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醫學在販奴貿易、帝國征戰和殖民統治中誕生

所評圖書：

書名：《帝國痼疾：殖民主義、奴隸制和戰爭如何改變醫學》

作者：（美）吉姆·唐斯

譯者：孫艷萍

出版社：格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5年3月

18世紀中葉以前，西方的醫生顯然知道空氣對人類生存至關重要，但不知道在擁擠的空間里，人會如何受損。

1756年6月，英國在孟加拉的一支駐軍被莫卧兒王朝孟加拉的世系統治者俘獲後，關押在閉塞、狹窄的空間中，總共146人身陷囹圄。被囚禁的人們不斷乞求看守給予水，但因為鐵窗狹窄，所以可以實際獲得的水非常少。空氣越來越污濁的情況下，囚徒們內訌，部分人被殺死。這批人最終被釋放時，只有23人還活着，其他人要麼死於內訌要麼窒息而死。

這樣一場悲劇印證了在我們而言理所當然的知識，那就是新鮮空氣、通風裝置對於人的生存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

但悲劇還在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18世紀是販奴貿易的高峰期，歐洲人和美國人將大量的非洲奴隸轉運到美國。奴隸主為了讓奴隸能夠賣出好價錢，往往會在運奴船出發前，將奴隸喂得異常肥胖。但是跨越大西洋的運輸中，奴隸被關在船艙底部的房間中，人們寸步難行，胳膊貼胳膊地緊緊鎖在一起。

很快，奴隸主們就發現，從非洲出發後不久，就會有奴隸罹患壞血病，經常吃着吃着飯就突然斷氣，皮膚充血，血肉模糊。

1783年到1784年搭乘運奴船工作的蘇格蘭海軍醫生托馬斯·特羅特注意到，奴隸中的壞血病患者，與他此前觀察到的其他壞血病患者一樣，都表現出對酸性食物的強烈渴望。他由此生髮了一個重要的假設，那就是酸性食物包含人體必需而無法從其他食物得以補充的養分，進而開展了對照實驗。實驗證明，食用了檸檬或橙子的奴隸不再表現出壞血病的癥狀。

應該指出的是，在18世紀奴隸貿易開展幾百年前，早於大航海時代開啟，中國明代發起的多次下西洋征程中，從未出現類似的船員、士兵因長期航行而罹患壞血病的記錄。顯然，中國明代的水手和航海家們，完全了解這方面的知識，但更多地將之作為一種生活經驗，並未形成理論化的知識，更沒有因此展開進一步的研究。

托馬斯·特羅特的發現，不僅極大地減少了販奴貿易中的人口死亡，更重要的是助推了壞血病的醫學研究，指出這種疾病由營養不良造成，完全可以通過攝入新鮮蔬菜和水果得以治癒或預防。這也駁斥了當時非常流行的一種種族主義論調，也就是非洲人、黑人是因為膚色、尚處於所謂的未開化階段所以容易患病。

儘管托馬斯·特羅特的發現在當時起到的直接作用就是減少了奴隸主、販奴商人的經濟損失，但他還給出了若干重要判斷，包括前面所提到的新鮮空氣的缺乏會導致奴隸大量死亡、奴隸販賣運輸中長時段迫使奴隸呆坐不利於奴隸健康，既具有醫學意義，也產生了社會影響。

美國歷史學家、蓋茨堡學院吉爾德·萊爾曼美國國家人文基金會美國內戰時期研究與歷史講席教授吉姆·唐斯在其所著的《帝國痼疾：殖民主義、奴隸制和戰爭如何改變醫學》一書中，分多個章節談論了近代的醫學知識發現背後的故事。書作者指出，醫學知識被後人銘記，使得整個社會受惠，但這些知識的誕生過程卻意味着巨大的苦難，為醫學分析提供信息的人們被醫學研究、歷史研究長期遺忘，甚至被刻意抹除。

《帝國痼疾：殖民主義、奴隸制和戰爭如何改變醫學》書中談到，托馬斯·特羅特對於滑雪板和船艙底部缺乏空氣的影響所開展的醫學分析，對於流行病學方法的發展提供了重要的病例研究，英國和歐洲大陸國家因此進一步展開了預防疾病的相關研究。如前述，托馬斯·特羅特還確定導致疾病的社會條件，研究了人群的健康而非個人的健康，這初步搭建了公共衛生的概念。而這些發現對於化學的研究發展也起到了佐證作用。

18世紀末，英國慈善家和監獄改革家約翰·霍華德發起了監獄改革，採用類似於托馬斯·特羅特的方法揭示了逼仄的監獄環境對於囚犯，尤其是很可能最終會被宣判無罪的輕罪嫌疑人的健康影響，此舉對於改善歐洲各地的監獄甚至醫院環境起到了推動作用——近代歐洲各地的醫院，空間逼仄程度甚至超過監獄。這些發現以及因此納入科學研究所形成的知識，還帶來了歐洲各地城市空間的改善：政府開始致力於清除城市街道和農村道路上的動物屍體，制定法規制定下水道和排水系統的法規，為各類公共空間增加通風裝置。

正如書中所談到的那樣，19世紀30年代的馬耳他檢疫站職員、印度加爾各答的英國軍醫，都揭示發現了為鼠疫、霍亂患者清洗衣物和床單的洗衣女工，並沒有傳染疾病。這可以很大程度上駁斥此前有關鼠疫和霍亂的傳播方式的經驗，迫使醫學家和醫生去尋找別的感染鏈條。在19世紀40年代，醫學家開始將感染性疾病和觸染性疾病分開，所謂觸染性，包括梅毒、癬、狂犬病等物質，只有人們直接接觸病人患病部位或身上取下物質時才會傳播，不存在污染空氣的情況；而感染性疾病則可以通過空氣傳播；至於麻疹和天花則可能同時通過兩種方式予以傳播。這些發現在當時首先改善了歐洲和北美部分國家、城市的貨物、人員檢驗檢疫的方式，減少了人員隔離時間，但沒有惡化一些傳染病傳播的情況；而且為傳染病醫學科學研究鎖定致病原提供了更為清晰的方向。

《帝國痼疾：殖民主義、奴隸制和戰爭如何改變醫學》這本書還談到，我們經常會談及南丁格爾作為護士、女性主義者的貢獻，但他作為公共衛生權威或流行病學家的工作卻很少為人所知。南丁格爾在考察克里米亞戰爭前線的軍隊醫院情況後指出，醫院的布局應當更趨合理，需要配置更好的通風條件和更為嚴格的下水道。而在後來，南丁格爾進一步考察了作為英國殖民地的印度，通過數據化分析印度建築、水路、下水道和排水系統，以及出生、死亡、發病率等情況，指出疾病會在不衛生的環境下滋生甚至進一步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