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金英,1931年出生於金華武義縣,現居麗水。
講述 陳金英
主筆 牛牛
01 用退休工資,至少得還300年
終於可以坐下來,喘口氣了。
我今年91歲,背駝了,臉上皺紋也深了,但我卻從未這麼輕鬆過。
這10年間,我沒有一天不在想著,怎麼把欠的錢還清。
壓力大的時候,我就摘掉老花鏡,搓一搓眼睛,坐在沙發上發發獃。
我住在麗水百貨大樓邊上的小弄堂里,一棟老式居民樓的2樓。
房子是租的,每個月1600塊,我和80歲的表妹合租在這裡。
家門口的小弄堂
附近不少鄰居都認識我,有一些還是我的顧客,買過我的羽絨服。他們說,老太婆的羽絨服,質量不比「艾萊依」的差。
我卧室的柜子里,有一個透明的文件袋,裡面夾著三頁紙,紙面泛黃,左上角一根訂書針,把三頁紙訂在一起,訂書針已經生鏽。
紙上寫著85個名字,大部分是人名,還有些是銀行名。
每個名字右邊,都有一長串數字,有的五位數,有的六位數。
這可不是彩票開獎號碼,而是我欠他們的錢。
第三頁紙的最後,劃著一條橫線,下面寫著:合計2077.1150萬元
退休前,我是麗水老竹鎮衛生院的中醫。52歲,我開始創業,辦羽絨服廠。
有人幫我算過一筆賬,如果只用退休工資還債,我欠的那些錢,得還300年。
在我家客廳的角落裡,堆著十幾個裝滿衣服的紙板箱,紙板箱外殼上,依稀還能辨認出四個黑色的大字:興華羽絨。
這些都是十年前,那一場變故中,我從工廠里拉回來的。
他們見證了我一手創辦的「興華羽絨」一步步走向巔峰,再迅速走向落寞。
02 52歲,拿出全部存款創業
我老家在武義縣柳城鎮華塘村,村口有兩棵高大的古桑樹,樹榦一個人抱不過來。
我家有六個兄弟姐妹,母親是農民,父親是村裡的糕點師傅。每天幹活前,父親會把鬍子颳得很乾凈,再撣撣身上的灰塵。
24歲,我拜師了一位老中醫,他在老竹鎮衛生院坐診。老竹鎮離我家20公里,現在屬麗水市蓮都區。
我在衛生院一邊學習,一邊幹活。三年學徒後,留在衛生院當中醫了。
年輕時的我
我愛人在老竹鎮農技站工作,是獸醫。我們有一個女兒,兩個兒子。
1980年,我49歲,女兒頂替我到衛生院工作。
女兒是製藥師,我是中醫,我愛人是獸醫。我開玩笑說,我們家可以開醫院了,不管人和豬來了,都能治。
我和愛人在後排,右邊是大女兒,前面是兩個兒子,中間的是奶奶
退休後,我和愛人居住在麗水市區。
我做了二十多年中醫,患者大部分是農民。農民很辛苦,常年下地幹活,腰痛、膝蓋痛、肩頸痛是常有的事,去醫院,得花不少錢。
我想研製一批護腰、護膝,把中藥塞進裡面,可以長期佩戴。
但要研製產品,申請專利,花費巨大。我哪來這麼多錢?
我想做點生意,賺點錢,再去研發那些中藥護具。
愛人勸我說,做生意很辛苦的,退休了,過過安穩日子吧,別折騰。
但我的性格,自己決定要做的事,不管別人怎麼講,我都要做。
1983年,我52歲,拿出全部存款——3000塊錢,在離我家四站路的「黃泥山」租了一間幾十平米的民房,雇了兩個工人,開始辦廠。
工廠取名「興華羽絨」,意為振興中華。
03 她從溫州趕來找我
辦廠的第一年,我們只做了十條羽絨被,100塊錢一條賣掉。
工人工資發不出,我拿自己退休工資補進來。
第二年,來了個大客戶。是我家鄉柳城鎮的犁耙廠,要給員工發冬裝,外面的羽絨服很貴,廠領導找到我,訂了300件衣服。
而且他們先付一半錢。有了錢,我就能去進材料了。
做完犁耙廠,家鄉的酒廠和學校也來找我,又訂出去100多件。
有了家鄉人民的幫助,局面一下子就打開了。
第三年,有個溫州瑞安的女老闆來找我。
她三十多歲,年紀和我女兒差不多,打扮很洋氣。我不知道,她從哪知道我在賣羽絨服的,直接到廠里來找我了。
她說,覺得我羽絨服質量好,想開店賣我的羽絨服。
生意找上門了,當然好,我們很快開始合作了。
她店開在瑞安,直接叫「興華羽絨專賣店」。她到我這裡拿貨,我也不馬上收貨款,而是跟她說,你賣出去多少,再結算多少,三個月結一次。
合作的第一年,她就賣了好幾百件。
來廠里找我的人越來越多,都是慕名而來的。大家都說,這個老闆會做生意的,可以先拿貨,後付款。
有人問我:你難道就不擔心,別人把貨拿走了,不給你錢嗎?
我說,我相信世界上好人多。
事實也確實如此,從我辦廠到現在從來沒有出現過,有人拿了貨跑路的情況。
做生意,就是講一個「信」字。
04 大家都搶著把錢借給我
生意越做越大。
1990年,我花了18萬,在「後慶橋」買了兩套廠房,一套一百多個平方。
生產線全部搬了過來,一年銷售額能達到五六十萬。
我們主做老年人的羽絨服。相對於年輕人,老年人的羽絨服需要更厚實,更保暖,質量也要求更好。
我們用的原材料很好,成本高一點沒關係,質量必須得好。
如果質量差一點,那些老太婆罵起人來太厲害了。
2000年,「興華羽絨」在麗水已經小有名氣。
很多大訂單也找上門了,其中也有一單外貿訂單,一次性就要幾萬多件,但因為我們廠小,生產能力有限,最後這些訂單沒談下來。
我決定繼續擴大生產。
2004年3月,我在水閣工業區(位於麗水西郊)拿下一塊工業用地,佔地五畝,相當於3000多平方米,邊上就是一條大馬路,交通非常便利。
我回到曾經工作過的老竹鎮,老家武義華塘村,找親戚朋友們借錢。
大家都很相信我,加上我借錢的利息比一般的高,大家都搶著把錢借給我。
我向銀行貸款了500萬,一共籌集了1600萬。
施工隊浩浩蕩蕩開進水閣工業區,「興華羽絨」的新廠房動工了。
距離新廠址不遠處,就是大名鼎鼎的「飛雁」羽絨廠,前身是麗水羽絨廠,是浙江省第一家生產羽絨製品的企業。
看著施工隊幹得熱火朝天,「興華羽絨」新廠房的輪廓逐漸清晰。我相信,「興華」會像「飛雁」一樣,翱翔天空,前途一片光明。
「興華羽絨」新廠房
05 我花了萬把塊錢裝修大門
2005年5月,興華羽絨搬進新廠房。
新廠房有兩棟樓,每棟樓有四層,建築面積6000多平方米。
工廠的辦公室門口,我花了萬把塊錢裝修。
一扇巨大的落地鏡前,一左一右擺了兩個1米8高的陶瓷花瓶,兩個花瓶中間,有一棵發財樹,和一座老鹰鵰塑,寓意著展翅高飛。
落地鏡正上方,供著財神爺。財神爺兩側是兩個橫匾:質量第一。信譽至上。
辦公樓大門
2006年除夕夜,我們全家十幾口人,在工廠里過年,我專門請了兩個大廚,燒了一大桌子菜。大家一起舉杯,慶祝公司邁入新階段。
過完年,2月工廠開工,只是接代工的單子,做了1個月,就營收一百多萬。
自己品牌的衣服,一直排到3月底,才開始生產。
工人迅速擴編,從原來的二三十人,擴大到一百多人。
我在麗水最繁華的中山街上租了一家店面,兩層樓,房租一年25萬,開了麗水第一家「興華羽絨專賣店」。
那一年,麗水九縣市(青田、縉雲、遂昌、松陽、雲和……)還有溫州瑞安,天台,金華,衢州,「興華羽絨專賣店」都開張了。
2006年,羽絨廠營收首次突破一千萬。「興華羽絨」一路高歌猛進,就像一輛沒有剎車的汽車,在高速路上狂奔。
06 銀行說我年紀大,不貸款給我了
工廠賺大錢了,我想起了辦廠的初衷。
2006年7月,我帶領團隊研發了三款中藥護具。中藥的方子,是我親自配的。
我把這三款產品,全部申請了專利:治療肩周炎、頸椎病的葯墊衣服;治療腰痛的腰帶;治療關節炎和風濕病的護膝。
我又生產了價值一百多萬的中藥護具,通過金華老人委,杭州老人委,免費發給有老人,還有腰不好的駕駛員們……進行半年的試驗觀察。
根據試驗數據,我的中藥護具,療效達到百分之90以上。
中藥護具專利證書
2008年,我拿著專利和試驗報告找到麗水葯監局,準備批量生產。
沒想到,葯監局的工作人員和我說,你這是私自試驗,不算數的,得把東西拿去正規的大醫院試驗,比如:麗水市人民醫院。
另外,每個專利還要再交200萬,三個專利就是600萬。
2008年經濟危機過後,外貿訂單幾乎沒有了。加上我這兩年,精力都花在研製專利上了,廠里的管理出了問題,業績下滑很厲害。
我拿不出那麼多錢了。
我感覺被當頭一棒,這幾年的心血付出,都化為了泡影。
到2011年,工廠已經負債2077萬元,沒法正常開展生產了。
我向中國銀行貸款800萬,但銀行說我年紀太大了,不貸款給我了。
所有問題都壓在我身上了,我感覺焦頭爛額,快撐不下去了。
朋友建議我,去申請破產保護吧。
但我了解到,一旦申請破產,所有資產會進行變賣,所籌的錢會先百分百償還銀行借款,剩下的,再按比列還給其他債權人。
這就意味著,借我錢的朋友,只能拿回一部分錢了。
他們是我的親戚朋友,每一筆錢,都是他們的血汗錢,還有很多是退休養老錢。
在我辦廠初期,鄉親們給了我很大的幫助,籌款建廠的時候,大家也拿錢出來支持我,讓我在短時間裡湊到了一大筆錢。
現在出了事,如果不能把錢還給他們,我哪有臉去面對鄉親們?
我做了個艱難的決定:不申請破產,靠自己償還。
原來公司股份一共四份,我和老伴一份,三個孩子一人一份。
我把兒子女兒們召集過來,開了股東會,讓他們把股份全部退出來。
錢都是我一個人借的,我不想讓子女們幫我還錢。
股份變更後,我持股百分之70,老伴潘英武持股百分之30。
我和老伴承擔公司全部債務責任。
07 廠房變賣,老伴也離我而去了
2011年3月,80歲的我關閉了水閣工業園的羽絨廠,解散了團隊。
兩棟樓的廠房加設備,轉讓費一共1300萬。買家講價900萬,我捨不得賣,但沒辦法,我急著用錢,不賣也得賣了。
投資1600萬的廠,最終以900萬價格成交了。
我把後慶橋的兩套廠房也賣了,加上公司的流動資金,再算上賣水閣廠的900萬,一共湊了1800萬,還掉,還剩下277萬的欠款。
突然的變故,讓我和老伴都一時很難接受。
老伴是不愛說話的性格,有事情喜歡壓心裡,賣廠簽字是我們倆一起簽的。回來後,他就整天悶悶不樂,像丟了魂一樣。
兩個月後,一天清晨,我起床發現老伴還躺著,按照平時,他應該早就起來了。
我連忙問他怎麼了?
他皺著眉頭說,感覺渾身不舒服,又說不出哪裡痛。
我給女兒打電話,馬上把老伴送去人民醫院。
沒過幾天,老伴的身體就垮了。臉像蠟一樣黃,飯一點都吃不下去,臉頰兩邊的肉都瘦凹進去了,小便也是黃的。
在醫院住了二十多天,老伴離我而去了。
醫院檢查出來說是「胰腺癌」。但以我的經驗判斷,胰腺癌會很痛的,老伴一直說不痛的。我覺得,他是「膽」出問題了。
我和老伴
我和老伴,在一起生活60年了。
他原來不支持我辦廠的,我辦廠以後,他又怕我辛苦,來幫我的忙。
在水閣工業園的時候,老伴曾和我說過,想去毛主席的家鄉韶山旅遊
但廠里太忙了,我根本抽不開身。後來,廠里出問題了,更沒精力出去了。
本來我們還暢想著,等有一天,把債還清了,我們就去韶山旅遊。
沒想到,他這麼快就離開了。
公司欠下巨款,老伴離世,這兩件事緊接著發生。
我感覺就像兩座大山,壓的我喘不過氣來。夜深人靜時,我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房間里,想著下一步該怎麼辦。
08 寒冬臘月,我推著三輪車出門了
離開水閣工業園的時候,我只帶出來了兩萬件羽絨服。
我又問親戚借了10萬塊錢,租了間小廠房,一半做倉庫,一半做工廠,接一些小的訂單做,有幾個老夥計在幫我的忙。
一年下來,勉強覆蓋人力成本。但要還債,還遠遠不夠。
無奈之下,80多歲的我推著三輪車,裝上幾十件羽絨服出門了。
天熱的時候,沒人買羽絨服的,寒冬臘月生意才好。
每次去擺攤,我都要戴好帽子,手套,圍巾,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就算這樣,在外面站一天,腿也凍麻了。
感覺自己撐不下去了,我就告訴自己,再堅持一下,說不定又能賣出一件呢。
麗水的麗陽門,中山街,老竹鎮,畎岸村,我都去擺過攤。再遠一點的,就要雇車了,衢州和金華我也去過。
有一次,我聯繫了武義桐琴的老年活動室,他們同意讓我拿羽絨服去賣。
我雇了一輛貨車,裝了幾百件羽絨服,蓋上油布,捆上繩子,運過去。
我剛把貨擺出來,就過來三個老頭,年紀比我小一些。
他們說:「老太婆,你這個羽絨服多少錢一件。」
我說:「150塊一件,成本價了。」
他們說:「你給我們便宜點,一百塊錢一件,我們去給你帶一批人來。」
我說好的,100塊錢賣了他們三件。
過了二十分鐘,他們三個回來了,帶了十幾個人過來。
本來我還很開心的,有人來買衣服了,沒想到,他們都要一百塊錢一件。
我解釋說,我是來清倉的,150塊已經是成本價了,一分錢都不賺的。
他們不肯,一定要一百塊錢一件。我也不賣了,收拾東西回來了。
貨車的車費,來回1600塊。這一趟出去,還倒虧了一千多塊錢。
我老房子住一樓,東方賓館邊上。2015年,我把家裡隔了十幾個平方出來,擺了幾個貨架,衣服掛出來,當一個簡易的店鋪。
我每天守著數字過日子,每湊齊一筆還款,我就打電話,讓債主過來拿錢。然後再湊下一筆數字,周而復始。
09 除夕夜,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2017年除夕夜,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了,年夜飯的菜還是女兒買的。
兒子女兒到我這兒來過年,一大家子熱熱鬧鬧的。當兵的外孫,還請了探親假,回來陪我一起過年。
外孫塞給我一個紅包,他說:「外婆,你平時身上沒什麼錢,這些錢你拿著,自己買點東西吃,先別還債了。」
我拆開紅包,裡面有2000塊錢,我把錢拿出來,放在胸前的口袋裡。
吃完年夜飯,大家都走了,家裡剩我一個人。
晚上11點多,我靠在床頭,開著一盞檯燈,電視機里放著春節聯歡晚會。
我迷迷糊糊快睡著了,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咚咚咚」。
我一下子清醒了。這麼遲了,誰還來敲門啊?
我朝門口的方向,問了一聲:「誰呀?」
門外一個尖銳的女聲:「討債的。」
「好吧,年三十還有討債的。」我自言自語道,從床上起來。
我把門打開,是我以前的同事,七十多歲了,我還欠他幾千塊錢。
我說,我真的沒有錢了,有錢會馬上還給你的。
她走進屋來,一屁股坐在我家客廳的沙發上,大聲地說道:「今天你不給我錢,我就住在你家裡,和你一起過年。」
我苦笑著說:「好呀,我老太婆一個人還冷清呢。」
她態度很堅決,說:「今天必須得還錢。」
我想起口袋裡那兩千塊錢,拿出來給他說:「就這點錢了,還沒捂熱呢。」
她一把拿過錢,點了點,走了。
我回到卧室,電視里鳳凰傳奇正唱著《歡樂夜》,我卻怎麼也歡樂不起來,覺得自己像《白毛女》里的楊白勞,心裡拔涼拔涼的。
還有一年秋天,氣溫和現在差不多。
晚上,我坐在沙發上,聽到外面「哐哐哐」很用力的敲門,金屬門被震得直晃蕩。
門一打開,樓道里站了十幾個人,年紀大的五六十歲,年紀輕的三十多歲。
帶頭的是個男的,一米七左右,平頭。我欠了他兩萬塊錢。
我說:「你帶這麼多人來幹什麼,來討債嗎?如果是來討債的,不需要這麼多人。如果來打架的,把我打進醫院,兩萬還不夠醫藥費的。」
他說:「不還錢,小心我起訴你。」
我說:「有錢我一定會還你的,沒錢,你帶再多人來也一樣。」
上門討債這種事,在我家是經常發生的。沒辦法,畢竟我欠了人家錢。
遇到討得比較凶的,和有急用的,我只能先還。親戚和關係好的朋友,他們比較理解我,我就把他們往後面排。
10 工廠都賣掉了,她還來找我拿貨
葉蘇珍是我的老鄰居,原來在服裝廠上班的。
2017年,她從廠里辭職,到我家裡來幫忙。她手腳很麻利,腦子也轉的很快。
她看到我家裡的衣服,都是七八年的舊款式了,她建議我,可以去進一點新款式,和舊款式的摻在一起賣。
我聽她的,生意果然比之前好了很多。
我一個月五千多的退休工資,每個月拿出3500元給葉蘇珍當工資,剩下一千多塊,扣掉自己的生活費,多餘的拿來還債。
還有那位我辦廠三年,從溫州跑來找我的女老闆,她也七十多歲了。我們合作了三十多年,早就成了忘年交。
在我最困難的時刻,她每年都來我這裡拿貨,支持我的生意。
2017年,有一位開網店的朋友找到我,幫我把羽絨服掛到了網上去賣,還有一些主播,到我家裡來直播。
網路的力量很強大,顧客都不用上門,我的衣服就賣出去了。
最好的一個月,網上賣了十幾萬的衣服,快遞都發不過來。
我們蓮都區的「小荷志願者」,每天有兩個人到我家,幫我整理衣服,打包發貨。
「小荷志願者」有三百多個老人,兩百多個都買過我的衣服,有的還不止一件。
感謝志願者們
2018年春節前夕,我還清了剩餘債務中最大的一筆——55萬元的銀行貸款。
還剩下30萬元的個人欠款。
我找來一張大大的紅紙,寫上「感謝信」三個字,把這些年幫助過我的人和企業的名字一個個寫上去,貼在我家大門口。
為了感謝社會的幫助,我捐了不少衣服
2019年,我的「東方賓館」邊的老房子拆遷了,分了兩套房子,太遠了,我要開店不方便,就給我孫子住了。兩個孫子,一人一套。
他們每個人給了我十萬塊錢,我全部拿來還債了。
我在百貨大樓邊的小弄堂里,租了間小房子,還在邊上租了間店面,一年租金六萬,繼續賣羽絨服還債。
麗水百貨大樓
11 當著他的面,我把紙條撕成碎片
2021年,我已經90歲了。
2月5日,距離春節還有一個星期。風吹在身上,有春天的感覺了。
我穿上一件暗紅色的呢大衣,裹上圍巾,把頭髮梳得整整齊齊。我抱著一個手提包,坐車趕去金華,去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金華市柳城鎮華塘村,我的家鄉,村口的兩棵古桑樹還在那兒,高大粗壯,樹葉已經落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榦。
走過鄉間小道,推開一扇木門,進入院子,裡面是一座木結構的老房子。
這是我侄子的家,他在院子里等著我了。
我從手提包里拿出七疊錢,每一疊都用白色紙條捆著,一疊一萬塊,一共七萬。
我雙手捧著錢,把它交到侄子手裡。
侄子有點不好意思,說:「當初你出了這麼大的事,都不準備要你還了。」
我說:「這是你借我的錢,必須得還。」
我拿出一張皺巴巴的借條,當著侄子的面,把借條撕成了碎片。
侄子67歲了,他常年在家務農,這筆錢對他來說,不是個小數目了。而且,他的錢不是辦廠時借給我的,是我欠債的時候,借我還債的。
最後一筆還款
回家的路上,我靠著車窗,窗外的風景一幕幕閃過。
我感覺無比輕鬆,這是十多年來,我最輕鬆的時刻。
回到麗水,我沒有去店裡。我去街口的理髮店理了頭髮,去超市買了我喜歡吃的糕點,還花了1000塊錢,買了一台新電視機。
距離過年還有幾天,我店也不準備開了,我想給自己放個假,好好休息一下。
終於不再擔心有人來討債,可以過個好年了
2021年7月,我還獲得了「全國誠實守信道德模範提名獎」。組委會介紹我是:麗水市興華羽絨製品有限公司負責人。
我很高興,「興華羽絨」還在,就說明我沒有失信於人。
以前,辦廠的時候,我經常做公益,捐衣服。還債以後做的就少了,自身都難保了,還怎麼幫助人。還完債後,我又開始做公益了。
2021年底,我捐了一千多條羽絨褲。
今年,我把百貨大樓邊的店面退掉了,房租一年六萬,壓力太大了。
我在幾百米外的麗水大廈一樓,租了一間新店面,只要兩萬塊錢。
牆只刷了下白,用木板隔了個更衣室,簡簡單單,沒有更多的裝修了。靠牆擺著一台我從老店搬去的縫紉機。
等再過一段時間,天氣冷了,店就開張了。
我還有一些庫存,我想把它們清清掉,送掉賣掉都可以。
還有不少患者,會來找我看病,我給他們開方子,一律不收一分錢。
這幾十年,我經歷了太多事,感覺身心俱疲。
現在,我只想坐在沙發上,安安靜靜地休息一會兒。
2022年9月攝於麗水
親愛的讀者,覺得文章好看,歡迎關注丑故事,看更多精彩的生命成長故事。
本文為丑故事首發,未經許可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