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长,朱老总这次是冲着战术问题来的。”1938年7月的晋南闷热异常,344旅参谋放下电报时,徐海东正对着作战地图出神。这个被毛主席称作“对中国革命有大功的人”,此刻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自八路军总部下达整训命令后,端氏镇的土墙上就贴满了“灵活机动”的标语,但谁也没想到朱总司令会亲自从武乡赶来。
这位红25军灵魂人物的困境,要从半年前那次南下说起。1938年3月太行山麓的寒风中,徐海东带着两个主力团开赴晋东南。老部下张绍东带着687团殿后时,队伍里突然起了骚动——当参谋冲进旅部报告团长叛变时,徐海东正发着高烧,听闻消息猛地撑起身子,喉头一甜竟咳出鲜血。黄克诚后来在回忆录里写道:“徐旅长的手攥得关节发白,那支跟随他长征的驳壳枪在桌上跳了三跳。”
张绍东的叛变像把钝刀子,割开了鄂豫皖子弟兵最敏感的神经。这个曾举着大刀片冲过劳山阵地的猛将,怎会跟着兰国清投了敌?说起兰国清,在部队里早有微词。有战士见过他在驻地招妓,炊事班老班长更撞见过他倒卖子弹。可谁能想到,这个满嘴“革命高潮”的参谋长,竟把整团干部往火坑里带。当徐海东看着被政工干部带回来的687团残部时,眼里的血丝比打直罗镇那会儿还要重。
町店伏击战的失利,则彻底暴露了战术转型的困境。那年6月,日军108师团的卡车在芦苇河畔扬起烟尘。埋伏在山梁后的344旅将士,多数还揣着鄂豫皖时期的作战习惯。冲锋号刚响,十几个营连长就带头跃出战壕,刺刀在烈日下闪着寒光。日军起初确实被打懵了,但待他们架起掷弹筒,战局瞬间逆转。有人看见二营长抱着炸药包冲向装甲车,最后化作冲天火光里的碎片。
黄克诚后来分析战例时总说:“要是先让迫击炮犁几遍地,哪会折这么多好苗子。”但这话当时没人敢提——徐海东带兵向来讲究“血性”,红25军当年就是靠这手猛打猛冲闯出威名。朱老总在总结会上敲着桌子:“现在打的是山地游击战,不是阵地消耗战!”据说在场干部都低着头,徐海东的茶杯盖在桌面上叮当直响。
有意思的是,当杨得志接任代旅长时,这个从平型关下来的虎将也碰了钉子。有次夜袭据点,几个老营长还是按徐海东的套路强攻,气得杨得志直拍大腿:“你们当小鬼子是白狗子呢?”不过这都是后话。徐海东离开那天下着细雨,他特意绕道去了趟687团驻地。战士们列队敬礼时,有人看见他伸手摸了摸褪色的军旗,转身钻进吉普车再没回头。
延安的窑洞治好了他的肺病,却治不好心结。1939年跟着刘少奇去华中时,警卫员发现他总带着本翻烂的《论持久战》。周家岗战斗那天,徐海东把指挥部设在山神庙,硬是趴着担架指挥三天三夜。当日军分队长被押进来时,他笑得像个孩子:“看!老子还能打!”谁料这竟成将军最后一战。次年病倒时,毛主席特批用专机送他去大连,机舱里除了药品,还有他坚持要带的344旅花名册。
1955年授衔那天,徐海东的将礼服挂在病房衣架上。秘书念到“大将第二”时,他忽然打断:“该有张绍东的位置吗?”窗外的梧桐沙沙作响,这个问题终究没有答案。晚年在北戴河疗养,每当电视里播放抗战老片,他总要把音量调到最大。当冲锋号响起时,将军浑浊的眼里会闪过刀光——那或许正是町店山梁上,永远定格的青春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