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像,图片来源于网络
柳永(约984年—约1053年),原名三变,后改名柳永,字耆卿,因排行第七,又称柳七,祖籍福建崇安县。
柳永生于北宋初的儒宦之家,父亲柳宜曾是南唐的监察御史,南唐为北宋所亡后,柳宜入宋为官,官至工部侍郎。柳氏一族家教极严,家中也有很多人有科举功名。据史料记载,柳永“有叔五人宣、寡、宏、宋、察”,皆“有科第功名于时”,“有兄二人,名三复、三接”,“皆工文艺,号柳氏三绝”。
应该说,小时所受教育,还是培养了柳永强烈的用世思想的,他也是遵循着当时知识分子进入社会的普遍路径。宋真宗咸平五年(1002年),十九岁的柳永便从家乡启程赴汴京参加进士考试。
根据记载,当时柳永是走水路入钱塘江先来到杭州。此时柳永年逢弱冠,刚出社会,一到杭州便被美好的山水湖光、繁华的都市生活迷住了,沉醉于听歌买笑的浪漫生活,在杭州一呆就是两年半。直到宋真宗景德二年(1005)年秋天,二十二岁的柳永才离开杭州东去苏州,在苏州、扬州又呆了两年多。
杭州、苏州、扬州都是当时江南名城,人口密集、经济繁华,政治上又不如汴京严格,文化上相对开放,秦楼楚馆遍地,市井文化极为活跃。柳永在这个阶段很明显地受到了市民音乐的熏陶,迅速开始歌词创作实践,并沉醉其中,流连忘返。
直到宋真宗大宗祥符元年(1008年),柳永二十五岁时,才来到汴京。此时的汴京经过了太祖太宗两朝,太平日久,物阜民康,城市繁华,达于极盛,整个社会都显示出一片欣欣向荣之象。人们安居乐业,也开始追逐精神生活,市井文化极为繁荣。
在这样的环境下,柳永得以继续流连于填词生涯。南宋叶梦得在《避暑录话》中有记载:
柳永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于是声传一时。余仕丹徒,尝见一西夏归朝官云:‘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
可见柳永在当时几乎成为了市井之间流行文化的领导者,宋末罗烨在《醉翁谈录》写道:
耆卿居京华,暇日遍游妓馆。所至,妓者爱其有词名,能移宫换羽,一经品题,声价十倍。妓者多以金物资给之。
这段经历从词人艺术创作角度来说是幸运的,因为它锤炼了诗人的词艺,早年锤炼的词艺与后期复杂的人生经历相结合,成就了北宋以来第一个卓有建树的慢词大家。
而从当时词人的人生来看,则多少是不幸的。工于坊间艳词的柳永,碰上的是注重儒雅、务本理到的帝王,这使得他的科考仕进之路极其不顺。
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柳永二十六岁,第一次参加春闱考试,他自信满满,自认为“定然魁甲登高第”,谁料应试时,宋真宗下诏书:“读非圣之书,及属辞浮靡者,皆严谴之。”在此背景下,柳永初始落初试落第。
宋真宗祥符八年(1015年),柳永三十二岁,第二次参加春闱考试。这一年柳永应试、情场两不顺。情场上,这一年年初,他与相好的歌女虫娘关系似乎出现了裂痕,可能也因此影响了应试情绪,他第二次落第。
宋真宗天禧二年(1018年),柳永三十五岁,本年他的哥哥柳三复进士及第,而柳永第三次落第。连续三次落第,词人心中烦闷,写下了著名的《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这首词明显抒发了对屡试不第的愤懑之情,但从“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等句子中,可以看到他仍旧对科举抱着希望。然而这首诗却为他第四次落第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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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仁宗天圣二年(1024年),柳永四十一岁,参加春闱考试再次落第。历史记载这次落第就跟前面这首词有莫大关系。昊曾在《能改斋漫录》有记载:
“仁宗留意儒雅,务本理道,深斥浮艳虚美之文。初,进士柳三变,好为淫冶讴歌之曲传播四方,尝有《鹤冲天》词云‘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及临轩放榜,特落之,曰‘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
也有人认为,当时宋仁宗仅十四岁,尚年少,当时是刘太后垂帘听政。因此,黜落柳永的很有可能不是宋仁宗,而是刘太后。
不管是谁作出这个决定,这一下就把柳永推到了整个朝廷的对立面,几乎是断了当时柳永的仕进路。而当时柳永父亲也已去世,家中想来已无经济来源可以接济,多种原因之下,他以“奉旨填词”为名,开始与乐工、歌女合作,走上专业作词的道路,并自号“奉圣旨填词柳三变”。
四次应试四次未中,词人所受打击颇大,愤怒之余离开汴京,又开始了江南漫游,五年后从江南回汴京短暂呆了一段时间,又陆续离开汴京去往西北、关中、江南等地漫游,累计约有将近十年时间都没有再参加科举考试。
在离开汴京开始漫游江南前,他送别亲友及当时认识的交好歌女,写下了著名的《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此种凄凉萧条的心绪,与此前“风流事、平生畅”的潇洒,已是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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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宗景祐元年(1034年),柳永五十一岁。这一年宋仁宗开始亲政,仁宗雷厉风行,立刻疏远刘太后的亲信旧臣,并起用因曾奏请太后还政而遭到贬斥的名臣范仲淹等,同时为了笼络士子,决定扩大开科取士名额,又特开“恩科”,对历届科场沉沦之士格外放宽尺度。
在这个背景下,柳永再一次燃起了参加科举考试的念头。
这一年,词人终于顺利通过考试,与其兄柳三接同登进士榜。宋风翔《乐府余论》提到“耆卿蹉跎于仁宗朝,及第已老”。中举这一年,柳永已五十一岁,年过半百,是一个迟来的中举。此时,词人心中纵有喜悦,喜悦中也难免带有萧瑟。
中举之后,柳永开始了出京游宦的生活。由于科举考试中举之士过多,如果不是家庭背景极为深厚或者是极为受到朝廷认可的人,很难有很大的官职,可谓是“游宦成羁旅”。
宋仁宗景祐二年(1035年),柳永五十二岁,在睦州任睦州团练推官,在这期间,睦州知州吕蔚是当朝宰相吕端之子,他极爱柳永才华,曾向朝廷举荐柳永,但并不顺利。
宋仁宗景佑四年(1037年),柳永五十四岁。柳永从睦州团练推官调任余杭县令,当县令这段时间还是非常受当地百姓爱戴,根据明代《嘉庆余杭县志》记载:
柳永字首卿,仁宗景湘司余杭县令,长于词赋,为人风雅不羁,而抚民清静,安于无事。百姓爱之。建备江楼于溪南,公余啸咏。
县志中还将柳永列入名宦类,可见柳永为官还是非常勤勉尽职,并颇有政绩。
宋仁宗宝元二年(1039年),柳永五十六岁,柳永由余杭调任浙江定海晓峰盐场盐。他在这里写下了长诗《煮海歌》,诗歌对盐工的艰苦劳动有极为深刻的描绘。
这一时期,他的为官也颇受称道。《昌国州图志》将柳永列为《名宦》,今人叶嘉莹先生曾说:
综观有宋一代前后三百余年,而被此书记入《名宦》者,不过寥寥四人,而柳永独居其一,亦足见柳永在当地的政绩之为人民所怀念了。
宋仁宗庆历三年(1043年),柳永六十岁,这一年调任泅州判官,仍旧是地方官。
按照宋朝的升官路径,低级文官一般有三任六考或两任四考,每任通常三年左右,通过考核的官员一般会给予晋升京官序列的待遇,特别优秀的还可以直接任朝官;而没有通过考核的官员,则往往只能在地方的七级阶官中逐级升迁,老于下僚之位。
柳永六十岁时,已于不同地方三任地方官,时间超过九年,并且在余杭、定海等都有政绩,被当地誉为“名宦”,理论上应该可以通过考核,晋升京官序列,却未成。
这种情形下,加之年纪渐老,诗人心中不是没有苦闷的,这种苦闷也多次地描写到了他后期所创作的大量羁旅行役词中,比较有名的比如《安公子》:
远岸收残雨,雨残稍觉江天暮。拾翠汀洲人寂静,立双双鸥鹭。望几点、渔灯隐映蒹葭浦。停画桡,两两舟人语。道去程今夜,遥指前村烟树。
游宦成羁旅,短樯吟倚闲凝伫。万水千山迷远近。想乡关何处?自别后、风亭月榭孤欢聚。刚断肠、惹得离情苦。听杜宇声声,劝人不如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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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改变这种状况,柳永也做了很多努力,可惜却用错了地方,他想通过《醉蓬莱》一词对宋仁宗歌功颂德,以求仕进,却在词中出现颂词有语句与悼词暗合的情形,犯了帝王大忌,王辟之《泥水燕谈录》有记载:
永因“久困选调,入内都知史某爱其才而怜其潦倒。会教坊进新曲《醉蓬莱》,时司天台奏老人星见,史乘仁宗之悦,以普卿应制。誉卿方冀进用,欣然走笔,甚自得意,词名《醉蓬莱慢》。比进呈,上见首有‘渐’字,色若不悦。读至‘袁游凤辈何处’,乃与御制真宗挽词暗合,上惨然。又读至‘太液波翻’曰‘何不言波澄’,乃掷之于地。永自此不复进用。
好在宋仁宗仁爱不记仇,庆历新政开始施行后,重定磨勘法,对京朝官选人的进状,要求一一复审,公正处理。庆历三年的冬天,柳永便通过申雪投诉,从泅州判官改官著作佐郎,随后按照宋朝官制一路平稳升迁,由著作佐郎迁著作郎,再迁太常博士,转屯田员外郎。
柳永成为京官时已六十岁,任京官约十年,宋仁宗皇佑五年(1053年),柳永年至七十。按宋朝官制,年七十应当当致仕,至此柳屯田正式退休,退休后定居润州(今镇江市)。
宋仁宗皇佑六年(至和元年,1054年),柳永七十一岁,卒于润州。
纵观柳永这一生,大半时间都沉沦下僚,或混迹于平民百姓队伍,或栖息于秦楼楚馆,或长久为地方官员,潦倒半生,却也为他带来了丰富的生活阅历和人生体验,丰富了柳词的词作,这些内容是此前的小令所无法容纳的,只有通过慢词长调才能展现得淋漓尽致。
小令的体式决定了它形式上篇章短小、结构单薄,风格上含蓄蕴藉、空灵婉约,适合于抒情,尤其适合李后主这样“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不失赤子之心”的词作家,它更多像一种情感游戏。
而慢词则加入了更多的叙事性、写景性,能容纳更多的生活内容和生命体验进来,便于铺排展衍、宣泄情感,将叙事与抒情相结合。
柳永虽然在政治上也许略显幼稚,在想要入仕的时候便写出“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这种广为流传却会为上位者不悦的词句;而要对帝王歌功颂德时,还能在颂圣词中出现与以往的悼词有关的词句,让人觉得他实在天真得近乎愚钝。
然而对于下层人民的生活、对于乐工歌女的处境、对于地方官员的无奈,他却比当时任何一个高官达员都要体察深刻。他以一己之力,把本属于士大夫的词推向民间,通过雅俗共赏、情感真挚的词作拓宽了词的题材、也扩大了词的境界,成就了独属于他的文学史意义,正如学界所言:
北宋前期,词宗《花间》、南唐,其体不尊。词至柳永,其径始宽,其声始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