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爺經常對村裡人說:「大哥就有一個兒的命,你看他家不就撇下一個小黑罐嘛。」眾人聽了深以為然。然後四爺爺就繪聲繪色地講起他大哥為什麼只有一個兒的命
四爺爺所說的大哥就是我的爺爺,小黑罐就是我的大大。
爺爺和奶奶成婚的時候,還是解放前。那時農村人雖然都窮,但是都想多生兒子。爺爺和奶奶也不例外。老兩口生下的第一個孩子是閨女,爺爺和奶奶還算高興。畢竟兩人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了嘛。爺爺想了想,他最喜歡杏花,於是就給我大姑起名叫杏花。當時爺爺和奶奶在後園裡有一片杏樹,每當春天的時候,滿園的杏花紅的白的開了滿滿一園,淡淡的香味飄滿半個莊子。沒活的時候,爺爺就含著旱煙袋,兩手背在後面,在杏園裡悠然自得地轉上半天。
等奶奶生第二個孩子的時候,爺爺一看還是閨女,就有些不高興。奶奶有些傷心,唉,誰叫自己的肚子不爭氣呢。她小聲小氣地讓爺爺給起名字。爺爺長出了一口氣,說就叫嫌乎吧。奶奶就知道爺爺嫌乎自己生了個閨女。
等奶奶生第三個孩子的時候,爺爺一看還是閨女,「那臉拉得比驢臉還長」(這句話對爺爺有點不恭敬。但這可不是我說的,這是我四爺爺講述這件事的原話),什麼也不說,轉身就走。我三姑都能走路了,還沒有名字。一個孩子總不能沒有自己的名字吧。沒辦法,奶奶就低聲下氣地讓爺爺起一個名字。爺爺大聲呵氣地嚷道:「一個個都是賠錢貨,就叫賠吧。」於是我三姑就叫了「賠」這個最難聽的名字。
等到奶奶生下第一個兒子的時候,爺爺高興得全身發抖。他沒等奶奶說,就給自己的第一個兒子起了名字:北斗,這個名字他早就想好了。他希望自己的兒子將來能有大出息,像黑夜中的北斗星一樣照亮自己這個窮困不堪的家庭。
爺爺整天抱著北斗轉滿庄,揚眉吐氣。
誰知,北斗在八歲那年,竟然得天花死了。當時不到三十歲的爺爺好像被霜打了一樣,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當四爺爺在杏園裡看見他的時候,把四爺爺嚇了一大跳,因為爺爺好像一下子老了幾十歲。
四爺爺就說爺爺:「都怪你,你給孩子起的名字太大了,北斗啊,你知道嗎?那是天上的星宿啊,哪裡是咱這樣窮人家的孩子叫的名字?他承受不了這樣的名字,所以走了。」
爺爺深以為然!
等到奶奶生下第二個兒子的時候,爺爺高興是高興,可是心中總是不踏實。他斟酌再三,他接受了第一個兒子的教訓,給第二個兒子起了一個賤名字:臭蛋,賤名字,好養活。他以為這樣就能保住自己的這個兒子。
即使這樣,爺爺的第二個兒子在剛剛滿百天的時候,又得天花死了。
等到奶奶等下第三個兒子的時候,爺爺是惶恐不安,不知這次這個兒子是不是能平平安安地活下來。名字他也不敢取了,他去找四爺爺問怎麼辦。
四爺爺說:「大哥,我看還是找算命先生給算算再說吧。」
於是,爺爺就請來了一個瞎先生。報上孩子的生辰八字,瞎先生伸出手指,咕咕噥噥掐算了半天,慢條斯理地說道:「這個孩子生的年份和月份倒還不錯。生在癸酉年,屬雞,並且是三月出生,從命相上來說,這個孩子秉性聰慧,靈機應變,以後能增俸添薪,天賜之祿,承祖之蔭,一生榮華,衣食豐滿,光宗耀祖,顯子榮孫......」
算命先生的這番話聽得爺爺、奶奶和四爺爺是眉開眼笑。
「可是......」算命先生的一個「可是」,說得爺爺奶奶心中一激靈,知道事情可能不太好,二人我看看你,我看看你,然後盯著瞎先生,眼巴巴地看著他說道,「這孩子出生的時辰不太好,生在丑時末。咱都知道,丑時正是雞叫的時候,屬雞生在這個時候按說不錯,雄雞一唱天下白嘛。可這雞叫也分雞剛剛叫的時候和雞叫將要結束的時候。而你的這個孩子恰恰生在丑時末,是雞叫將要結束的時候。此時雞叫的氣息最弱,所以這孩子身體羸弱,生息近無......」
「生息近無是什麼意思?」四爺爺問道。
「生息近無就是說這孩子很難保住。」
「啊!?」奶奶一聽大驚失色,都開始掉淚了。爺爺的心情也一下子掉到了谷底。
「不過,這可不是我隨便說的,這都是命相上顯現的。請三哥和嫂子莫要見怪。」瞎先生雖然看不見,但是一聽見情況不好,很怕主人家怪罪,急忙說道。(三哥:臨沂某些地方的風俗,有「大哥兔子二哥鱉,叫聲三哥沒的說」的說法,所以見了男的一般稱呼三哥)
「哪能怪你呢。這都是命。」爺爺雖然不好受,可還是安慰瞎先生。
「不過,也不是沒有破解的法子。」瞎先生又說道。
「啊!」奶奶一聽有法子,急忙擦了擦眼淚,催促道:「先生,你快說有什麼法子?」
瞎先生低頭從自己的褡褳里淅淅索索掏了半天,掏出一個長命鎖,說道:「給孩子戴上這個,可保孩子無虞。」
爺爺奉上算命錢1角和長命鎖錢2角,總共3角銅板。
瞎先生剛要走,爺爺突然叫住瞎先生,央求瞎先生給孩子起一個名字。
瞎先生努力地睜了睜什麼也看不見眼睛,白眼蛋子在眼中咕嚕了兩圈,說道:就叫拴柱吧。說罷悠然而去。
但即便請了算命先生,也沒能保住拴柱的命。拴柱剛剛會走路的時候,又得天花死了。
爺爺看著拴柱漸冷的小身體,心灰意冷,仰天長嘆道:「老天啊老天,難道老趙家要從我身上絕後嗎?」嘆罷,淚流滿面,低頭用破席包住小拴柱準備村西的亂葬崗里送。
「大哥,別先走,我給你說句話。」這時,四爺爺在他家裡,站在板凳上,扒在牆頭上給爺爺出了一個主意,說,「大哥,趁著小拴柱身體還未涼透,你拿著钁頭去亂葬崗里,對著小拴柱的頭砸一下,看看你身上能迸幾滴血。聽老人說,身上迸幾滴血,就能決定你有幾個兒子的命。現在你都這樣了,你豁出去了,反正孩子已經死了,讓狗吃了也是吹了,你狠狠心打一下,看看你到底有沒有有兒子的命。」
爺爺一想也是,就抱著死去的拴柱,從門后里拿起一個钁頭,出了門。
「大哥,你快點走哈,小拴柱要是涼了,可就砸不出血了。」四爺爺在身後喊道。
於是,爺爺加快了腳步。
來到了亂葬崗,一群狗看見了爺爺,它們好像明白了什麼,遠遠地跟著爺爺。
爺爺把小拴柱在地上放好,掄起钁頭,剛要砸,卻又不忍心。那畢竟是他的孩子啊!
可是他實在想知道自己到底以後會不會有兒子,於是,他狠狠心,閉上眼,掄起钁頭對著地上的孩子的頭部砸去......
爺爺睜開眼睛,只見地上迸了不少血。他實在不敢再看一眼被自己砸得頭破血流的兒子一眼,拿起钁頭,頭也不回地走了。
身後響起了惡狗爭食的狂吠聲。
老人們都說,把孩子扔進亂葬崗,讓狗吃了,孩子才能再次投胎。爺爺也知道這是我們這地方的風俗,但他聽著惡狗搶食孩子的聲音,他心裡還是疼得一抽一抽的。
回到家裡,天已經黑了,奶奶急忙點著油燈,在爺爺身上找迸上的血點子。
可是奶奶在爺爺的全身找了個遍,竟然一個血點子也沒有。
爺爺長嘆一聲,對奶奶說:「唉,看樣子,咱兩口是個絕戶頭的命。」
「我不信大哥的命有這麼硬,一個兒子的命也沒有。」隨著話音,四爺爺從門外走了進來。
四爺爺拿著油燈,在爺爺身上仔細尋找,還是沒有找到。
爺爺苦笑了笑:「四兄弟,你別找了,人的命天註定,看樣子我就是命中無兒的命。」
四爺爺還是不放棄,拿著油燈又仔細地尋找了一遍,終於,在爺爺的脖子後邊,發現了一滴凝固了血點子。
爺爺還以為是四爺爺誑他,直到奶奶告訴他確實有一滴血點子。
爺爺一下子喜極而泣,大喊道:「看樣子我老趙家命不該絕後啊!」
奶奶要給爺爺把血點子擦掉,可爺爺怎麼也不讓擦。
也不知是巧了,還是怎麼的,後來爺爺和奶奶果真只生了一個兒子,並且健康地活了下來,他就是我的大大,小名叫小黑罐......
不過,我大大的生命在他小時候也是經歷了一番險象生還的過程,下回再說吧。