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陽光透過窗欞灑在二伯的老花鏡上。他坐在沙發上,手裡捧着一本泛黃的相冊,翻到一頁停了下來,目光卻穿過窗外,定格在遠處的天際。
窗外的城市高樓林立,車水馬龍,川流不息,而這繁華的景象似乎無法觸動二伯的內心。他的眼神深邃,彷彿在追尋着什麼。
「我想回老家養老了。」二伯突然開口,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正低頭玩手機,聽到這話猛地一愣,抬頭看着他:「二伯,您說真的?這城裡住得好好的,怎麼突然想回農村了?」
二伯緩緩放下相冊,抬頭看了我一眼,眼裡帶着些許複雜的情緒,像是某種深深埋藏的思念。
「城裡確實住得舒服,啥都方便,可總覺得缺點啥。」他輕輕嘆了口氣,「老家那邊,天寬地闊,空氣比這兒新鮮多了。而且,咱村裡人情味兒重,鄰里親近,遇到啥事都熱熱鬧鬧的,不像這裡,冷冰冰的,誰也不搭理誰。」
我沒接話,心裏卻明白二伯說的是什麼意思。這些年,他一個人生活,雖然我們這些侄子侄女隔三差五來看望他,但終究不比老家那種鄉里鄉親的熱絡和溫暖。
二伯在城裡住了快30年,可他的心,卻始終系在那片故土。
二伯年輕時是村裡有名的木匠,他人勤快,手藝也好,做得一手漂亮的傢具。村子裏誰家娶媳婦蓋新房,總少不了請他去幫忙。他那時三十齣頭,日子雖然不富裕,但過得踏實自在。
後來,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大地,村裡的年輕人一個個外出打工,二伯也動了心思。他四十齣頭那年,帶着家裡僅有的積蓄,跟隨村裡一個老鄉進了城。
剛到城裡的日子,二伯吃了不少苦。他沒什麼文化,乾的都是些苦力活,每天天不亮就出門,天黑透了才回來。一雙手經常凍裂,裂口子里滲着血。
可他從不抱怨,總說:「人啊,想過好日子,總得先吃苦,哪有天上掉餡餅的事?」
憑着一手木匠的好手藝,二伯後來進了一家傢具廠,日子慢慢有了起色。廠里的老闆看他手藝精湛,性子又實誠,漸漸把一些重要的活兒交給他。幾年下來,二伯攢了些錢,還在城裡買了一套小房子。
「那時候覺得,自己總算是城裡人了。」二伯曾經這樣對我說,語氣裡帶着一絲自豪。他的那套房子,是我們村裡人第一個在城裡買的。那幾年,村裡人提起他,總是滿口羨慕,說他有本事。
可這些年,二伯一直一個人住。他年輕時沒成家,後來忙着掙錢,覺得自己年紀大了,也就不再尋思這事了。
城裡的鄰居見到他,總會客氣地說:「張師傅啊,您在城裡有房有退休金,侄子侄女孝順,這日子過得舒坦吶!」每次聽到這些話,二伯總是笑笑,不多說什麼。
實際上,二伯從來沒忘記村裡。村子裏誰家有紅白喜事,他總是隨上一份禮,哪怕自己不回去,也會託人帶到。有一年村小學年久失修,二伯知道後,直接捐了一筆錢幫忙翻修了教室,還給孩子們買了不少書本和文具。村裡有幾個窮苦人家的孩子讀不起書,二伯也默默資助他們。
他常說:「咱是從村裡走出來的,不能忘本。」
幾天後,二伯真的決定回老家看看,於是我陪着他一起回了趟村。
村裡這些年變化不小,水泥路通到了每家每戶門口,大伙兒都蓋起了小洋樓,原來破舊的土坯房早就不見了蹤影。村頭的池塘被圍了起來,旁邊還建了一個小公園,孩子們在那裡嬉戲玩耍,歡聲笑語回蕩在空氣中。
可二伯的老房子卻還保持着當年的模樣。木頭做的大門,上面有些地方已經腐蝕了,院子里的老槐樹依然鬱鬱蔥蔥,像是守着一份不被改變的記憶。
鄰居老李見到二伯,樂呵呵地喊了一聲:「哎喲,老張回來了!這可稀奇了,快進屋坐!」一邊說著,一邊讓他家媳婦倒茶端點心。很快,村裡人聽說二伯回來了,紛紛跑來拜訪。
大家圍着二伯寒暄,有人聊起他資助村小學的事,有人提到他幫助貧困學生的事情,更多的人誇他這麼多年沒忘本。
村支書還特意趕來感謝他:「老張啊,咱村的小學能修成現在這樣,多虧了你。這些年你幫了不少人,大伙兒心裏都記着呢!」
二伯聽得有些不好意思,連連擺手:「哪有啥幫忙不幫忙的,咱是從這片土地走出來的,能出點力是應該的。」
有人問他是不是回來住了,二伯點點頭,說想把老房子翻修一下,以後就在村裡養老。沒想到這話一出口,大伙兒立馬熱鬧了起來。
「張哥,你這房子不能自己修,算我一個!」
「對,咱一起幫忙翻修,老張這房子幾十年了,是時候好好整整了!」
「對對對,誰家有木料,誰家有工具,都拿來!」
第二天一早,村裡人就行動了起來。有人帶來了木料,有人拿來了工具,有人主動幫忙設計房子的格局。年輕力壯的小伙負責搬磚砌牆,年紀稍大的負責打下手,連村裡的婦女們也沒閑着,忙着做飯給大伙兒送過去。
二伯站在一旁,看着眼前這一幕,眼眶濕潤了。他低聲對我說:「這就是咱村裡的人情味兒,遠比城裡那些高樓大廈溫暖。」
經過一個多月的忙碌,二伯的老房子煥然一新。寬敞明亮的屋子,院子里鋪上了新磚,原本腐朽的大門換成了結實的木門,甚至連老槐樹旁也修了一張石桌石凳,方便二伯日後在樹下乘涼。
村裡人都說:「老張啊,你這房子修得好,夠遮風擋雨的了以後就安心在村裡住吧!城裡好是好,但沒啥熟人,空氣也比不上咱們這裡新鮮。你就住在這裡,咱們有啥事還得找你嘮嘮嗑呢!」
二伯笑着點點頭,心裏滿是感動。他的日子也漸漸穩定下來,每天早起去村頭的公園散步,回來後在老槐樹下喝茶,偶爾和村裡人聊聊天,日子過得簡單卻充實。
有一次,我問他:「二伯,您覺得現在的生活怎麼樣?」
二伯笑了笑,眼裡透着滿足:「挺好啊!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心裏舒坦。這裡有咱的老朋友,有咱的根,活得踏實。」
我點點頭,心裏也感慨萬分。二伯這一生,從鄉村走向城市,又從城市回到鄉村,無論在哪裡,他都用一顆真誠的心對待生活,用感恩的心回報家鄉。
二伯的故事讓我明白,無論生活怎麼變,人情味永遠是最珍貴的。正如二伯所說:「人啊,不能忘本,心裏有家,走到哪兒都踏實。」
如今,二伯依然生活在村裡,每天都過得安然自在。而他的故事,也成了村裡人津津樂道的一段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