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曉妍
2022年8月31日,南陽籍著名記者、新華社原副社長兼總編輯馮健先生在北京逝世,享年97歲。這一生,他長期奮戰在新聞宣傳一線,多次擔綱重大報道,為黨的新聞事業作出了重要貢獻。其中,他與穆青、周原合作采寫的長篇通訊《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人民呼喚焦裕祿》,至今仍被奉為經典。
馮健先生去世消息傳至家鄉,河南媒體紛紛發文痛別,諸多親友故舊轉發緬懷。老家新野縣上庄鄉田莊村黨支部書記樊文曾在追悼會現場悲從中來:“去年還聽說老先生硬朗得很,誰知這就再也沒機會回家看看了。”
老家人都親切地稱馮健為“老先生”,他們對這位老鄉並不陌生。他的展覽館就在村裡立着,什麼時候想他了,就進去走走看看。其實,21歲離家外出求學、工作後,風雲變幻、世事動蕩,老先生再沒回來過。
但這並不妨礙人們對他的思念。做記者的,名字總署稿子前;老先生做了半生記者,卻把名字寫在人心裡、寫在大地上。
“鋒劍”之名
馮健先生生於1925年,原名樊煦義。“馮健”是他1948年在南京國立中央大學讀書時參加中共地下組織使用的名字,寓意“鋒劍”。
大學畢業後,他受南京地下黨組織委派,前往安徽采石磯鎮中學教書,同時開展黨的工作。1948年,國民黨南京政府大肆逮捕共產黨員、進步人士、進步學生。樊文曾說,村裡現在還保存着一張寫着“樊煦義”名字的通緝令。
同年,在豫西解放區的中原大學學習一個多月後,馮健來到剛剛成立的新華社開封分社,開始新聞工作生涯。
1951年初,馮健被調到位於湖北武漢的新華社中南總分社,主要從事財經報道。1958年秋,馮健從武漢被調到北京新華社總社,在國內部從事工業報道。1972年至1982年,馮健先後任新華社國內部工業財經組副組長、國內新聞部副主任,1982年4月,任新華社副社長、黨組副書記兼總編輯。1986年3月,馮健卸去新華社領導職務,1988年正式離休。
在近半個世紀的記者生涯中,馮健多篇新聞作品成為業界廣受讚譽的名篇,影響幾代中國人。言為士則的同時,老先生也行為世范,其嚴謹細緻的工作作風、進取不輟的職業追求,感染教育了無數新聞後輩。
如今,田莊村的老人們都還能念叨起樊煦義一家子的頗多舊事。從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一路走來,老先生一生筆耕不輟,在烏雲壓頂時奮起反抗提筆為劍,撥雲見日後又振臂高呼謳歌時代,更無愧“鋒劍”之名。
人民之思
穆青、馮健、周原是新華社的三個河南老鄉,被稱為“河南三劍客”,原因是他們三個人多次回河南老家一起采寫過不少名篇。
最著名的當數《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三人和着淚水、七易其稿,字裡行間,儘是對焦書記的敬、對人民的愛。
馮健先生曾在與新華社河南分社的中青年記者座談時,分享這篇名作的采寫心得。他說,我們的工作是為人民服務的,不是為哪個個人服務的。“采寫焦裕祿時,我們從內心深深感到蘭考人民非常非常熱愛他們的縣委書記。這令我們深受教育,在我們心裡掀起了巨大波瀾。沒有這個感情,就抓不住這個典型。只有與人民息息相通,你才可能對工人、農民、科學家創造的業績在感情上產生共鳴,也才能把文章寫得好,寫得感人。”
帶着這份感情,到了1990年,當昔日風沙、鹽鹼、內澇橫行肆虐的蘭考大地變成泡桐成林、麥浪滾滾的好風景,“三劍客”再赴河南。回應當時改進幹部作風、加強黨的思想建設和黨風建設的時代風潮,他們又聯袂寫出另一篇經典之作——《人民呼喚焦裕祿》。彼時,三人中最小的周原已經62歲,馮健65歲,穆青69歲。
其實,“三劍客”對家鄉的深情注視從未停止過。1993年,他們回到河南採訪調研,一個多月時間,三位老人走遍河南20多個市縣,同基層幹部和群眾促膝談心,寫就《潮湧中州》和《趕着黃牛奔小康》;1995年,穆青和馮健又赴焦作、洛陽和鄭州考察,寫出《中原“金三角”紀行》……這些沾着泥土帶着露珠的新聞廣受好評,影響着一個時代,更是數代新聞後輩的好教材。“要對社會有實實在在的使命感、責任感,把國家、人民的事業當做自己的本分,對人民一定要有深切的感情。”馮健先生曾如此教導後輩,“作為記者要有多方面的修養,但這些我認為是最根本、最重要的。”
金聚泰退休前曾在《開封日報》工作,與馮健先生有兩面之緣,卻銘記終生。“我現在都忘不了馮老跟我講他當年在開封是怎麼工作的。”他說,馮老在這裡初涉新聞工作,一聽哪有好線索,“提着兩隻腳就過去了”。條件艱苦,沒有鋼筆,就用一個“蘸筆尖”套上高粱稈,照樣筆耕不輟。
直到馮老離休,他對人民新聞事業之熱忱赤誠,依舊在延續。在馮老辦公室,金聚泰曾見牆上掛着老人家花甲之年自勉小詩:“老夫乙丑本命年,春牛一頭勤耕田。歲月荏苒兩萬日,悟得求實是箴言。”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如今馮健先生離世,穆青、周原也已先後於2003年、2011年作古,“河南三劍客”成絕響,但“時刻想着黨和人民”“植根於人民沃土”的教誨滋養着無數後來人。
故土之眷
老先生以“鋒劍”為名,但其對敵之鋒有多銳利,故土之眷就有多溫柔。
這一點,只要與老先生打過交道的人,都深有感觸。
2014年,《南陽晚報》三位記者李萍、劉娜、王琳,因南水北調中線工程通水赴北京採訪。下了火車,三人在偌大車站舉目四望,心下惶惑。帶隊的李萍手裡只有一個馮健先生家的座機號碼,可馮老先生曾是新華社總編輯,又沒有提前聯繫,會接受幾個陌生的地方報社記者採訪嗎?
忐忑中,李萍撥通電話。“老先生一聽我們是南陽過來的,立刻詳細告知住址,請我們到家裡去。”李萍說,掛了電話才反應過來,剛才慌亂之中連介紹人姓名都忘了給老先生通報。
採訪時,老先生極盡熱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還講了不少回憶家鄉的“題外話”。臨別之際,李萍三人進了電梯,老先生還用半個身子擋住電梯門,殷殷囑咐回去最近的路要怎麼走。回到住處,李萍他們才意識到自己貿然登門,居然雙手空空,連個家鄉特產都沒給老先生捎帶。“這件事情,我們三個懊惱至今。只是這個遺憾再也無法彌補了。”李萍說。
這次經歷也讓李萍憶起另一樁舊事:2012年,《南陽日報》記者擬采寫1942年中原災情歷史,苦於資料不足,曾向馮健求助。不久,馮健就給《南陽日報》總編室寄去了一封信和相關資料,這封信和記者採訪的文章,後來一同刊登在2012年12月5日《南陽日報》“社會早刊”頭版,引起很大反響。
2013年,南陽十中教師袁海東走訪96位老人,歷時7年,寫就《中州名鎮銅瓦店》一書。書稿初成,交予一位老前輩指點,誰知老前輩返還書稿時,還帶來了“意外驚喜”。“馮健老先生偶然從同鄉那裡得知這事,竟然主動討要書稿。”袁海東說,老先生孩提時代上學,銅瓦店是必經之路,而今聽說成書,欣喜不已,揮筆為袁海東寫下書名。
到了2019年,老先生身體已是每況愈下。那一年,南陽通了高鐵,有同鄉後生立刻趕去老先生家報喜。
“老先生,咱家有高鐵了,北京回南陽,最多就四個半鐘頭!”後生說。
那一刻,老先生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但他依然平靜而剋制。
“真好啊,通高鐵好!”老先生說,“只可惜,我沒力氣坐了。”
……
回首馮健先生其人其事,總能令人從中得到無盡溫暖與力量。
非篤行前路無以志先賢。老先生千古!
(作者系河南日報記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