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2月5日,一年一度的中央電視台春節聯歡晚會如期播出。這一年的春晚上,趙麗蓉和侯耀文合作表演了小品《英雄母親的一天》,「司馬缸砸光」這句著名的台詞即出自於此。青年演員宋丹丹則帶來小品《懶漢相親》,完成了自己在春晚的首次亮相。歌手韋唯演唱的《愛的奉獻》,也收穫了很好的社會反響。
《英雄母親的一天》
也是在這一年的春晚上,一位身份特殊的老人出現在眾人面前。她不是別人,正是68歲的劉少奇夫人王光美。雖然年近七旬,王光美依然神采奕奕,向同在現場的當年自己的大學老師褚聖麟,以及全國大中小學和幼兒教師們送去新春祝福……
時間回到半個世紀前。1939年9月,18歲的王光美考入北平輔仁大學數理系物理組,成為組裡僅有的四名女生之一。
從小學開始,王光美就是一個聽話的學生,學習成績很好,經常受到老師的表揚。1934年,小學畢業後的她報考了位於北平和平門外的北平師範大學男附中。
事實上,當時北平師範大學也有女附中,但由於男附中那年招收一個女生班,並且錄取分數高於女附中,要強的王光美便毅然報考了那裡,並成功考上。
進入中學後,王光美表現出了對體育運動的熱愛。她的遠距離投籃命中率不錯,被選入了學校女子籃球隊,經常到校外參加比賽。而到了冬天,王光美會叫上幾個同學前往什剎海、玉淵潭的水面上滑冰,玩得不亦樂乎。
雖然課餘活動豐富,但王光美並沒有因此荒廢學業。她依然學習非常用功,經常做作業到深夜,生怕自己被別人落下。
就在王光美努力學習之際,1937年7月,震驚中外的盧溝橋事變爆發,日軍向北平發動了進攻。這樣一來,她不得不休學在家,並於次年轉到離家更近的志誠中學。
到了1939年下半年,北平市舉行中學生數理化會考。王光美成績十分優異名列前三,由於前三名都姓王,便有了「數學三王」的稱呼。而在這三個人里,只有王光美是女生。
王光美
同年9月,王光美考入北平輔仁大學。輔仁大學由天主教會創辦於1925年,是一所私立學校。它的校名取自《論語》里的「以文會友,以友輔仁」,意思是借著朋友的幫助,來增進仁德。隨著著名國學大師陳垣先生擔任校長,輔仁大學的教學實力逐步增強,成為了一所文理科綜合性大學,社會影響力很大,培育了很多精英人才。1937年北平陷落後,輔仁大學由於擁有特殊的國際背景,日方未能入校,教學工作得以繼續展開。
進入大學時的王光美,已經出落成一個身材高挑、氣質不凡的淑女。她不僅長得漂亮,而且性格活潑,為人熱情大方。據說,當年王光美有「校花」的美稱。對此,她在晚年接受媒體採訪時笑呵呵地說:「我從不知道我是『校花』。我倒是聽說化學系一個叫范繁的女生被稱為『校花』。她是化學系的,會說法語,父親是大學校長。她面部輪廓很符合審美的標準,在社交圈子也很活躍。」
事實上,王光美在學校穿著樸素,經常是一身學生服裝。有當年的同學回憶:「所謂『校花』,只是大家私下裡稱呼,她可能真不知道。」
那時候,王光美有一位名叫王定一的同學,兩人不僅是老鄉,父輩關係也一直很好。「成為校友後,我們幾個世交子弟經常結伴回天津或遊覽北京的名勝古迹」,王定一後來回憶道。
雖然王定一比王光美大幾個月,但在日常交往中,一般都是王光美更多地照顧他。幾人結伴郊遊時,王光美帶的食品總是最多的,吃飯時會拿出來和大家分享。
當年在物理組讀書、當助教的學長佟盛勛也對王光美印象深刻。「1943年到1946年,我一直跟她有很多來往。那時候,我們一起去動物園和玉淵潭玩,可惜那些老照片都沒有了。」有一次,佟盛勛生病一個人在宿舍休息。王光美怕他悶,就過去陪他下棋,還贏了他一盤。
王光美
1943年大學畢業後,王光美又繼續在理科研究所讀研究生。彼時的輔仁大學雖然能夠維持正常教學,但依然籠罩在日本軍國主義的陰影下。由於害怕師生進行抗戰宣傳,日本憲兵隊會派遣特務喬裝成學生潛入校園,來監視師生們的一舉一動。
有一天,一架中國飛機飛過北平上空,同在輔仁大學念書、比王光美高兩屆的哥哥王光英看到後,不由興奮地大喊:「看,咱們中國的飛機!」
沒想到的是,這句話被日方暗探發現,王光英因此被關進了日本憲兵隊。後來,在父親王治昌託人求情後,他才被保釋出獄。
作為一所有愛國傳統的學校,當日軍侵佔北平後,部分師生在校長陳垣的支持下,秘密成立了一個抗日地下組織,向學生們宣傳愛國思想。聆聽他們講演的學生里,就有王光美的身影。
這樣的耳濡目染下,王光美自然對日本侵略者充滿憤恨。1941年12月,當日本偷襲珍珠港的消息傳來後,日本憲兵隊怕學生鬧事,派兵將學校圍住,把學生們攆到操場上訓話。而此時的王光美,毅然坐在教室里沒有移動,用行動表達對日軍的抗議。
不僅如此,據王定一回憶,當年王光美還援助過愛國校友。一次,輔仁大學一對姐妹參加抗日活動,被日本憲兵隊發現後羈押入獄。王光美知道此事後,挺身而出四處奔波。在她的努力下,這對姐妹最終被營救了出來。
本科階段,王光美就讀於光學專業。有幾門課程是外籍教師任教,他們上課說的都是英語。因此,她在英語學習上下了很大功夫,曾特意找了一個住在北平的美國老太太,在周末或假期上門向對方請教和練習口語。於是,到了大學畢業時,王光美不僅能聽能寫,還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
而在大學期間,王光美學習比中學更為刻苦。她每天騎自行車上學,晚上經常學到深夜。1943年9月12日,輔仁大學公布了學業優良的學生名單。其中,王光美名列榜首,平均成績高達89.2分。「說王光美是物理學部幾個女生中最聰明的,這沒什麼問題」,佟盛勛回憶說。
輔仁大學舊址
大學畢業後,王光美又開始攻讀碩士研究生,同時留校擔任助教。她每次領到助教的薪水後,都會如數交給母親,自己一分錢不留。「我這個人有個怪脾氣,就是不願意領錢、摸錢。通知我去領薪水,還真不好意思,也不問多少,給了就走」,王光美晚年說。
在讀碩士研究生期間,王光美研究的課題是宇宙放射線。這門專業非常艱深,對一個女生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可她沒有被困難嚇倒,每堂課都認真聽講,付出了很大的心血,並樂在其中。
不僅如此,在研究宇宙射線的過程中,王光美還對原子物理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彼時抗日戰爭已經露出了勝利的曙光,她暗暗下定決心,打算自己拿到碩士學位後,就前往美國深造,攻讀原子物理博士。
在世界物理學界,有一位著名的女科學家居里夫人。那段時間裡,王光美就以這位歐洲傑出科學工作者為榜樣,立志做一名對祖國、對人類有偉大貢獻的科學家。
1945年7月,在抗日戰爭勝利前夕,王光美順利通過了論文答辯,獲得了碩士學位,並繼續留校擔任助教。在那期間,她輔導的物理研究所本科生里,有一位名叫鄧昌黎的男生。後來,對方成為了享譽世界的高能物理學家,堪稱費米研究室的核心人物。上世紀80年代,鄧昌黎還曾回國參加中國第一個原子加速器的建設。
幾十年後,鄧昌黎對自己當年的老師王光美依然記憶猶新:「她是一位親切、樂於助人的老師。1945年到1946年,我在輔仁大學物理研究所讀書,她很樂於幫助我們解答遇見的課業難題。她知識豐富並且很有能力來幫助我們解決問題。」
鄧昌黎
就在王光美拿到碩士學位一個月後,日本人在投降書上簽字,抗日戰爭終於獲得了勝利。面對全新的局面,王光美和物理系的其他幾名助教籌錢,創辦了一份名為《青年之友》的綜合性雜誌,向民眾介紹新科技和新思想。她本人將美國雜誌上的文章進行翻譯發在上面,其中一篇名叫《雷達》的文章很受讀者喜愛。
在學校里,王光美憑藉自己的才學深得系主任歐斯特教授和導師嚴池教授的賞識。嚴池教授為她寫了幾封去美國留學的推薦信。於是,到了1946年,王光美先後收到了美國斯坦福大學和芝加哥大學兩所名校的錄取通知書,並且對方承諾會提供全額獎學金,來資助她完成原子物理博士研究生的學業。
然而,面對美好的學業前景,王光美最終卻選擇了另一條道路——投身革命事業。這個選擇十分不容易,但在當時,她經過反覆考慮後,稱得上義無反顧。
在告別輔仁大學的那一天,王光美沒敢去向自己的導師辭行。「當時,我不知道怎麼對老師說……」幾十年後,她這樣回憶當年的心境。
王光美晚年時,曾有幾位華人物理學家前來拜訪。「你媽媽最應該成為新中國第一代物理學家,而且是非常傑出的物理學家」,他們對王光美的女兒劉亭亭說。
對於自己當年老師的這一人生抉擇,2006年10月,鄧昌黎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物理學是一個困難的領域。我不確定若她追隨物理事業,是否她已經取得很大貢獻。無論怎樣,在中國當時的政治社會空氣下,我認為她追隨中共的政治事業是明智的。當然,那時沒有人可以預見後期的悲劇。無論怎樣,她在出獄後仍擁有幾年光輝充實的生活。」
「我覺得總的來說,她對她的整個人生是做了一個好的選擇。王光美女士有著非常充實和豐富的人生,同時她也為新中國做出了貢獻。她生活的一些部分或許是不幸的,也許有些人覺得是悲劇,但總的來說她是成功的,她的親人朋友應當為她感到驕傲」,鄧昌黎這樣說道。
劉少奇王光美夫婦和孩子
時光荏苒,轉眼已是1989年。這一年的央視春晚上,主持人趙忠祥向觀眾們介紹了一位來賓——北京大學物理系的褚聖麟教授。「褚老此時已經是80多歲的高齡了」,他說。
「這位是王光美同志」,趙忠祥接著介紹道。只見王光美站起身,向觀眾們連鞠了兩個躬,現場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原來,褚聖麟教授當年是王光美的老師,今天兩人歡聚一堂與大家共度除夕。趙忠祥將話筒遞給王光美後,她充滿感情地說道:「非常高興今天跟我的老師一起,過這麼樣一個美好的除夕。我的老師不僅教給我科學文化,而且以他高尚的師德來告訴我應該怎麼樣做人。因此,我今天要表示,47年前他是我的老師,現在仍舊是我的老師。」
現場隨即再次響起熱烈的掌聲。王光美熱情地擁抱了褚聖麟教授,接著說道:「另外,我也想向全國的大中學、小學以及幼兒老師拜年!」觀眾們再次鼓起掌來。
王光美
而在1984年,北京輔仁大學校友會成立。在諸位校友的推舉下,王光美欣然擔任會長。那之後,她一直充當著聯絡和凝聚校友感情的橋樑和紐帶。
1985年的校友聚會上,王定一見到了30多年未見的王光美。「光美第一眼看到我,就關切地問:『你怎麼變得這麼老了?』在得知老同學們的近況後,她向因她受到牽連的同學表示歉意,並希望他們以嶄新的心態面對新生活……」他回憶起當時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