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問題Sir一直很疑惑。
尤其是最近還看了一部國產動畫《時間之子》。
先不聊劇情。
這是女主——
這是男主——
這兩張臉什麼感覺？
是不是都像整容模版。
不僅是這一部。
當下國產動畫的主角臉，正在趨同化。
先看以下四位，請回答：
分別誰是小白、小青、小倩、殷夫人？
現在國風火了。
但國產動畫的人物，實在不夠國風。
男性角色，那叫一個刀削斧劈。
深邃的眼窩，突出的眉骨，廋直長的鼻子。
去掉髮型、服飾和眼妝，他們可以是嚴屹寬、羅雲熙、肖戰（或他們的結合體）。
女性角色更誇張——
請在以下圖中，找出有幾位鞠婧禕、Angelababy、張予曦。
每一寸五官，都是普通人夢寐以求的黃金比例。
不得不承認，她們的確是「美」的，人們對「美若天仙」的想像，大抵也不過如此。
可是，這張臉並不是同一個角色，有的，甚至還出自同一部作品。
沒錯，不管是主角，還是配角，或是路人甲乙丙丁。
卸完妝也許都長一個樣——
《完美世界》的女角色：火靈兒、月嬋、雲曦、清漪
國產動畫，宛如大型換裝網遊。
服飾72變。
但那張建模臉永不變。
這張臉，早已統治了我們的審美。
雖然沒有辨識度，但絕對「正確」，挑不出一點毛病啊。
甚至從線上到線下，早就形成了標準化流程。
短視頻、直播間，以及前段時間很火的「爆改」妝容一樣，都帶著一層厚厚的「網紅臉」濾鏡。
「爆改」過的明星們
誰能認出上面這些人里有楊迪、張大大、麻子哥、李誕、大鵬、謝廣坤……
人人都可以變美。
只要你帶上那張面具。
反正Sir認不出，只覺得他們長得都一樣。
很難說得出那個「美」字。
就連甄嬛也逃不過被p成「網紅臉」：
就連劉亦菲這種已經公認仙品的原圖，都還要更網紅化一點。
如果說化妝、整容、P圖，都是在原有基礎上修改塗抹。
那麼動漫，才是真的虛空捏臉，無所顧忌。
照著傳統審美的三庭五眼、黃金比例去捏，就能渲染出360度無死角的美。
尤其女角色。
只是如你所見，當她們全部吻合三庭五眼、黃金比例的骨相時，就失去了辨識度。
別問，問就是微do，40%科技。
上：清漪 下：雲曦
為什麼國漫建模師的審美如此單一？
追根溯源，還得從這些國漫的原著說起。
要知道，大部分爆款國漫都改編自早年間的網文小說，且作者多為男性。
比如，鼎鼎大名的「中原五白」——
天蠶土豆、辰東、夢入神機、我吃西紅柿、唐家三少。
可想而知。
在男頻小說的世界裡，男性角色的描寫還比較有獨特之處，可以有各式各樣的天賦和特色。
但他們筆下的女性。
一，是完美的。
二，是空想的。
修辭口若懸河，卻又永遠套路。
嘴巴，那必然是「櫻桃」；皮膚，那必然是「凝脂」；眉毛，那必然是「柳葉」。
沒有一個不是明眸皓齒、顧盼生輝、粉面含春、蘭麝馥郁、豐胸細腰、楚楚動人……
後來，隨著日本遊戲《最終幻想7》在2005年同時推出了CG版的遊戲、動畫、電影，女角色蒂法的建模成為了當時宅男們的夢中情人。
她具備女神的一切：
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清脆的聲音，柳葉眉、大眼睛、微笑唇，再加上標準的瓜子臉，歐式大雙、高鼻樑......
她把西方女性的骨相美集於一身，又擁有東方女性的烏黑長發。
蒂法的出現，讓大家對虛擬形象有了最完美的幻想。
以她為標準，還衍生出了一個代表完美的詞——「美型」。
於是，「美型」也漸漸成了國產遊戲、國漫中，觀眾對角色的審美傾向。
無論是第一個國產3d真人遊戲《完美世界》，還是第一個真人3d建模動畫《秦時明月》，裡面的人物都是照著「美型」的比例去做的。
而且臉一部比一部尖，眉眼一部比一部深邃，嘴也一部比一部要微笑唇。
走出半生，還是整成了網紅臉。
《秦時明月》雪女整容史
然而。
因為「美型」的局限，3D建模庫出現了非常高的資源重複性。
同一套骨相，同一套皮膚質感，微微調一下五官角度，再隨機搭配不同顏色的妝容和服飾、髮型，就能重複利用無數次。
所以，無論怎麼搭配重組，角色的容貌都不會有太大變化。
Sir真的覺得每個頭都一樣……（專業人士勿噴）
當然了。
「美型」審美的潮流，不僅來自於遊戲，還有古早言情雜誌上的「立繪臉」。
當年花火旗下的《飛魔幻》《飛言情》《飛粉色》等系列的封面、插畫，可以說是塑造了青春女生對小說人物容貌的審美。
無一例外，都是相似的「美型」臉。
這個審美不僅影響了我們，也間接影響了3D動畫建模師。
比起課本上、古畫里的傳統美人肖像，觀眾似乎更喜歡遊戲立繪上完美精緻的臉龐。
哪怕，ta們千篇一律。
但問題在於，這樣的臉已經成為了商業化審美的主流。
這就導致，在畫師想創新、想做出不一樣的建模臉時，往往會被資本勸退。
長此以往，市場上就只剩下了這一種審美。
很顯然，這不是一個好現象。
一些畫師的無奈
也有些創作者嘗試過「反其道而為之」，結果下場都很慘。
比如被罵眯眯眼的《雄獅少年》和《深海》。
上：《雄獅少年》，下：《深海》
以及，《長安三萬里》中被罵鞋拔子臉的李白。
畢竟，在玩「農藥」的朋友們眼裡，李白長這樣——
左：《王者榮耀》李白，右：《長安三萬里》李白
其實，還包括國漫票房奇蹟《哪吒》。
製作第一部時，為了突出「打破成見」的主題，導演餃子堅持要把哪吒的形象做成歪臉、缺牙、黑眼圈的「丑」樣。
而事實證明。
人心中的成見確實是一座大山，剛上映那會兒很多人都說哪吒又丑又不萌。
或許是早預料到了市場的反應，「丑哪吒」只是電影中的個例。
除他之外，敖丙、殷夫人、李靖等配角，基本上都是遵循了「美型」來建模。
哦，包括變身後的哪吒——
到了第二部，又加入了敖閏、敖光、鹿童、鶴童等帥哥美女。
那更是顏控盛宴了。
而變身後的哪吒，不僅臉更尖了，鼻子更挺了，煙熏妝更濃了。
還多了8塊腹肌。
但，他的臉似乎也僵住了，就像整容後不敢大笑一樣，講話時小嘴只能微張。
不得不承認，《哪吒》是成功的。
它的人物建模，牢牢焊死在了大眾的什麼點上。
但Sir擔心的是。
這種美，今後會成為「唯一解」。
因為市場反覆的訓練和美學灌輸下，只能接受這樣的臉，任何越雷池一步的形象，都可能以丑獲罪。
當然也不是說要去「審丑」，而是，當我們一直活在同一模板、完美的「美」中時。
是不是也意味著，我們對「美」更真實、更多元、更自由的部分，逐漸變得難以感知？
你當然可以說，日本2D動畫也是流水的角色，鐵打的臉啊。
的確，「京都臉」的同質化現象更為嚴重。
但2D動畫的特點就在於誇張，角色的面部動態更豐富、生動，也更容易塑造個性。
這也是咱常說的「漫畫效果」。
最關鍵的是，2維的畫面本就比較單一，更注重分鏡。
而少了複雜背景、細節的干擾，觀眾就會把注意力放在人物身上，更容易形成記憶點。
比如說，只要你仔細看，就會發現《柯南》里很多人臉都一樣。
也就是換個髮型、衣服或膚色。
但前提是，你得仔細看。
因為，哪怕全員豆豆眼，你也還是可以分辨誰是誰——
別誤會，Sir沒有任何拉踩3D的意思。
技術進步是好事，意味著更多的可能性。
只是，國漫3D都在往「真實」的方向卷，卻又沒辦法做出和真人一樣自然、豐富的表情和神態。
就像面部肌肉被鎖定了一樣，看不到「演技」，個個都是「冰山美人」。
甚至看久了，還會有點「恐怖谷」效應。
再來個甄嬛名場面的建模，感受下強烈的對比——
建模圖源：叫我萬歲爺手游
技術還不夠精進是一方面。
建模臉的面部肌肉「綁定」的數量，比起真人臉還是太少，所以你會看到只有五官在動，面部肌肉卻是僵的。
另一方面，是「網紅面癱」演技。
沒想到動漫和真人影視劇，有天會遭遇同樣的問題。
千篇一律的「網紅臉」，演員也全化「網感妝」，表情更是只見管理不見情緒。
就拿鞠婧禕主演的幾部古偶來說。
請看下圖，假如不看片名，你能分清出鞠姐的紅衣（大婚）造型分別出自哪幾部作品嗎？
是的。
不論國漫、古偶，亦或是現實中人們的審美取向，都逐漸被框在了一個模子里。
好像不用類似長相的演員，這個劇就拍不成似的。
可是大家都知道，比起美，演技和個性對一個角色來說，更為重要。
就像《花間令》中，同一個角色。
前三集的毀容版女主是鄭合惠子演的，鞠婧禕演的是換臉後的國色天香版。
沒錯，角色看上去是更美了，但觀眾對這部劇卻追不下去了。
紛紛吐槽——
也因為古偶審美的影響。
國漫建模不只對「美」失去了更多元的創造性，也對「老」失去了自然的想像力。
比方說。
《長安三萬里》雖然在建模上脫離了「美型」臉，但角色年老之後，卻不像是自然衰老的。
沒有老態，像是今天短視頻里那種老年特效。
表情彷彿被假皮假皺紋糊住了一樣，緊繃得很。
為什麼呢？
因為國產動漫的素材庫里，重複調用的是年輕的、完美的、骨相立體皮相緊繃的標準臉。
而對於老人，皮膚鬆弛、五官老化、皺紋橫生的狀態，數據還相對缺乏。
一遇到非標準臉，還是有點生疏。
可美，真的有統一標準可言嗎？
當我們談論起現實中的美女時，最先浮現的面孔——
張曼玉、舒淇、林青霞、王祖賢、朱茵、周迅、袁泉、倪妮、張柏芝、阿嬌、劉亦菲......
她們或許美得不夠「完美」，但都美得各有特色。
甚至，以前還有像吳倩蓮、林依晨這樣的單眼皮、厚嘴唇女主。
她們都沒有黃金比例的骨相，也沒有精緻的五官。
但她們的美，卻是無數人記憶中的白月光。
而如今。
我們總是在呼籲創新和多元，卻又一直在給「美」設定條條框框。
以至於越來越多的人，以為世界上只有這一種美。
並且，去無腦追求這樣趨同的美。
沒錯，無論是國漫建模，還是內娛選角，亦或是互聯網上一張張過度放大雙眼、削尖下巴，刷上厚厚高光和鼻影的網紅臉。
都在影響著人們對美的定義。
我們以為自己追求的是美，卻又不斷地步步回望。
為什麼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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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明焉過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