年後的阿娘。據傳,這是1964年古歷的七月初一(陽曆8月初)晌午時分。定西縣符家川白嶺子。正是麥黃七月,家家戶戶的男女社員,都在農業社 「龍口奪糧」參加集體勞動,就是搶在午後馬銜山(銜字有個偏旁「口」,定西老家讀han,意指噙在嘴裡)發雨(老家民間把雷暴雨叫發雨,冰雹叫下冷子、被雨打了)到來前,爭先恐後趕趟拔麥子,口糧不能讓雨打了。就在這時候,田頭遠處傳來有人一聲高喊,落在大片大片的麥田,濺起笑聲無數,遠遠近近的人們現在都知道這個尕娃就是生命最初的我,記憶中父母親從小非常疼愛孩子,給我起的乳名叫「中連」,隴右隴中的中、合縱連橫的連。

豌子開花虎張口,

顆顆兒像個繡球。

胡麻花開花藍打傘,

俊不過河州的牡丹。

百年唐家、家族傳奇,計劃要一點點寫出來,我父隴上英烈中紅英烈唐生祿生前不同尋常從軍史已有一兩千篇圖文與視頻音頻呈現;河州太爺爺「唐大旗」少小離家逃難、後入伍隨左宗棠西征完畢解甲歸田的故事很多讀者也看到了;接下來,四個爺爺、七個父輩兩個阿姑的故事,都要一一延展寫出來;但今天我突然決定,本篇先寫我的烈屬(皋蘭縣委報文軍功英模唐生祿遺孀)阿娘王秀英(1938.12.22-2017.7.17)及其他,其中滋味、無限感懷,阿娘病故安葬完,我就想寫篇懷念文章,結果各種原因一拖再拖,屈指一算耽誤了差不多5年之久,現在必須優先儘快寫出,獻給即將到來的2023年的清明節。

唐士軍原創:阿娘 - 天天要聞

母親王秀英(1938.1.12-2016.8.19)

據我阿娘生前口述,以及尕姨娘及舅舅家表兄表妹所述,外爺家祖籍甘肅秦安縣岳陽坡,估計離蓮花城不是太遠。據傳因為戰亂的原因,母親的娘家祖上多人習武練拳,均能打得一手好拳,其中母親的爺爺一輩親堂弟兄七人,人人會使拳腳,遇到惡人突發剪徑,一把扁擔一掄,惡人就像推到的麥揀子一樣亂滾;據稱我三外太爺的小洪拳更是厲害,拳腳一展沒人能靠到近前,故而遠近聞名,歷經清末民初內亂軍閥混戰而後生。

尕馬兒騎著槍背上,

西口外打一場勝仗;

苦命人世上一層呢,

一個人活不著世上。

在秦安岳陽坡,母親的爺爺和奶奶(我的外太爺與外太奶,真名與生辰八字待考)先後育得三子兩女,其中我外爺王天祿(1896.11.22-1974.5.17)排行老二。三個外爺陸續長大,正逢民國初年,遠近戰亂頻仍,秦安岳陽坡民不聊生,弟兄三個拖家帶口,一路耍拳、賣藝西行逃命,最後逃難到了和白嶺子只有一梁之隔的符家川黃家坪草坡上,於此安家落戶,繁衍生息。

唐士軍原創:阿娘 - 天天要聞

外爺王天祿(1896.11.22-1974.5.17)僅存生活老照片


外爺王天祿在黃家坪草坡上長大成人,娶了我外奶――李家坪一帶周家灣閨秀周玉蓮(約1908-1971.11.3),外爺外奶先後育得四女一男,我阿娘排行老三,乳名叫穗穗。大姨娘乳名八月,長大出嫁到內關營什字王家為妻,育有多個子女,大姨娘因病早故;二姨取名穗拿,後來嫁給紅土庄馬家,終身未育,晚景凄涼。連生二女,外爺重男輕女有些著急,遂請迷信高人又掐又算「鎖子」「待娃」,不料第三胎又是生女,外爺一氣之下就說「找個爛衣服包住搗進炕眼洞洞算了」。

正是民國年間,兵荒馬亂,民不聊生,生了女娃就是個包袱。跑土匪的路上,外爺心急火燎,就乾脆把三女兒穗穗扔掉了,只準備養兩個大女兒。可憐的穗穗還不到幾歲,孤獨無助地哭著。逃難路上,外奶聽到穗穗死命哭泣的聲音,心如刀絞。於是她暗示二女兒回去,把小姑娘帶回來。這樣,在外奶的悉心呵護下,三個姐妹一起長大成人。儘管家境貧寒、環境惡劣、風雨飄搖,卻沒有阻擋住三個姐妹追求幸福和美好生活的腳步。在困苦中相互扶持,在艱辛中共同前行。最終,在堅韌與勇氣的支撐下, 她們都努力追求想要並且珍視的人生,並且用自己真誠而淳樸的情感,將彼此緊密聯繫在一起。這是一個感人肺腑、溫馨而又令人敬佩和感動的故事,它告訴我們,在逆境中堅持不懈、相互扶持,就能夠克服困難,實現自己的夢想。

唐士軍原創:阿娘 - 天天要聞

外奶周玉蓮(1912.*.*-1971.10.3)僅存生活老照片


母親身後兩年,外奶終於生得一男即我的舅舅,外爺見掐算「鎖子」「待娃」有果喜出望外,遂給舅舅取名待娃,讀書後取大名王宗明。舅舅王宗明(1941.2.16-1994.3.13)幼年聰慧、讀書用功,後來供職縣鄉宣傳部門,多有新聞報道見刊於《甘肅日報》等,讓少小外甥士軍羨慕不已,直到後來我大學畢業從教職、做記者、當作家,始終以舅舅的文才為榮、以舅舅為榜樣,不斷鞭策自己努力做人為文。尕姨娘1944年出生,排名老小、取名四女,後來玉女長成嫁給了李家坪不遠處大圈裡的張家,尕姨父張禮富有經營頭腦,長期在甘肅、新疆間做生意,立穩腳跟後舉家遷移新疆阜康定居,他們的多個兒女均在疆長得美麗如向日葵、高大如紅柳白楊……

天上星宿星對星,

沙河木口的水星;

楊宗寶留下穆桂英

半路里留下的扯心。

阿娘王秀英少小聰穎,很小就被外爺給符川高陽某家幾升糧食換做了童養媳,因性直倔強數月後被婆家人重毆,滿頭滿身是血,她就帶著累累傷痕爬著回到黃家坪草坡上外爺家,尕姨娘回憶說有一天家門被推開,一看是血人三姐爬進門來,尕姨娘哭了,我阿娘也哭了,趕緊給她換衣服、洗血污,外爺外奶再也不忍心讓她回去。

熬到解放初,外爺做了貧協主席,農民掃盲識字班裡我阿娘學的最好,不僅記憶力強、而且還能創作山歌小調參演獲好評,民間美譽為這秀英、那秀英,好幾個秀英頂不上人家一個王秀英。母親平生漫的花兒很多,在她生命最後時光我搶救整理出幾十首,本文配發幾首以饗廣大讀者。

唐士軍原創:阿娘 - 天天要聞

母親王秀英(1938.1.12-2016.8.19)

我父母相識相遇,外爺外奶也很喜歡我父,據說外爺火爐喝茶的木材餘裕不斷,原因是我父極其聰慧、甚為殷勤,隔三岔五劈好柴火裝滿背篼,從白嶺子到黃家坪草坡上,盤著羊腸山路一趟趟背著給丈人、丈母送過去……就這樣,父母親組建了家庭、走到了一起。

在我的身前,母親生了兩個哥哥,大哥叫榮榮(意指繼承光榮革命傳統,老家發音yunyun,長大後起學名唐士鵬),二哥叫中領(借指父親熟悉的舊時軍官軍銜,長大後起學名唐士敬),軍旅出身的父親非常喜歡幾個尕娃。母親性直倔強,父親軍旅出身更加剛直,說一不二,幾句話不投就要打人,母親受了不少罪;據說有次父親無名發火,順手掄起挑水扁擔打下來,母親的頭上留下一個大大的傷口,而一身傷病的父親也氣喘吁吁掙得夠嗆……

聽到田頭那邊傳來喜訊,在麥黃七月與社員們在一起力所能及參加勞動的他,哈哈哈爽朗地笑語道:「好啊好,又是一個好小子。 我這就回去!」父親拎起汗衫,趕忙回應後直奔附近一個陽坡山崖邊,刨了一大堆細面面土,包入土布汗衫帶回家(當年枯焦農村鄉下衛生條件極差,孕婦生娃自顧自,最多就靠有經驗的村婦接生,根本沒有醫院專業婦產科照顧;月婆帶月娃,也是自生自滅靠天命大,一把屎一把尿辛苦拉扯,尕娃娃一點點長大,全靠這種細面面土保持皮膚乾燥與清潔衛生)。

上到高山下平川,

平川里落透雨了;

我手裡抓起忙活了,

心裡卻猛記起你了。

我父唐生祿從19歲開始,參加民國卅二年即1943年初爆發的甘南農民起義,起義被殘酷鎮壓失敗後,秘密轉入隴右地下武裝革命活動,辭別了家中老父母、長期脫離農業生產,把頭顱別在褲腰帶上斗頑敵,被捕入獄打入死牢,各種嚴刑逼供、折磨拒不認罪,1949年6月被定西監獄移交進步力量國民黨119軍蔣雲台部「充軍」,可謂九死一生重獲自由;數月後隨部整建制起義,父親成為人民解放軍炮兵部隊基層指戰員,奉命參加天蘭鐵路搶修。

因朝鮮戰事吃緊,隨部奉命赴魯遼一帶集結集訓改編志願軍特種兵,1950年10月首批出國參戰,參加了一系列重大戰役,屢立戰功、至少兩次負重傷,下火線被護送回國先後在遼寧瓦房店擁軍醫院與大西南重慶歌樂山紅軍療養院等長期治療休養,戎馬倥傯十多年,直到1956年不明不白(至今沒發現退出現役任何證據)從西南川渝部隊回到甘肅原籍,與榆中定西先後管轄符家川白嶺子爺爺奶奶重逢團聚、安享天倫苦中作樂,年方32歲的父親因戰傷病無法乾重體力農活,被安排做小學教員,但很快在榆中縣「肅反」「反右」運動中受到衝擊,「被定性右傾主義」。

舊社會爺爺奶奶就為我父被抓捕擔驚受怕,如今新社會兒子戰場上一身傷病回來,還是被整、受衝擊,這到底為什麼?兩個老人百思不得其解又無計可施,尤其我爺爺那兩年實在是愁腸不已,一病不起,後於1958年初,在無限牽掛中去世。

因戰傷病回原籍、34歲仍未成家的我父,不明不白回原籍,跟奶奶一起生活的白嶺子所在符家川公社,這一年經甘肅省委批准劃歸定西管轄,隨即我父隨奶奶一起,由原來榆中人變成了定西人;大躍進浮誇風吹了數月後,地、縣、公社、大隊「一盤棋」,老黨員趙雲福回憶說,他和多人被抽調到皋蘭參加大鍊鋼鐵,我父也被要求參加,期間動輒病倒,被嗜權弄權極左幹部誣陷說他裝病。

皋蘭「大鍊鋼鐵」來去40天,浮誇風、大躍進,更早的「肅反」、「反右」等極左運動,明明勞民傷財不得人心,可是誰也不敢說,而我父南征北戰見多識廣,偏要大膽「放炮」當刺頭,結果被「定性右傾主義」成了「敵我矛盾」……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我的阿娘王秀英經人介紹,與我父相識相遇,外爺外奶卻又喜歡,終於1959年組建了家庭,我父時年35歲、母親20歲剛過,兩個人相差15歲---到1964年我出生時,父母親已生育了我的大哥與二哥兩個孩子。

唐士軍原創:阿娘 - 天天要聞

母親王秀英(1938.1.12-2016.8.19)

城牆上跑馬潑土罡,

大校場點兵者呢;

十股子眼淚九股淌,

一股子連心著呢。

「他六爸回來啦!」父親笑著回家的時候,隔壁中院接生經驗豐富的三舅母,已經乾淨利落地完成了她的任務,笑著看了看我父。「回來了回來了……你看這把榮榮他三舅母麻煩的。」父親笑著對接生的三舅母說。

清水芙蓉、蓮花盛開,很多年後看望三舅母,她講的傳奇故事,已將神話中的蓮花和哪吒輕巧分離——誰都知道,哪吒是中國古神話中最奇絕的部分之一:據說,哪吒是由太乙真人用三千年修鍊之精華凝聚而成,在《封神演義》等中,他被描述為一個擁有多種超能力和法寶的英雄角色。

相傳,在遙遠的古代中國,東海龍王因為妻子懷孕難產而向南海龍王借來了一顆靈珠。然而不久後,哪吒出生並發現這顆靈珠實際上就是他自己的眼睛。憤怒之下,他將靈珠摔碎,並殺死了東海龍王的兩個兒子以報復。為了懲罰哪吒,東海龍王派遣四位天兵天將前來捉拿。但是哪吒使用自己所掌握的法術和武器與天兵天將進行搏鬥,並最終戰勝了所有對手。此後,在西岐國(即今日中國西北地區)發生水患時,黃帝命令姜子牙、太公望等眾多神仙前往降服洪水;哪吒也前來協助,並使用自己的法寶「混天綾」將海水抽干,使得西岐國免於災難。然而,在這之後,東海龍王又向太上老君請求幫助,要求懲罰哪吒。最終,太上老君將哪吒的身體分成三部分,並投入不同的火爐中進行重鑄;經過九年苦修後,哪吒重新獲得新生,並成為一種更加強大和神秘的存在。

阿娘懷胎十月,我在娘胎里的最後時刻「翻江倒海」,讓阿娘肚子疼得死去活來。這時候就是三舅母在身邊陪護,開玩笑騙她減輕孕育疼痛。瓜熟蒂落、果熟墜地,看我阿娘生娃有多難,三舅母就講哪吒的傳奇神話。終於看到一個黑不溜秋的男娃順利降生,會講哪吒的三舅母更是高興地了不得,她用預先準備好的嬰兒衣服輕巧包裹好放置於土炕一頭――阿娘側臉一看,這娃看起來真的奇醜無比,一點也不像三舅母的神話中那哪吒漂亮可愛。俗話說「人生人、嚇死人」,阿娘生育我把她疼得死去活來,三舅母就幫我娘一遍遍擦乾滿頭滿臉的熱汗……

「不用擔心,生幾個娃娃,要有一個成器,我們的問題就能搞清楚。」哪怕最艱難的時候,父親總是這樣勸慰母親。可是,神話中一個托塔天王李靖的三子哪吒立世,靠的是他那所向披靡的火尖槍風火輪;而三舅母讚譽我娘生了個「哪吒」三子出生,士軍我清瘦文弱、手無縛雞之力,在那個蒙昧野蠻、混亂無序的時代,根本沒有能力絲毫改變他們貧病交加、苦難深重的命運。

麥子拔下拔胡麻,

手疼者拔不下了。

千思萬想丟不下,

拿上狠心者走吧。

等父親從收麥地里回到家的時候,我娘生養我的一切,在三舅母手裡都收拾順當;父親用汗衫裹著帶來的陽山崖下細面面土,被日頭曬得火辣發燙,保潔乾燥皮膚等正好用上派場——不僅我在嬰幼兒時期,就是我們一幫幫孩子,大家一塊兒慢慢長大,每天晚上睡死在土炕上拉屎拉尿,陽山崖下的細面面土,一直是母親幫助我們凈身保潔的最重要的「衛生用品」。

可是,軍人父親蒙冤回原籍,被剝奪英模政治榮譽與軍休幹部治療休養待遇,到上世紀60-70年代完全失去生活來源,一家人幾乎沒有強勞動力,一幫娃娃差不多八九個「軟食口」,缺吃少穿完全陷入絕境……當年的那個時代,生活對於許多人來說都是很艱難的。而對於這位軍烈父親和他的家人來說,卻是一場無法想像的災難。在政治上受到不公正待遇後,這位戰場上屢立戰功的英勇軍人,被剝奪了應有的榮譽和待遇。他所擔任過的教員職務,也因政治迫害而褫奪,整個家庭陷入了絕對貧困之中,莊稼連年歉收,就連很難吃的麻洋芋蛋蛋也被挑來揀去最後吃完,口糧朝不保夕、常常面臨斷炊。

大麻雀飛在河那面,

小麻雀飛在田這邊;

我種的糜谷你全吃完,

一場家我種了個枉然。

在這種極端困境下,儘管存在生死存亡,我的阿娘仍然沒有放棄生活的希望。她領著自己年幼的孩子們,從白嶺子走到李家坪,再爬火車前往蘭州,去乞討要飯,要上城裡好心人給的饃饃,帶回白嶺子維持一家人的生計。

我跟阿娘到蘭州要飯是幾歲時候,已經完全記不得。但是我記得,阿娘領我到城裡的食堂與飯店要饃饃,好心人們多有施捨;有個叔叔尤其善良,他聽我阿娘苦訴,很體恤我們娘兒的可憐,不僅買了饅頭、飯菜給我們充饑,而且把好幾斤全國糧票都給了,我娘感動不已,就說你也要留些糧票讓家裡人過活,他說沒事沒事,現在你們最需要救助……很多年後,我工作需要調到省城、落戶蘭州,在極其熟悉的大街小巷行走,常常忍不住比對當年隨阿娘要飯進過的食堂、遇到過的慈悲善人!

河灣石頭翻三番,

水小者翻了兩番;

我來了浪它三天,

活忙者浪了兩天。

「有次要饃饃回來,背得兜兜蛋蛋重了點,路上走著走著眼看天黑了,你哭著說實在走不動了,我看到家還有很多路啊,我生氣了打了你一頓,你還記得不?」多少年後母親回憶過去的苦難,問及的這段經歷我毫無印象。但我清楚地記得,到李家坪等火車開來,最初那隆隆隆聲的震撼,以及火車頭上那明亮的探照燈極具穿越的力量;更記得,我們為了節省時間並儘可能快地到達目的地,母子們甚至不得不在黑暗中穿梭於火車皮之間。每次行動,都像是一場賭博——如果錯過了最佳時機,或者稍有閃失,火車啟動就會面臨生死存亡。

所幸我們母子活下來了,不幸的是父親,他在承受了巨大傷病痛後撒手人寰,人在中年,55歲英年早逝……「你把我哄哈了,我一身的白肉,就為你耗幹了……」年僅40歲的阿娘經受了巨大的精神巨創,孤兒寡母們再次陷入絕望,她動不動就在門前頭給先人燒紙的地方痛哭且一跪不起。

一年後,我二哥士敬輟學到新疆謀生,誰知煤礦出事,生命定格在19歲,阿娘精神上再次遭受嚴重打擊,心靈幾近崩潰。有一個大年初一,阿娘一個人跑到父親的墳上嚎啕大哭半天,可是人死不能復生,九泉下的父親再也管不到我們孤兒寡母的死活。

三星上來時黑下了,

亮明星上來時亮了;

我想起他時哭下了,

記起他說下的話了。

身心疲憊的母親,遇到人生與家務諸種問題,進退維谷。數年後,阿娘經人介紹,遠走高飛逃難到了皋蘭什川,與當地一個勤勞能幹、老實巴交的果農興江,走到一起相依為命,并力所能及幫助留在白嶺子的一幫孩子。這一年我上了高二,聽到消息五味雜陳,心情複雜,無以言表。過年的時候,繼父與阿娘回來白嶺子看望孩子們,大家一起過了年,阿娘與繼父即將啟程返回什川,我不知道為何再也控制不住,就放聲大哭了一場,好像失去了父親、又要失去阿娘一樣。

「老三你不要哭了,事情已這麼定了,你這麼哭著,我怎麼走起嘛。人這一輩子,就是分割了一段又一段,慢慢地時間長了,你心裡就好受了……」

阿娘走前就這樣留了寬心話,後來我考到省城讀大學,當時去什川的車很少、路也非常顛簸、尤其繞來繞去極其遙遠,但我聯繫到什川的校友帶路,一有機會就去看阿娘;大學畢業,我分配到靖遠礦務局教育系統任教,次年與繼父長女永蓮結為連理,後來生了一兒一女起名巍峨,成為兩個老人的滿心歡喜與無盡的牽念。後來,我創業發展有了一點點積蓄,請五弟士旺(比我小4歲,2017年一場大病卧床5年,去年端午節撒手人寰)與大哥士鵬及鄉里鄉親幫忙,給老娘與繼父修繕舊屋、新蓋了一院房子,希望兩個老人的晚年生活不要太苦。

唐士軍原創:阿娘 - 天天要聞

王秀英(1938.1.12-2016.8.19)


上到高山往下看,

山根里有一朵牡丹;

花兒好看手難折,

折不到手裡是枉然!

可是在2014年、2016年,繼父與我娘因病相繼去世,作為父母親的後人,我們遭遇了人生很大的變故。母親生前有次聊天,說著說著想起1983年左右帶著我最小的妹妹彩霞,背井離鄉從白嶺子到人生地不熟的什川落戶,那時候交通尤其不便,她們娘倆在介紹人引領下,翻山越嶺走了好幾天,忍飢挨餓尤其口渴,行走在枯焦乾旱的山溝里,旅途勞累中遇到溝底有些積水,也就顧不上乾淨與否,躬身下來雙手掬起一飲而盡,如是再三,以便能夠有力氣堅持走出苦難、來到天下第一古梨園什川。

比我小6歲的大妹小英,天資聰穎、心靈手巧,可惜自小失學,阿娘帶著尕妹妹走了,她留在白嶺子給家裡幾個老哥做飯,我記得她做的饃饃真是好吃;長大成人出嫁育得一雙兒女,年僅40歲,一場大病急匆匆走了,至今回想令人心碎。後來,比我小兩歲的四弟士成,也追隨阿娘到什川,多年後成家育兒、學得一手釘鞋手藝,修補人生一晃數十年……

這就是與我的英烈遺孀阿娘一生中有關的最重要的經歷與記憶,即使身處如此惡劣、殘酷和危險環境中, 她始終保持著內心深處那份堅定與勇氣;她知道自己必須要振作起來,並竭盡全力為孩子們提供足夠的物質支持與精神安撫。

百年跨越、多個家族、生死阿娘,雖然我們都經歷了許多苦難與痛苦, 但最終成功度過艱難歲月、迎來新的時代。有讀者看了感嘆道:你母親與家人的這段故事,向世間展示出一家普通人在逆境中表現出的非凡品質,以及超越常規思考方式所產生出來神奇力量;你母親與孩子們用實際行動證明:只要願意付出努力、保持信念並相信未來總會更好, 就算身處逆境也可以創造奇蹟。

再說前不久紀實拙作《我的河州太爺大號叫「唐大旗」》,隨著多媒體編髮推送,引起各界讀者廣泛關注,其中所述清末同治之亂,有讀者長嘆曰:「真的有那麼慘嗎?」很早以前,我大學畢業參加工作的甘肅靖遠一帶,就流傳著一首兒歌記載了這一段歷史傷痛:

同治五年三月間,殺氣瀰漫天;

十餘萬人一朝盡,問誰不心酸?

桃含愁兮柳帶煙,萬里黃流寒;

闔邑子弟淚潸潸,染成紅杜鵑。

清歌一曲信史傳,千秋壽名山!

再查《中國人口史》,其中記載同治前咸豐十一年(1861年),甘肅總人口為1945.9萬;到光緒六年(1880年)僅存495.5萬人,人口減少1455.5萬,損失比例為70%以上。有史記述,其中在華亭縣,「同治二年(1863年)十一月,陝回入境,焚殺極慘。初,土回叛變,尚愛鄉土,不甚殘毒。及陝回入境,無所顧惜,焚殺慘於土回十倍。華亭從此丘墟」,「鄉鎮民屋焚殺殆盡,遺民數百悉逃蓮花台」,「平回後招安遺民,歸城者僅七十餘人,男女老幼死亡數萬。」

咸豐十一年,華亭縣人口統計約為17.1萬,爭戰中人口損失約達94%,也就是說基本上被殺完。同樣,在涇州四縣,咸豐十一年人口92.8萬,爭戰中死亡82.2萬,人口損失88.6%。鎮原縣志載,「四鄉堡寨攻陷無遺,而縣城獨全,蓋四鄉之人逃出虎口者,入城避難。是月初九日(回軍入城),全城糜爛,死者不知其數。」回民屠城前全縣人口26.9萬,戰爭損失23.4萬,損失比例為87%。

平涼,據宣統《甘肅新通志》卷47載,同治二年(1863年)八月,回軍「陷平涼城府,官員死節者百餘,士民死者十數萬。」隆德縣,「同治四年(1865年)縣破城,從此官逃庄浪,城空無主者五年,人民殺斃餓死十有八九,老弱逃盡,全縣無二三十人家。全縣村村焦土,十室九空」。

而固原縣,更是回民軍隊與清軍爭奪的重點,簽發於同治二年的一份奏報稱,「固原突被回軍攻破」,「民殆盡」;《甘肅新通志》卷47載,「固原回叛……城內官民男婦共死者二十餘萬人」。同治五年(1866年),「陝回陷靖遠縣城,陝回結靖遠回為內應,攻陷其城,靖民逃出者十之一二。」《甘寧青史略》正編卷21載,「靖遠破……漢人死者男婦約十餘萬」。

作家張承志曾經在其「心靈史」中表示,不知道靖遠縣同治五年(1866年)三月間是否發生過慘劇,但他認為一定有過相當的可信度:亂世從來釋放殘忍,人對人是殘酷的,這也是歷史的一種真實。

歷史分類資訊推薦

川普關稅落地,印度第一個舉白旗,中國快速實施對等反擊 - 天天要聞

川普關稅落地,印度第一個舉白旗,中國快速實施對等反擊

特朗普所發起的全球貿易戰,打了全世界所有國家一個措手不及,特別是由他本人所規定的所謂「基準稅」更是離了大譜,因為如果疊加美國先前向其他國家徵收的關稅來算,總關稅已經超過了70%。從這一點我們也能看出,特朗普的「關稅武器化」較之於他的第一個任期,變得更加具象化了
中國反制之後,特朗普連夜發文:美國必須堅持住,結果將載入史冊 - 天天要聞

中國反制之後,特朗普連夜發文:美國必須堅持住,結果將載入史冊

日前,國務院關稅稅則委員會公布公告對原產於美國的所有進口商品加征關稅,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關稅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海關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對外貿易法》等法律法規和國際法基本原則,經國務院批准,自即日起,對原產於美國的進口商品加征關稅。有關事項如下:一、對原
美國闖大禍了?希拉里突然出山,特朗普始料未及,美盟友被徹底激怒 - 天天要聞

美國闖大禍了?希拉里突然出山,特朗普始料未及,美盟友被徹底激怒

《大西洋月刊》記者爆料美政府高層作戰計劃群聊泄密事件後,英國、加拿大、奧地利近日均對此作出回應。CNN稱,奧地利總統亞歷山大·范德貝倫表示,「美國的局勢再次說明,我們必須考慮(建立)一個強大、自信的歐洲,走自己的路,通過自身力量從戰略上確保歐洲的和平。」英國首
最後期限已至,特朗普不演了,直言用降低關稅來換取Tik Tok - 天天要聞

最後期限已至,特朗普不演了,直言用降低關稅來換取Tik Tok

商務部例行新聞發布會上,新聞發言人表示,中方堅決反對美方單邊對華加征關稅,反對將經貿問題政治化、武器化、工具化。商務部新聞發言人 何亞東:中美雙方經貿部門一直通過各種形式保持溝通,中方在關稅問題上的立場是一貫的,我們堅決反對美方單邊對華加征關稅,反對將經貿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