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講述的第976位真人的故事
我叫姚大
(我小的時候)
小時候我們家很窮,住的是土窯洞,土地貧瘠,長不出什麼莊稼來,經常吃了上頓愁下頓。為了讓家裡人吃上飽飯,爺爺就到煤礦下井掙錢,還把我的叔叔、姑姑、姑父、舅舅都叫到了煤礦去上班。父親高中畢業後也成了煤礦工人。
我的家人就是一窩「煤黑子」。
家裡就剩下了母親、奶奶和我。母親成了家裡的頂樑柱,操持所有家務照顧着奶奶和我,她風風火火脾氣剛烈,只要有人欺負我,就怒髮衝冠,口吐烈焰。她告訴我說:「不強勢不行,沒人幫忙呀!」
(我在上大學時)
小時候我很調皮。有一次跟着大孩子去偷瓜,一天沒回家。當時農村裡有小孩被人販子拐騙的,奶奶和小姑姑見我很晚沒見人影都急死了。我回來後,被狠狠地揍了一頓,打得我四處亂竄。
爺爺下井每月才幾塊錢的工資,每次在礦上餐廳吃飯時,他都要帶一些好吃的回來給我。
父親因為有高中學歷,本來可以在礦上搞行政管理,但為了多掙錢,主動申請到井下採煤,後來當上了區隊的主管隊長。每月工資,都要拿一半的錢來給我買奶粉。
(全家福,我戴着眼鏡在最後一排)
父親從小教育我要正直、誠實、守信,不拿別人一針一線,並且言傳身教做出了榜樣。
因為隊長職務的關係,很多人為了調動工作和提拔,提着煙、酒、茶等禮品送到家來,母親都用小本子詳細記下來。父親回來後,帶着我挨家挨戶去退還。
後來搬家,我還看到了那些記事本,記了厚厚的一沓。
父親為人正直,忠誠自己的信仰和事業,希望我也能像他一樣,繼承他的品德和事業,因此,他為我作好了人生規劃。
2008年,我參加高考填志願,回家徵求家裡意見,父親對我說:「我們一家子都在煤礦討生活,你就選採礦專業吧,熟門熟路的,就業方便些。再說,好歹是個國有企業,鐵飯碗。」
(2013年,從井下上來時)
我一聽,趕緊回答他說:「可是我讀高中一直都是學的文科呀!採煤屬於理科專業。我想報考市場營銷和工商管理專業。」
父親淡然地說:「不要眼睛只盯到熱門專業,關鍵是要看能不能找到工作,再熱門的專業,找不到工作都等於零,這才是硬道理。」
父親還告訴我,當時正好有河南理工大學和他們煤礦簽了一個實習協議,而且不管是文科生還是理科生,都可以報考那個學校的採煤專業。
我仔細一想,父親說得有道理,於是我就報考了這所大學的採礦專業。
學這個專業要到父親的礦上去實習。2010年,我第一次下井實習,那叫一個終身難忘。
(我在井下工作時)
那天早上5點參加完早會,我去領礦燈和服裝。換裝後,頭頂着三斤重的礦燈,身穿防護服,一副怪怪的模樣。儘管從小見慣了白牙黑眼,滿臉黢黑的礦工們,一想到我馬上就要下到深深的地下時,心裏就非常害怕。
父親在辦公室看着我,投來慈愛鼓勵的目光,讓我有了一些自信,心裏多了一分底氣。
跟着師傅來到礦井邊,踏上罐籠車的那一刻,雖然我為自己加油了無數遍,但心口還是砰砰跳個不停。
呼呼呼——罐籠迅速下降,風在耳邊吹響,隨着越來越深的下降,壓強增大,耳朵里像鑽進了一隻不停地叫着的蟋蟀,呼呼風聲越來越小。隨即進入了可怕而漫長的黑暗,一種與世隔絕的恐怖感襲來,彷彿抵達世界末日的盡頭。
(23歲,大學剛畢業)
終於下到了800米深的井底,四周一片燈光明亮,這才有了回到現實的感覺,我稍稍鬆了一口氣。
下了罐籠車,我跟着師傅步行到三公里處的工作面去,走過一排排的軌道,罐車載着下班的工友轟轟地駛過,我的心才逐漸平靜下來了。
到了工作面,採煤機巨大的轟鳴聲震耳欲聾,飛揚瀰漫的煤塵遮滅了燈光,什麼也看不清,恐怖再一次襲來。
我和師傅一起進行機械和電路的檢修,穿梭在一排排的液壓支架下,磕頭碰腦,艱難地作業。
(和礦工兄弟們喝酒,左四是我)
直到晚上10點鐘,我們才上井來。滿身油污,又黑又膩,我跳進澡堂子里,用沐浴露和洗髮精使勁搓洗,怎麼也洗不掉身上的油污。師傅遞給了一瓶洗潔精,我才算洗乾淨了身體。當時,我心裏有一些難受。
在礦上實習期間,我干過清淤工、雜貨工、機修工等等崗位的工作。清淤時,一晚上手上磨出6、7個血泡,帶的礦泉水喝完了,直接喝帶着乳化液的液壓水,沾滿煤灰、油污黑乎乎的手,拿着包子也吃得津津有味。
不過,艱苦總是有回報的。
2012年,我大學畢業後,在300人的招聘考試中,我以第7名的成績成為了一名正式礦工,被分配到父親的礦上,成為了礦二代,後來又成為一名技術骨幹。
面對設計和生產,我工作嚴謹,一絲不苟。每次設計好圖紙,我都要下到井下去現場仔細核驗,要知道,哪怕是小小的誤差,都會造成上百萬的經濟損失。
(我兒子六個月時)
日復一日,斗轉星移,我就這樣在礦上幹了三年,因為長期坐辦公室對着生產設計圖紙,體重從120斤增加到180斤。
望着我不斷增大的肚腩,加上公司效益大減,有時兩三個月發不出工資來。我和自己展開了激烈的思想鬥爭,還要不要為看不到希望的未來,聽從父親的安排?我常常在喝酒後反覆這樣問自己。
我最終還是決定辭職,到外面去闖蕩一下。
辭職前,我想到了父親。聽母親說,當年我第一次下井時,父親在辦公室里緊張得不行,見我很久沒上井來,就打電話到井下四處找我。
雖然父愛如山,讓我敬重、感恩,但父親不能管我一輩子,我還得有自己的思考和打算呀。我決定找他談談。
(四世同堂)
「爸爸,我想辭職出去闖一下。」「..........」父親沉默不語。過了好一陣,當我再次問他時,他才說:「選擇了就別後悔,我們尊重你的選擇。」我聽得出來,父親這句話里包含了太多的不舍。
我是家中的老大,父親一直希望我能繼承他的事業,他現在又是一名礦長,兒子卻不願意干礦工,也給他造成了不好的影響。同時,他又擔心我出外闖蕩,前程未卜,未來堪憂。
但我已經是成年人了,他又不能像小時候那樣來要求我,所以才說了那句話。我理解父親深沉的愛,但我也不能失去自我。
2016年3月,我坐了20個小時的火車,從洛陽來到了上海。
到了上海我徹底懵掉了,在鋼筋水泥的叢林里,分不清東南西北,感覺自己很渺小,就像是一粒塵埃,隨時被淹沒。
還好,先前聯繫到一個同學,他來接我。我們一起坐上了11號地鐵線,到了花橋出站時,他暗示我跟着他學。只見他趁保安不注意,直接跳過閘門出去了。我猶豫着,心狂跳得像小鹿亂撞,很慶幸沒被抓住。
(2016年我剛到上海時)
我跟着同學來到了距離地鐵站不遠的一座毛坯房裡,同學向我介紹了他的5個小夥伴。當晚,我們7個人擠在一張硬板床上睡覺。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懷念起家裡溫暖舒適的床,就這樣度過了來到上海的第一個難熬的夜晚。
我跑到嘉定新城的青客公寓,租了一間每月1800元的房子,同學問我:「有沒有找到工作?」我搖搖頭,「那就跟我們一起賣房子吧,先解決吃飯問題。」
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我只好聽他的。
我們抱着一摞售樓廣告到地鐵車上去發放,沒多久就被保安抓住,被送到虹橋機場治安處教育了半天。
回到家裡,我按着通訊錄挨個兒打售樓電話,常常被對方罵得狗血淋頭,氣得吃不下飯。同學見我長得胖,有老闆像,就叫我冒充買房子的客戶,騙取樓盤方的獎金,被樓盤的人發現後,追了我好幾條街。
這樣顛沛流離的生活,實在令人討厭,更看不到希望,做了一個月,我就逃之夭夭了。
(我在上海工作時)
我大學學的專業是「挖煤」,畢業後干過的工作也只有「挖煤」,面對大上海形形色色的招聘信息,很難找到適合我的工作。但總不能打道回府吧?我急中生智打開了腦洞,既然找工作那麼難,我為啥不去一個幫人找工作的平台試試呢?
別說還真管用,我真的就找到了一家人力資源公司,應聘上了銷售員。然而,萬事開頭難,對於一個只知道「挖煤」,對銷售一竅不通的人來說,更難!
我每天按照計劃,起早貪黑地坐地鐵去拜訪客戶,和他們一個一個溝通、洽談。
每天的地鐵通勤至少150公里起步。在炎熱的夏天,衣服濕了又干,幹了又濕。每天着急上火,嘴唇輕輕一吸吮就出血。可是,幹了三個月,竟然沒有開出一張單子。
(在上海工作時領獎金)
老闆在大會上給了我三次辭退警告,第三次已經是最後通牒了!
我每月3500元的底薪,扣完五險一金,再交完房租,只剩下幾百塊錢。有次充完200元地鐵卡,身上只剩下25塊錢,而離發工資的時間還有4天。我數着僅有的25塊錢,每天只吃一頓早餐,一天一天地熬了過來。這件事至今回想起來,仍舊讓我唏噓不已。
也許像古人說的那樣,事成者都要「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讓你苦盡甘來倍加珍惜吧。萬分慶幸,在老闆讓我「捲鋪蓋」之前,終於簽上了一個5萬元的救命大單,我的工作保住了。
就像是打通了最艱難的第一關,我開始一路開掛,順風順水,客戶越來越多,口碑越做越好,我的職位也不斷提升。
也許是疊加效應吧,真是呆在家裡也來錢,比起當初十天半月也開不了一單來,簡直是天上和地下的區別。
(上海工作時,在分享演講會上)
2017年,我做到銷售總監的職位,收入穩定在5位數以上,再也不用逃票,也不用數着幾十塊錢過日子了。
這時候,我想起了有一次和主管在公司辦公室走廊,透過玻璃,主管指着遠處的環球港說:「想不想去那兒消費?」我說:「想啊,可沒有錢啊。」
主管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好好乾吧,每月沒有一萬塊錢的收入,是沒資格到那裡去消費的,那可是亞洲最大的購物中心,啥都有。」
那時候,我還在辛辛苦苦跑單子,別說去環球港,就是去個一般的超市,還得數數兜里的錢。
現在我有資格了,收入早就超過一萬了,為什麼不去環球港消費呢?於是我去那裡進行了一次報復性消費,給家裡人買了整整一箱子吃的、穿的、用的,算是實現了對主管的回應吧。
後來我從這家公司離職,跳槽去做了創投諮詢和互聯網營銷,收入都穩定在5位數以上。
職場一路升級打怪,頗為順暢。轉眼四年過去,我漸漸融入了大都市的快節奏,設想着將來的發展再更上一層樓。
(一家三口在大橋下)
但沒多久,我卻接連聽到家裡幾個親人相繼去世的消息。我突然覺得自己和家人相處的時間,什麼時候突然變得越來越少了,許久沒有見過的親人,就這樣離我而去了。
時光無情,人生短暫,我開始認真地思考自己未來的生活。都說有錢就有了一切,錢真的能代表一切嗎?都說金錢是萬能的,但錢能主宰生老病死嗎?我離家千里,爺爺奶奶年老多病,父母親一天天老去,他們需要的只是我每月打錢嗎?
可母親常念叨:「咱們家大錢沒有,小錢不斷,能過日子就知足了。」我辭職來上海時,父親的臨別話語中,包含着太多的不舍和心酸。
他們要的是親情而不是金錢。
對我來說,現在拼着命掙錢,錢倒是越掙越多,可身體卻越來越差,錢能保健康、保命嗎?
我受父親和爺爺的影響,從小就是一個戀家的人,現在30而立,依然孓然一身漂泊在外。
錢,不是萬能的!
(2022年情人節,我送給夫人的情愛之花)
「父母在,不遠遊」,經過深思熟慮,我決定回家。我向老闆辭了公司職務,結束了四年的滬漂生活,回到了河南。
回到家三個月後,有天突然接到一個電話,非常熟悉的女孩聲音,她說:「我是小高呀,搞忘了?」我趕緊回答:「沒有沒有!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想找你玩,方便不?」「可以呀,想來你就過來吧,正好我還沒有上班,可以帶你看看我們這裡的山山水水。」
她是我2018年招聘的一個員工,當時我任公司營銷部門大政委,要招聘營銷專員。她當時剛大學畢業,感覺還不錯,比較聰明,就聘用了她。
她學什麼都特別快,責任心又強,後來我把她培養成了一個團隊的負責人。作為上司和下屬的關係,我從來沒有非分之想,對她只是賞識,而她對我有點崇拜,僅此而已。
(2021年,我們結婚啦)
想不到我離職後,她竟主動給我打電話。幸福就像龍捲風,來得太快了!後來才知道,她是特地辭職來鄭州找我的。
那些天,我們一邊走馬觀花看風景,一邊敞開心扉盡情聊。
我們聊曾經一起工作的日常,聊各自的家庭成員,聊嚮往的生活。發現我們有許多的共同點,加上我們工作相處時就非常了解,愛情火焰越聊越旺,丘比特的劍一觸即發。
有了愛情的動力,我又開始了努力拚搏。根據在上海職場積累的經驗和專業特長,我在鄭州找了一個做日本跨境電商供應鏈的工作。
2021年年初,我們的愛情也到了瓜熟蒂落的季節,理所當然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2021年6月,我們又有了愛情的結晶,寶貝兒子成為了大家庭的一員。
(一家三口趕海)
現在,我在鄭州上班,夫人在家裡帶孩子,父母親常常過來幫忙照看孩子,我到了周末就開車回家。看到祖孫三代歡聲笑語,其樂融融的畫面,我覺得,這大概是多少金錢都買不來的吧。
我的前半生,從小城鎮的礦井裡走出來,在繁華上海的現代寫字樓兜了一圈,從「煤黑子」變成「金領」。
如今從時尚現代的大都市回到小城鎮,從「金領」變成「白領」。也許,將來還有可能從「白領」變回「藍領」。這,算不算是折騰的人生呢?
但一路走來,我收穫了生存的技能,悟到了生活的哲學。我收穫了友情、愛情、親情,最後,回歸了家庭。我無怨無悔。
約翰森說:「家的快樂,是所有志向的最終目標,是所有事業勞苦的終點」。
所以,家才是每個人的回歸的港灣。所以,我叫「姚大下班後」。
因為,下班後,我要回家!
【口述:姚大】
【編輯:良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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