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甘元俊
我不知道閨蜜這個詞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流行的,但我至今都還清楚地記得,自有記憶以來,母親就有兩個閨蜜:一個名叫甘素蘭,與我同姓,比父親高一個輩份,我們兄弟姐妹一直尊稱她為姑婆;另一個名叫程桂珍,我們稱她為表叔娘。母親常說,她們來自三個不同地方的女人,今生今世能夠嫁到同一個生產隊,並成為好閨蜜、好姐妹,是她們前世修來的福氣。
無獨有偶,素蘭姑婆的老公患有哮踹,不能幹重體力活;桂珍表叔娘的老公是供銷社的廚師,很少回家;作為大隊幹部的父親,整天忙於他的「公務」......於是三個女人分別成了各自家裡的頂樑柱。
大集體時代,母親與她的兩個閨蜜就像穿了「連襠褲」似的,無論是平時去街上趕集,還是去坡上幹活等等,經常是形影不離。一旦有空閑,她們便相互串門、走動,每次都有說不完的話。生產隊里有羨慕她們的人,也有嫉妒她們的人。
生產隊實行作業小組分配製後,母親與她的兩個閨蜜又被分到同一個小組。她們三個所在的小組,每年農業生產進度與糧食產量均位居生產隊第一。年底結算時,我們三個家庭人均分得的口糧相應比其他家庭要分得多些。那些平時嫉妒她們的人,也就只剩羨慕的份了。

大集體徹底解散田地下戶之後,母親與她的兩個閨蜜才「逼迫」分開,各自經營著自己的小家庭。
那些年,在生產隊所有女性中,母親的針線活是最棒的,母親縫製(補)的新、舊衣服,看不見「線頭子」,完全可與裁縫的手藝相媲美;母親做的布鞋,不僅「樣份」是最好看的,而且還特別耐穿,不容易脫幫、脫底。我們穿上母親為我們縫製的衣服和布鞋,走在路上或大街上,「回頭率」在全鄉都是最高的。
每當農閑或下雨天,姑婆與表叔娘就會相約到我們家,或向母親學裁剪、縫製(補)衣服,或向母親學納鞋底、做布鞋等。母親每次都要留她們在我們家吃中午飯,飯後又繼續做針線活。我曾聽見她們,聊柴米油鹽以及心裡的「小秘密」;也曾看見她們,拉家常時忍俊不禁笑得樂彎腰的樣子,逗得旁邊的其她婦女也跟著哈哈大笑。像這樣的笑聲,會經常從我們家裡傳遍至整個生產隊。
還記得有年「紅五月」,正值「雙搶」(搶小麥收割、搶栽秧苗)的關鍵時節,母親在一天收割小麥時,右腳不小心被一條毒蛇咬了,紅腫得像「泡粑」似的,連下床都十分困難。正當母親為坡上那黃得透亮的小麥犯愁時,母親的兩個閨蜜不僅帶著禮品來了,還放下自己家裡的農活,幫助我們家收割小麥、栽秧,直到忙完我家的「雙搶」後,又才回去忙自家的農活。母親每次提及此事,心裡便會有一種愧疚感。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在大人們的示範作用影響下,我們三個家庭子女的關係也是情同手足、親如兄弟姐妹,從小至今都是老表前、老表後叫得脆生生的響,從未叫過對方的名字。每逢星期天,在完成父母「交辦」的如放牛、打豬草、割牛草等事情之後,幾家的孩子就會不約而同地相約一起,今天去我家玩,下次又到他家玩,每次都是不玩到盡興絕不歸返。若是到了飯點,大多時候都是在那家玩耍就在那家吃飯,並已成了一種習慣。生產隊其他人家的孩子也是特別羨慕我們三個家庭的孩子。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1994年桂珍表叔娘搬去鎮上前夜,三個女人在我家核桃樹下坐了大半宿。姑婆納著永遠納不完的鞋底,表叔娘把晒乾的艾草紮成捆,母親往她們包袱里塞鹹菜。蟬鳴聲里,我聽見表叔娘說:「等我們家小毛退休,咱們還回塆里種片菜園。」母親笑著應和,月光卻把眼角的淚照得發亮。
1997年12月的一天,僅差一個月就滿60歲的桂珍表叔娘,卻因病過早離開了人世,母親為此傷心難過了好長一段時間。2019年8月的一天,翻過年就進入80歲的素蘭姑婆,因為疾病也去了極樂世界。多病的母親「送走」她的最後一個閨蜜時已是淚眼朦朧。我忽然明白大人們說的什麼是「過命交情」。
如今,老屋木櫃深處,母親珍藏的針線盒裡,三把剪刀依舊並排躺著。銅柄上的纏枝蓮已經模糊,卻仍能辨認出當年刻的「蘭」「珍」「芳」三個小字。每當春風搖動窗欞,我總覺得聽見剪刀開合的輕響,像極了舊時光里,三個女人在油燈下咬斷絲線時的笑談。
母親的兩個閨蜜雖然已「走了」多年,但母親還是會經常在我面前念叨起她們的好。


21.【母親節特輯】母親與她的閨蜜‖甘元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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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
作者:甘元俊(四川鄰水人,廣安市作家協會、鄰水縣作家協會會員。代表作有《交公糧》《放牛娃》《父親的籬筴背》等,作品多次獲有關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