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39年的南樂城。陳賡在旅部門口來回踱步,時不時朝遠處張望。
"旅長,您這都轉悠一上午了,等誰呢?"警衛員小張忍不住問道。
陳賡搓了搓手,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彭老總要來!"
小張倒吸一口涼氣:"就是那位...脾氣火爆的彭副總指揮?"
南樂城的傍晚,炊事班的煙囪冒着裊裊炊煙。陳賡背着手在廚房門口轉悠,時不時探頭往裡面張望。
"旅長,您這是要親自下廚啊?"炊事班長老李擦着汗問道。
陳賡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老李,肉圓子里多摻點魚肉,味道弄重點。"
老李一臉為難:"可咱沒那麼多魚啊..."
"笨!"陳賡戳了戳老李的胸口,"把前兩天撈的鯉魚剁碎了摻進去,多放點姜去腥!"
正說著,門外傳來彭德懷洪亮的聲音:"陳賡!躲廚房裡搞什麼名堂?"
陳賡一個激靈,差點撞翻灶台上的醬油瓶。他整了整軍裝,堆着笑臉迎出去:"彭總,正等着您開飯呢!"
飯桌上,彭德懷盯着那盤清蒸魚看了半晌:"不是說就吃便飯嗎?"
陳賡趕緊夾了塊魚肉放他碗里:"南樂特產,河裡現撈的,不值幾個錢!"
彭德懷將信將疑地嘗了一口,眉頭剛舒展,炊事員就端上來一大盆肉圓子。
"這又是什麼?"彭德懷的筷子停在半空。
陳賡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魚圓子!您嘗嘗,保證是魚肉做的!"
彭德懷舀了小半個圓子,仔細品了品:"嗯?還真有點魚腥味..."
陳賡暗自鬆了口氣,朝門外使了個眼色。炊事員又端上來一盤香氣撲鼻的燉雞。
"啪!"彭德懷的筷子拍在桌上,"這雞也是魚變的?"
陳賡硬着頭皮夾了塊雞腿肉:"那個...這雞平時就愛在河邊吃魚蝦..."
"放屁!"彭德懷猛地站起來,凳子"咣當"一聲倒地,"陳賡!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好糊弄?"
陳賡趕緊追出去,在院子里拉住彭德懷的袖子:"老營長!我錯了還不行嗎?您要是不吃,這些菜可就真浪費了..."
彭德懷甩開他的手:"前線戰士連稀粥都喝不飽,你倒好,又是魚又是雞!"說著就要往院外走。
陳賡一個箭步擋在前面,陪着笑臉:"您要是不解氣,像當年在湘軍那樣,踹我兩腳?"
彭德懷氣得鬍子直翹,指着陳賡的鼻子:"你呀!還是這麼滑頭!"說著卻忍不住笑了,"下不為例!"
多年後,陳賡跟部下提起這事還心有餘悸:"彭老總發起火來,房頂的瓦片都要抖三抖!"說著卻露出懷念的笑容,"不過你們發現沒有?他罵得最凶的人,往往是他最看重的。"
至於鄧小平,陳賡的評價更有意思:"鄧政委往那一站,不用說話,我就覺得該立正站好。"他模仿着鄧小平嚴肅的表情,"有次我講了個笑話,全場都笑了,就鄧政委皺着眉頭說'陳賡同志,現在是開會時間'..."
說到這裡,陳賡自己先笑出了聲:"可你們知道嗎?後來散會了,鄧政委悄悄把我叫住,讓我把那個笑話再講一遍..."
02
抗日戰爭時期那會兒,在129師師部簡陋的土坯房裡,陳賡站在作戰地圖前,手指沿着晉東南的等高線划過,卻怎麼也集中不了注意力。那張總是掛着爽朗笑容的臉,此刻陰沉得像是壓城的烏雲。
"報告!"通訊員的聲音打斷了陳賡的思緒。
"進來。"他頭也不抬地說道,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的。
通訊員遞過一封信,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跡讓陳賡的手指猛地一顫。是根英的筆跡。他的喉結上下滾動,突然不敢拆開這封信。自打上個月接到妻子在冀南反"掃蕩"中犧牲的消息後,他已經連續三晚沒合眼了。
"師長?"通訊員擔憂地看着他。
陳賡這才回過神來,粗暴地撕開信封。信很短,是根英在犧牲前一天寫的。她說知非很想爸爸,說她在老鄉家給孩子做了件新棉襖,說等打跑了鬼子,一家人就能團圓...
一滴淚水砸在信紙上,暈開了墨跡。陳賡猛地轉身面向牆壁,肩膀幾不可察地顫抖着。通訊員識趣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門外,鄧小平正巧路過,看到通訊員紅着眼圈出來,又聽見屋裡傳來一聲壓抑的哽咽。他停下腳步,眉頭緊鎖。自從王根英犧牲的消息傳來,陳賡就像變了個人。那個在戰場上談笑風生、在戰友間插科打諢的"開心果"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沉默寡言、只知道埋頭工作的影子。
"老鄧,看什麼呢?"劉伯承從隔壁房間探出頭來。
鄧小平嘆了口氣:"老劉,咱們得想想辦法。陳賡再這樣下去,非垮了不可。"
劉伯承推了推眼鏡:"組織上不是決定調他回來當副師長嗎?正好能照顧知非那孩子。"
"問題就在這兒,"鄧小平苦笑,"我剛才跟他提了一嘴,他直接跟我拍桌子,說什麼也不肯回來。"
劉伯承驚訝地瞪大眼睛:"這不像陳賡啊!他一向最服從組織安排的。"
"喪妻之痛啊..."鄧小平望向窗外飄落的雪花,"明天開黨委會正式討論這事,我就不信說不通他。"
第二天清晨,師部會議室里煙霧繚繞。陳賡坐在角落,眼睛布滿血絲,面前的煙灰缸里堆滿了煙頭。當鄧小平提出調他回129師擔任副師長的提議時,他猛地站了起來。
"我不同意!"陳賡的聲音像是砂紙摩擦,"我現在在前線打得好好的,憑什麼調我回來?"
會議室里頓時鴉雀無聲。鄧小平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這是組織決定。你在386旅的出色表現有目共睹,調你回來是為了加強師部指揮力量。"
"加強?"陳賡冷笑,"徐向前同志不是幹得好好的嗎?我去算什麼?給他添亂?"
鄧小平的眼神銳利起來:"陳賡同志,請注意你的態度。這是黨委會,不是菜市場討價還價。"
"我的態度很明確!"陳賡一拳砸在桌上,茶杯被震得叮噹作響,"前線更需要我!"
鄧小平緩緩站起身,聲音冷得像冰:"陳賡,你被關禁閉了。現在,立刻,馬上。"
會議室里的空氣彷彿凝固了。陳賡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只是狠狠地踢開椅子,大步走了出去。
03
禁閉室是一間不到六平米的小土屋,除了一張木板床外什麼也沒有。陳賡像困獸一樣在狹小的空間里來回踱步,心裡既憤怒又委屈。他知道自己剛才失態了,可一想到要離開前線,離開那些朝夕相處的戰友,去當一個"坐辦公室"的副師長,他就渾身不自在。
"吱呀"一聲,門開了。鄧小平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走了進來。
"吃飯。"他把碗放在床邊的小凳上。
陳賡別過臉去:"不餓。"
鄧小平也不惱,自顧自地坐在床沿:"你知道我為什麼堅持調你回來嗎?"
"不就是覺得我老婆死了,可憐我唄。"陳賡譏諷道。
鄧小平突然提高了聲音,"你把組織想成什麼了?"
陳賡被這突如其來的怒火震住了。鄧小平深吸一口氣,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這是王根英同志犧牲前託人帶給你的,當時你在前線,信就先送到了師部。"
陳賡的手顫抖着接過紙條,上面只有寥寥數語:"賡,照顧好我們的孩子。別為我難過,繼續戰鬥...根英絕筆。"
"她...她什麼時候..."陳賡的聲音哽咽了。
"就在犧牲前幾個小時。"鄧小平的聲音柔和下來,"老陳,組織上調你回來,一是確實需要你的軍事才能,二是...根英同志的遺願。知非才七歲,他需要父親。"
陳賡的眼淚終於決堤而出,大顆大顆地砸在紙條上。鄧小平拍了拍他的肩膀:"吃面吧,坨了就不好吃了。"
三天後,129師召開作戰會議。當陳賡穿着整潔的軍裝走進會議室時,所有人都驚訝地發現,那個熟悉的、愛說愛笑的陳賡又回來了。
"報告鄧政委、劉師長,副師長陳賡前來報到!"他敬了個標準的軍禮,眼中閃爍着堅定的光芒。
鄧小平嘴角微微上揚:"坐吧。下次再敢違抗命令,關你一個月禁閉。"
陳賡笑嘻嘻地湊過去:"別啊老鄧,我保證聽話。對了,我那個警衛員小張..."
"早猜到了,"鄧小平無奈地搖頭,"你小子關禁閉都能策反我的兵。行了,讓他跟你去吧,反正留在這兒心思也早飛前線去了。"
會議室里爆發出一陣笑聲。陳賡撓撓頭,突然壓低聲音:"老鄧,謝謝你。為了根英的事...也為了知非。"
鄧小平擺擺手,示意會議開始。但在轉身的瞬間,陳賡分明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絲欣慰的光芒。
作戰計劃討論得熱火朝天。當陳賡提出一個大膽的迂迴戰術時,鄧小平立即表示支持:"陳副師長的建議很有價值,我看可以具體研究..."
陳賡悄悄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終於真正理解了組織的良苦用心,也重新找到了戰鬥的意義——不僅為了革命勝利,也為了逝去的愛人,為了年幼的孩子,為了這些生死與共的戰友們。
會議結束時,陳賡故意落在最後。等人都走光了,他突然從背後掏出一包東西塞給鄧小平:"山西老鄉送的煙葉,知道你愛這口。"
鄧小平挑眉:"賄賂領導?"
"哪能啊!"陳賡嘿嘿一笑,"這是革命同志間的正常交往。"
鄧小平終於忍不住笑了,輕輕錘了下陳賡的肩膀:"滾吧,副師長同志。明天記得準時來開會,別又找借口溜前線去。"
陳賡立正敬禮:"保證完成任務!"
走出師部,陳賡仰頭望向湛藍的天空。太行山的春風拂過面頰,帶着泥土和嫩芽的清香。他深吸一口氣,彷彿聽見根英在耳邊輕聲說:"好好活着,為了我們的孩子,為了新中國..."
由此可以看出,陳賡是個典型的活潑之人,和很多人都能有說有笑,唯有一人,他確實不敢當著他面活潑,那麼此人是誰呢?
04
抗日戰爭時期,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陳賡哼着小曲走進司令部大院,遠遠就看見粟裕正埋頭研究作戰地圖。這位出了名的"開心果"頓時眼睛一亮,三步並作兩步躥了過去。
"老粟!"陳賡一個箭步上前,胳膊熟稔地搭上粟裕肩膀,"看你這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來來來,跟我說說——"
粟裕的身子明顯僵了一下。他緩緩抬頭,鏡片後的目光如刀鋒般掃過來:"請你嚴肅一些,陳賡同志,這是軍隊。"
這聲音不輕不重,卻讓陳賡搭在對方肩上的手像被燙着似的縮了回來。院子里幾個參謀憋笑憋得滿臉通紅——他們何曾見過天不怕地不怕的陳大將這般吃癟?
"得得得,我錯了我錯了。"陳賡舉手作投降狀,卻還是忍不住湊近小聲嘀咕:"你說你整天板着個臉,也不怕長皺紋?"
粟裕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他摘下眼鏡擦了擦,突然壓低聲音:"昨晚那盤棋,你偷挪我車的事還沒算賬。"
"哎喲我的粟大將軍!"陳賡一拍大腿,笑得見牙不見眼,"我那不是看你要輸得太難看嘛!"說著突然警覺地後退半步——粟裕的手指正有節奏地敲着桌面,這是他要發火的前兆。
這樣的戲碼在司令部幾乎天天上演。有時候粟裕心情好,兩人能蹲在沙盤邊你一言我一語聊到深夜。某次討論戰術時,陳賡突然抓起代表坦克的模型往對方陣地一推:"這麼打才帶勁!"
"胡鬧!"粟裕"啪"地拍案而起,"你這是拿戰士的生命當兒戲!"兩人吵得面紅耳赤,門外的哨兵差點要進來勸架,卻聽見屋裡突然爆發出大笑——原來陳賡做了個滑稽的鬼臉。
多年後,陳知建陪父親在庭院里曬太陽。老將軍數着銀杏葉突然笑道:"你爹我這輩子啊,天王老子都不怕,就怕三個人。"他掰着手指數,"首當其衝就是粟裕那個倔脾氣。"
"為什麼呀?"年輕的兒子好奇地追問。
陳賡望着天際的流雲,眼底泛起溫柔的笑意:"那傢伙較真起來啊,連閻王爺都得退避三舍。可你要見過他偷偷羨慕我能說會笑的模樣......"老將軍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一片金黃的銀杏葉飄落在膝頭。
1961年早春,陳賡的噩耗傳來時,粟裕正在批閱文件。鋼筆尖"咔"地折在紙面上,他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魂魄。追悼會上,當覆蓋著黨旗的靈柩緩緩經過時,這位鐵血將軍突然踉蹌着向前撲去,警衛員只來得及接住他癱軟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