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野史大觀》中記載一個這樣的故事:乾隆年間,紀昀正帶着一幫老翰林編纂《四庫全書》,時值盛夏,因為天氣太熱,紀昀便把上衣脫掉,袒露胸膛持筆校閱。這時,乾隆帝突然來了解編纂進度,紀昀來不及穿上上衣,只得掀開桌布,躲到桌子底下。
過了一會,他聽聞沒了聲音,以為乾隆帝已經走了,便露頭問同僚:「老頭子走了嗎?」
誰知,乾隆帝壓根沒走,他把紀昀揪出來,問他為何要稱呼自己為「老頭子」。好在紀昀才思敏捷,立即回答道:「萬壽無疆之謂老,頂天立地之謂頭,父母天地又謂天之子,故而稱為『老頭子』。」
乾隆帝聽完很開心,就原諒了他御前失儀之罪。
這個故事雖然出自野史,但把紀昀才如湧泉、幽默詼諧等性格刻畫得入木三分。
紀昀,後人習慣稱之為紀曉嵐。歷史上的他是個奇人,他不僅才高八斗,辯才無敵,喜歡幽默捉弄人,而且在清朝學術界,他更是一流人物,紀昀憑藉自己的才華,在清史上他留下了特殊的印記。
本文,筆者通過搜集正史和野史材料,為大家分享一個有血有肉的紀曉嵐。
一、神童紀曉嵐,三十初入仕
根據《清史稿·卷三百二十》記載:
紀昀,字曉嵐,直隸河間府獻縣人。
紀昀,字曉嵐,晚年號石雲,道號觀弈道人。後人習慣以字稱呼他,因此多叫他紀曉嵐。紀曉嵐是河北獻縣人。然而,根據他同時代名臣朱珪為他寫的墓志銘上記載,紀昀祖籍在應天府上元縣(今南京市棲霞區)。
紀昀出生於清朝雍正二年(1724)六月,在家排行第二。3歲那年,其父紀容舒宴請當地的名師及孺愛為紀昀開蒙教學。
6歲時,紀昀參加童子試,他是那一屆年齡最小的考生,沒想到,他卻一舉考中,名震河間府,因此獲得「神童」的綽號。
10歲時,紀昀的父親紀容舒入京為官,紀昀隨父入京。從此,紀昀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在京城。紀昀在京城時讀書非常用功,他博覽強記,焚膏繼晷,為他今後的博學打下了基礎。也正因為如此,他雙眼開始近視。據傳他抽煙袋的習慣,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乾隆五年,紀昀17歲,在父母的安排下,他迎娶了鄰縣20歲的馬氏為妻,一年後生下他們的長子紀汝佶。
紀昀雖然6歲便有「神童」之名,但他的科舉之路不算太順暢。乾隆九年,20歲的紀昀第一次回鄉參加鄉試,結果竟然跑題,最終未能中舉。三年後,他再次回鄉參加鄉試,走出考場後,紀昀垂頭喪氣,認為自己肯定又考不上。待到發榜的那天,紀昀的名字被寫在第一位,他中了解元。
用現在的話,紀昀對自己的答卷情況預估得十分不準確,接下來便再次印證。
乾隆十三年,紀昀24歲,他回到京城,第一次參加科舉會試。他覺得自己定能考中,結果卻杏榜無名。古代科舉三年一次,按理說三年後他還有機會,可是他的母親病重,而後病逝,紀昀守孝三年。直到乾隆十九年,紀昀再次參加考試,殿試時答得非常出彩,給乾隆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最終高中二甲第四名。
這一年,紀昀30歲,他被乾隆授予翰林院庶吉士,從此開始他的仕途。紀昀文采極佳,寫文章倚馬可待。乾隆二十一年,乾隆到熱河狩獵,特從翰林院調紀昀伴駕。在熱河,紀昀在作詩、對對聯等在各方面力壓其他文臣,得到乾隆的「天語嘉獎」。
縱觀紀昀的仕途生涯,他和一個地方的緣分最深,那就是翰林院。
他初入官場便進入翰林院,後來擔任武英殿纂修、功臣館總纂、國史館總纂、方略館總纂,以至於後來他在主持編纂《四庫全書》時,大部分時間仍在翰林院。紀昀為官60年,有40餘年的時間幾乎都和翰林有關。
這期間,紀昀也有被外放的機會,但是都未能成行。例如,乾隆三十三年,紀昀為父守孝三年歸來,吏部打算讓紀昀任貴州都勻知府。正當紀昀收拾行李準備出發時,卻被乾隆叫了回來。《清史稿》云:
京察,授貴州都勻府知府。高宗以昀學問優,加四品銜,留庶子。尋擢翰林院侍讀學士。
乾隆帝認為紀昀學問很好,到地方上做官容易被政務所纏,不能展現他的特長,因此仍把他留在翰林院,擔任翰林院庶子,加四品銜。不久又升任翰林院侍講學士。
也是在同一年,紀昀遭遇了他仕途上的第一次滑鐵盧。當年,兩淮鹽運使盧見曾因為整頓鹽務而得罪鹽商,鹽商們偽造證據,誣陷盧見曾貪污受賄,引發御史彈劾。乾隆得到消息,派人到兩淮秘密嚴查盧見曾,紀昀是盧見曾的姻親,他暗中派人快馬加鞭送了兩個信封給盧見曾,盧見曾一拆開,一個信封里裝的是鹽,另一個是茶,暗通「嚴查」之意。
儘管如此,盧見曾最後還是被冤殺,而紀昀因為通風報信而被免職問罪,在獄中等待處決。最終,乾隆愛才,免除了紀昀的死罪,將他發配到烏魯木齊充軍。
三年後,劉統勛下江南重審盧見曾案,終於幫盧見曾洗脫冤屈,紀昀自然也被脫罪,被乾隆重新召回京城。
三年的新疆之旅,讓紀昀脫胎換骨,他處事比之前沉穩許多,煙癮也更大了。在他自己所著的《略微草堂筆記》中,描寫了大量他在新疆時期的思考。
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紀昀的人生是典型的古代士大夫路線,他年少發奮讀書,壯年高中,然後開啟仕途。雖然宦海沉浮,但大體上在實現人生理想。
然而,這樣的紀昀,似乎少了點什麼。因為歷史上的紀昀,是個風趣幽默的大才子。
二、才情高八斗,捉弄滿朝堂
《嘯亭雜錄》中記載了關於紀昀的一段話:
北方之士,罕以博雅見稱於世者,惟曉嵐宗伯無書不讀,博覽一時。
意思是,當時北方的讀書人大多認為儒學乃正道,對別的科目很少涉獵,紀昀從小在河北和京城長大,但他卻博覽群書,見識廣博,再加上他才思敏捷,大家都很佩服。
紀昀曾多次陪乾隆下江南,一次,乾隆帝經過杭州蕭山的白龍寺,見古剎莊嚴,寺內金鐘聲音洪亮,於是詩興大發,便寫下「白龍寺內撞金鐘」,讓諸位隨從對出下聯。一時間眾人都無從下手,紀昀則不慌不忙地吟道:「黃鶴樓中吹玉笛!」他將李白的詩句信手拈來,正好對仗,讓眾人嘆服。
紀昀最大的特點,是他生性幽默,喜歡開玩笑。就像本文開篇他稱乾隆皇帝是「老頭子」一樣。對於乾隆,他不敢不恭敬,但對於其他同僚,他不僅僅是開玩笑,更喜歡捉弄人。
紀昀剛考中進士,被乾隆帝欽點為翰林院庶吉士時,頗為輕狂,再加上他自恃才高,閱歷甚淺,因此得罪不少人。待紀昀從新疆歸來,他雖收斂許多,但遇到不平之時,仍會出言譏諷。
例如,《嘯亭雜錄》記載了紀昀的兩個故事。乾隆中期,大學士于敏中擔任首席軍機大臣,大臣們紛紛巴結。有一位探花郎沒有門路,便讓自己的妻子拜于敏中的小妾為乾娘。後來,于敏中去世,梁國治入值軍機處,該探花又讓妻子拜梁國治為義父,還送了梁國治一個很大的珊瑚作為禮物。紀昀實在看不慣,便寫了一首詩諷刺道:
昔曾相府拜乾娘,今日干爺又姓梁。赫奕門楣新吏部,凄涼池館舊中堂……
一首詩,直接將該探花氣得辭官。
再有,嘉慶帝永琰登基時,他昔日的老師朱珪水漲船高,有人為了和朱珪拉關係,匍匐在朱珪門前,厚顏求見。結果剛見完朱珪,此人又爬到軍機大臣戴衢亨的門前,巴結戴衢亨。紀昀看不慣,罵此人是「三姓家奴」,提筆寫道:
人前惟說朱師傅,馬後跟隨戴侍郎……
紀昀不僅諷刺這些朝堂上的小人物,就連大人物他也照樣不客氣,據《清朝野史大觀》記載,乾隆後期,和珅權傾朝野,無人敢與之正面抗衡,紀昀自視清高,不願與之為伍。一日,和珅在府邸修建一座涼亭,想請才高八斗的紀昀題一幅匾額。和珅親自來翰林院請紀昀寫墨寶,紀昀推遲不掉,於是在案几上揮毫寫下「竹苞」二字。和珅不解其意,紀昀解釋道:「這兩個字出自《詩經·小雅·斯干》,是房屋建成,門庭興旺的意思。」
和珅大喜,捧着紀昀的墨寶回家,火速命人裱起來掛上。過兩日,乾隆到和珅府上看到這塊匾額,大笑起來,他對和珅說:「竹苞竹苞,紀曉嵐這是在罵你家『個草包』呢!」
和珅聽完,恍然大悟,從此對紀昀心懷敵意。
民間關於紀昀有很多傳說,大抵是他在朝堂上想捉弄誰,張口就來。在各類野史中,如乾隆、和珅、劉墉、兆惠、海蘭察、福康安等乾隆朝半個朝堂的文臣武將,皆被紀昀調侃或捉弄過。
難怪清代文人牛應之在《雨窗消意錄》說:紀文達公昀,喜詼諧,朝士多遭侮弄。
三、才高且愛民,編撰意深遠
紀昀一生大部分都在京城為官,因此他和底層百姓接觸得比較少。即使如此,作為傳統儒門士子,紀昀也有愛民如子的一面。
清朝乾隆五十九年,黃河泛濫,直隸、山東發生大範圍洪災,百姓流離失所,紛紛擁往京城。紀昀請旨協助救濟百姓。《清史稿》記載:
饑民多就食京師。故事,五城設飯廠,自十月至三月。(紀)昀疏請自六月中旬始,廠日煮米三石,十月加煮米二石,仍以三月止,從之。
紀昀命人廣設粥棚,米粥一直從十月供給到第二年三月。糧米不夠,紀昀上奏懇請乾隆皇帝撥糧。最後,連朝廷即將運往南方的漕運糧食,也被紀昀也截留救災了。
不僅如此,紀昀還向朝廷申領衣物給百姓禦寒。近半年的時間,饑民們得到紀昀等人的庇護,然後重新返回家鄉。
《論語·顏淵》中記載:
樊遲問仁,子曰:「愛人。」
對於古代士大夫來說,什麼才是真正的「仁」,毫無疑問,愛護百姓,憐憫蒼生就是最大的「仁」。紀昀身為讀書人,他雖然幽默愛捉弄人,但在大仁大義方面,他毫不含糊。
紀昀在清朝最有意義的工作,在於他幾十年都在忙於各種書籍的編纂。乾隆十九年,剛入翰林院的紀昀便開始編纂《熱河志》,而後,他又參與編纂《平定兩金川雅》《平定兩金川頌》《契丹國志》《河源紀略》《八旗通志》等,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在清朝搞學術,紀昀絕對是一流人物。另外,紀昀晚年個人所著的《略微草堂筆記》也是經典著作。
紀昀在學術界最大的貢獻,在於他主持編纂了曠世文化工程——《四庫全書》。
《四庫全書》的編纂工作開始於乾隆三十七年,至乾隆五十七年編撰完成,前後共經歷20年。需要說明的是,紀昀只是總編纂,由於該書體量十分龐大,僅記名的編纂人員就多達360人,因此,紀昀付出的管理和校對時間較多。
《四庫全書》分經、史、子、集四部,因而命名為「四庫」,這是封建王朝對中國古典文化進行的最系統、最全面地總結,給後人呈現了中國古典文化的系統體系。其包含了中國古代的文、史、哲、理、工、農、醫等幾乎所有學科,並且可以溯源到這些學科的源頭和發展脈絡。所以說,《四庫全書》對中國文化界影響極大。
然而,紀昀畢竟是為朝廷編纂《四庫全書》,因此,他必須考慮政治因素,所以,在編纂《四庫全書》過程中,他奉命刪除了許多不利於清朝統治的古籍和民間圖書,這一點是不能迴避的。紀昀本人也曾在《四庫全書》中錄入了敏感內容,牽連進幾起文字獄案,險象環生,若不是乾隆惜才,他可能會像他的同僚一樣,下場慘烈。因此,魯迅先生雖然非常肯定紀昀的品格,但也承認他在編纂《四庫全書》的時候對中華文化進行了一部分地「閹割」。
筆者認為,我們看待歷史人物,不能脫離他所在的政治環境,上述問題,並不純粹是紀昀造成的。換句話說,即使紀昀不是總編纂官,上述問題註定仍會出現。
四、日抽5袋煙,必食10斤肉
乾隆三十九年,紀昀的次子紀汝傳因為瀆職獲罪,紀昀受到牽連,吏部本打算將紀昀免職,但乾隆帝卻沒有批准吏部的決定,最終只是將紀昀降三級留用。
所以說,紀昀的仕途整體上是順遂的,這得益於他的才華得到了乾隆帝的認可。這從上文的盧見曾案的時候就可以看出。
乾隆四十四年,紀昀走出翰林院,擔任內閣學士兼任吏部侍郎,但他仍兼任總編纂官。乾隆五十二年,《四庫全書》大體已經完成(未最終定稿),乾隆帝升任紀昀為禮部尚書。這是紀昀在乾隆朝擔任的最高職務。所以,民間話本中說紀曉嵐與和珅(大學士、首席軍機大臣)是旗鼓相當的對手,這其實並不實際,二人之間至少差了一個量級。
乾隆六十年末,乾隆帝決定退位,嘉慶帝登基。嘉慶對紀昀這樣的文臣比較尊重,因此,紀昀在嘉慶朝一直享受較高的禮遇。到了嘉慶十年,紀昀被嘉慶加封為協辦大學士、太子少保。同年,紀昀在家中去世,享年82歲。嘉慶親作祭文祭奠,賜謚號「文達」。
紀昀晚年的私生活有三個特點:抽煙、吃肉,好色。
紀昀又被稱為「紀大煙袋」,這個是真實存在的。紀昀晚年曾自己設計製造了一個超大的煙袋,煙管長達三尺,最特殊的是煙鍋巨大,一次能裝四兩多煙葉,一袋煙能抽幾里路。傳聞紀昀每天至少5袋煙,即上朝的路上一袋,坐班的時候一袋,下朝的時候一袋,下午一袋,晚上睡前再一袋。如此算下來,紀昀每天至少需要二斤多煙葉,可見煙癮巨大。
紀昀從不喝酒,但酷愛吃肉,《嘯亭雜錄》記載:
公(指紀曉嵐)今年已八十……日食肉數十斤,終日不啖一谷,真奇人也。
意思是說,紀昀每天至少吃10斤肉,卻不吃一粒米飯,這在當時,算得上是奇人。
另外,紀昀晚年好色,他娶了一妻六妾,大多數妾室都是他晚年所納。據采蘅之編纂的《蟲鳴漫錄》記載:
紀文達公日御數女,五鼓如朝一次,歸寓一次,午間一次,薄暮一次,臨卧一次,不可缺者。此外乘興而幸者,亦往往而有。
因紀昀謚號「文達」,這裡的「紀文達公」指的便是紀昀,這整段話筆者不便翻譯,但可以看出紀昀的確是個怪胎。
儘管紀昀是個怪人,但筆者認為,在歷史洪流中,他的這些私生活都是「小節」。而紀昀真正的爭議點在於他編纂《四庫全書》的貢獻和過錯上。
毫無疑問,《四庫全書》是一部宏偉巨著,他對中華各類古典文化的總結和梳理,對後世意義巨大。同樣,紀昀編纂的《四庫全書》受當時特定的政治因素影響,也是對部分文化的一種破壞。
《孟子·滕文公下》曾寫出孔子寫完《春秋》時的話:
「知我者,其惟《春秋》乎! 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孔子的意思是:我做的這些事,寫的這本書,後人一定會褒貶不一的,但我只要認為這件事中有對的部分,那就是有價值的,不論別人如何評說,我都會堅定地做下去!
紀昀當初主持編纂對後世影響極大的《四庫全書》,或許也是抱着這種心境吧。他已經做了他認為對的事情,其餘的,交給後人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